債券市場高質量發展背景下的標準化建設

摘要：標準化是促進債券市場高質量發展的關鍵舉措。近年來，在債券市場管理部門、參與機構的共同努力下，我國債券市場標準化建設取得了積極進展，有力地促進了債券市場高效、規范、安全發展，但是我國債券市場的標準化水平與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相比仍存在差距。本文介紹了國內外債券市場標準化建設實踐，總結了我國債券市場標準化建設的特點，并提出持續推動我國債券市場標準化建設的建議。

關鍵詞：高質量發展 債券市場標準化體系 國際金融標準 制度型開放

2023年召開的中央金融工作會議明確提出促進債券市場高質量發展。加快推進債券市場標準化建設是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關鍵舉措。近年來，在國家相關政策的支持引導下，經過市場主體的努力，我國債券市場標準化建設取得了積極進展，有效發揮了促進協調發展、服務數字金融、助力金融雙向開放等重要作用。但同時也應看到，現階段我國債券市場的標準化水平尚不能滿足高質量發展的需要，標準化工作的國際影響力仍然較為有限。未來，可以從練好內功、適當借鑒、適時合作三方面持續推動我國債券市場標準化體系建設，以更加完備、更加先進、更加安全的債券市場支持高質量發展。

債券市場標準化的基本含義和重要意義

（一）基本含義

債券市場標準化是指各市場參與方通過遵循一致的規則，從而實現業務活動、信息交換、技術實施、市場運行的規范化和流程化。

上述規則涵蓋債券市場的基礎要素、數據、產品、服務、技術、操作、風險管理等方面。這些規則具有一定的內在聯系，進而能夠構成科學、有序、完備的標準化體系。

（二）重要意義

債券市場標準化體現了市場各方在長期實踐過程中形成的共同認知和經驗總結，因此其最直觀的意義就是提升市場運行和信息交換效率。此外，還有以下四方面重要意義。

一是有助于建設統一大市場。統一的標準相當于創造了債券市場信息交換的“通用語言”，有助于促進債券信息跨機構、跨市場流動，從而有效改變市場分割和碎片化局面，并促進資源在全市場優化配置。統一的標準為債券市場參與各方提供了一致的規則，能夠顯著增強市場主體的行動協同性，提升市場主體的互認、互用、互通效力，從而顯著降低市場溝通成本、操作成本、運行成本，推動構建高效、暢通的金融市場。

二是有助于增強債券市場競爭力。標準化是信息化的重要前提，而信息化是債券市場競爭力的重要標志。如果債券市場在數據元、代碼、報文、接口規范、技術參數等方面具有統一標準，將會顯著減少市場摩擦，形成規模經濟效應，從而推動新技術加速擴散和應用。標準化也是落實創新發展要求的重要基礎性制度，能夠促進債券市場業務、技術和管理的規范化、專業化，更好地推動業務、技術、數據深度融合，從而為培育新的經濟增長點和新質生產力創造有利條件。

三是有助于保障金融安全。標準化能夠實現債券市場相關參與方交互操作，減少“信息孤島”現象，促進市場透明、安全運行。標準化還能夠幫助金融管理部門及時、準確、完整地獲取市場數據，實現風險動態監測，并有助于建立監管信息共建共享機制，從而更好地落實穿透監管要求。此外，管理部門及相關行業組織制定的有關合規運行、網絡和信息安全等方面的標準，能夠為市場機構科學有效地管控風險提供系統、規范的

指引。

四是有助于促進債券市場高質量雙向開放。標準化能夠提升信息跨境交換效率，促進境內外機構跨境互聯，提升國際投資者參與我國債券市場的便利度，進而拓展債券市場開放的廣度和深度。同時，隨著全球金融市場互聯互通程度日益加深，標準逐漸成為國際金融競合的關鍵領域，加快數字債券、綠色債券、ESG（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評價體系、債券估值等重點領域國際標準的研制，是增強國際話語權的重要抓手，能夠提升我國債券市場的國際競爭力和引領力。

債券市場標準化建設實踐

（一）國際實踐

國際債券市場的標準化建設工作起步較早，并主要依靠權威國際組織推動，這些組織在國際標準制定方面擁有較強的話語權。經過多年發展，債券市場標準化的國際實踐有以下特點。

一是國際標準化組織金融服務技術委員會（ISO/TC68）歸口管理債券國際標準工作。ISO/TC68于1972年成立，目前涉及資本市場、系統重要性銀行等方面國際標準的制定需要向ISO/TC68申請。此外，ISO/TC68牽頭制定的兩項金融業通用報文1為包括債券在內的金融產品跨行業、跨機構、跨境開展信息交換提供了一致的報文標準，目前在全球金融市場被廣泛采用。

二是債券數據的標準化識別取得積極進展。自2012年以來，全球已陸續出臺10余項債券數據識別相關國際標準，涵蓋參與主體識別、產品識別、場所識別等。在參與主體識別方面，金融穩定理事會（FSB）主導推出的全球法人識別編碼（LEI）能夠精準識別全球債券市場上的法人機構身份，此后推出的自然人識別碼（NPI）則補充了自然人作為債券市場參與主體的識別標準。在債券產品識別方面，目前影響力最大的是國際證券識別編碼（ISIN編碼），通過為每只證券賦予全球唯一的編碼，實現債券跨境、跨市場通用識別；此外，還有2021年推出的全球唯一產品識別碼（UPI），以及順應數字債券技術發展需要的數字令牌標識符（DTI）。在場所識別方面，目前采用的交易所和市場識別編碼（MIC）能夠對債券上市、流通、交易等場所，以及交易細節報告地點進行唯一識別。通過將ISIN碼與MIC碼結合即可識別哪只證券在哪個場所進行了交易。

三是指定專門機構承擔標準的具體管理工作。為促進標準后續的實施及推廣，通常由標準制定機構以外的專業機構負責后續運營及管理。例如，ISO/TC68指定國際編碼機構協會（ANNA）為ISIN碼注冊機構，指定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為ISO 20022報文注冊機構；FSB指定全球法人識別編碼基金會（GLEIF）負責LEI碼的注冊管理，指定國際編碼機構協會衍生品服務局（DSB）負責UPI注冊及發碼。與此同時，中央證券存管機構（CSD）是連接市場各方的橋梁和樞紐，在深化標準落地方面具有天然優勢。目前，許多國家的CSD都在積極推動證券信息標準化。例如，應用ISIN碼和LEI碼等精準識別特定證券及參與主體、在跨境交易中使用ISO報文標準等。此外，俄羅斯、韓國、波蘭的CSD均受權負責本國LEI碼的發放及相關服務工作。

四是金融基礎設施的國際標準制定成果豐碩。金融基礎設施在保障證券交易完整性、安全性、規范性等方面發揮著關鍵作用。早在1989年，國際金融和貨幣事務咨詢小組（G30）就發布了第一份國際標準《世界證券市場清算結算系統》，由此正式開啟證券托管結算機構標準化進程。2001年，國際支付結算體系委員會（CPSS）、國際證監會組織（IOSCO）聯合發布《證券結算系統推薦標準》，這被認為是首份由官方出具的國際證券結算系統標準性文件。2012年，在全面總結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教訓的基礎上，CPSS和IOSCO整合當時的國際標準，并結合各國經驗，發布《金融市場基礎設施原則》（PFMI），從之前的“建議實施”轉為“強制要求”，這是目前公認的最權威的金融基礎設施標準。此外，歐盟、美國、日本、韓國以及東南亞部分國家對標PFMI，結合本國實踐紛紛制定本土金融基礎設施標準。

五是標準化成為全球金融數據治理參與水平的重要考量因素。一方面，國際金融標準的制定機構會定期評估各國采用國際標準的情況（以下簡稱“采標”），并發布評估報告，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是FSB發布的主要國家和地區LEI碼實施情況評估報告。另一方面，一些國際金融組織將采標作為申請加入這些組織的條件。例如，FSB要求全球法人識別編碼體系監督管理委員會（ROC）的執委會成員國必須強制應用UPI等標準。近年來，國際金融組織積極呼吁加快推進資本市場標準化進程。例如，DSB確定將UPI服務作為二十國集團領導人峰會（G20峰會）場外衍生市場改革方案的一部分；支付與市場基礎設施委員會（CPMI）發布研究報告，建議積極推廣應用LEI和ISO 20022報文，以促進數據直通式處理。

六是債券市場標準化在監管支持中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標準化能夠幫助監管部門準確識別監管對象、厘清交易鏈條，從而及時有效地防范金融風險。早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和英國的債券市場管理部門即開展了產品識別標準化探索，為本國的證券識別編碼規定了統一標準（分別為SEDOL編碼和CUSIP編碼），有效提升了市場透明度。2009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與FSB聯合發布《G20數據缺口協議》報告，建議通過金融數據標準化優化國際金融數據統計體系。歐洲證券和市場管理局（ESMA）宣布，不接受缺少LEI碼的第三國發行機構提交的證券融資交易條例（SFTR）報告。歐盟則強制要求市場主體向交易報告庫報送數據時采用LEI碼，以確保充分識別交易對手方，還針對包括債券在內的金融工具制定了相應的監管技術標準和實施技術標準，由此構建了歐盟的監管技術標準化體系。

（二）中國實踐

經過多年努力，我國債券市場標準化工作成果卓著，債券市場標準化在推進金融高質量發展和金融強國建設中的基礎性作用日益凸顯，但與國際先進實踐和國家“十四五”規劃的相關要求相比仍存在一定差距。現階段，我國債券市場標準化建設有以下五方面特點。

一是形成了自上而下的系統性推動機制。黨中央、國務院一直高度重視標準化工作，將其作為增強自主創新能力和國家競爭力的重要戰略舉措。早在1991年，我國就成立了全國金融標準化技術委員會（以下簡稱“金標委”），歸口管理金融領域的標準化工作，并確定了“完善標準、加速采標、落實重點”的工作目標。2004年，我國正式成為ISO/TC68成員，金融標準化與國際接軌的步伐加快。與此同時，金融管理部門出臺了一系列金融標準化發展規劃、制度性文件，我國債券市場標準化的基礎性制度體系逐步完善。近年來，金融管理部門、市場管理部門、金標委、重要金融機構的工作協同性持續加強，目前我國已基本形成金融標準化統籌協調機制，有力地促進了金融標準的制定、宣傳、應用、深化等全流程工作，債券市場標準化建設得以系統、高效地推進。

二是債券市場標準化有效賦能金融監管能力建設。我國債券市場規模大、活躍度高、數據密集，既存在一定的監管難度，又為科技監管、智慧監管創造了客觀條件。近年來，我國以標準化為支撐，促進債券市場監管數據的標準化、產品和服務的規范化。目前，我國已在實施中的與債券直接相關的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共有7項，涵蓋市場服務、信用評級、資產管理產品投資等方面，此外還有與債券間接相關（報文、數據、信息披露、金融風險防范、金融信息統計等）的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百余項。這些標準有效促進了我國債券市場服務體系、風險監測體系以及金融業綜合統計體系的不斷完善，為宏觀審慎管理和穿透監管提供了有力抓手。

三是在部分細分領域形成了全球范例。近年來，我國在積極推動債券市場標準化與國際接軌的同時，還結合本土實踐經驗，在一些具體領域重點發力，探索形成了具有國際引領力和影響力的先進案例，獲得國際同行的高度認可。例如，在綠色債券領域，我國研究形成“投向綠”認定標準，提出綠色債券環境效益信息披露指標體系，并基于此建成全球首個綠色債券數據庫，居國際前沿。在數字債券領域，我國積極應用新興技術，運用區塊鏈技術成功打造數字債券發行平臺，并推動區塊鏈技術應用標準化，制定推出區塊鏈數字債券系列標準，實現了優秀經驗的可復制、可推廣，推動形成良好的數字債券行業生態。

四是債券信息披露標準化覆蓋不夠全面。現階段我國債券信息披露文件仍以PDF格式為主，并且滬深交易所對可擴展商業報告語言（XBRL）采用不同的分類標準，缺乏統一的信息披露標準，從而無法對海量數據進行高效智能的加工、分析、交互及共享，因而在較大程度上影響了債券市場數字化進程。此外，對跨市場發行交易的地方政府債券和企業債來說，目前各市場的信息披露平臺相互獨立，導致債券主承銷商和發行人的重復性工作較多，影響債券市場運行效率。

五是國際標準采標轉化良好，但國際標準制定的話語權和參與度有限。一方面，我國積極推動國際標準化組織發布的國際主要金融產品標準等采標工作，近年來發布實施多部證券市場數據識別相關國家標準。同時，還積極推動ISO 20022報文標準、LEI碼、ISIN碼在債券市場的應用。例如，中國現代化支付系統（CNAPS2）、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中央債券綜合業務系統（CBGS）等重要金融基礎設施均采用ISO 20022報文標準；金融管理部門制定發布LEI碼應用實施路線圖并推動落實；債券市場金融基礎設施機構已實現ISIN碼申請自動化。另一方面，目前我國在國際金融標準制定體系中的影響力還有提升空間，尤其是市場機構在權威國際金融標準工作組中的參與度很低，無法全面、客觀地反映我國金融市場各參與方的訴求，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國金融標準“走出去”的步伐。

啟示及建議

我國債券市場規模已居全球第二，對外開放程度持續加深，是全球金融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前，全球金融領域競合關系復雜，標準化是建設高質量債券市場、統籌發展與安全的重要抓手，也是深化債券市場制度型開放、提高債券市場國際競爭力的重要基礎。

因此，未來需要進一步深化我國債券市場標準化建設。結合前述分析，筆者認為可以考慮重點做好以下三方面工作。

（一）練好內功，形成更加完備、科學的中國債券市場標準化體系

一是促進形成“上下結合”的債券市場標準化推動工作機制。如前所述，目前我國債券市場標準化由管理部門自上而下推進，廣大市場機構的認知度和參與度較為有限，難以形成多層次的債券市場標準化供給體系。對此，可以借鑒國際經驗，利用金融基礎設施連接各方的樞紐功能，更好地發揮其在標準制定、實施、推廣中的“組織者”作用。同時，還要擴大國家標準、行業標準、團體標準認證，鼓勵市場機構通過多種渠道開展企業標準自我聲明，探索將標準制定、實施情況納入金融機構績效評價、監管評價等。最終促進形成政府引導、市場驅動、各方廣泛參與的標準化工作局面。

二是盡快加強重點領域標準的研制。債券市場標準化需要堅持問題導向，遵循“立足應用、急用先行”原則，建議由金融管理部門“掌舵”，把握大方向，優先支持一部分重點領域標準的制定實施。例如，綠色債券、數字債券等國際金融競爭集中的領域，數據服務、信息披露等有助于構建統一大市場的領域，金融業綜合統計、債券信息系統等級保護、數據中心及系統備份能力建設等事關金融安全的領域。同時，為了確保標準更加精準地服務于應用，還應發揮市場主體的“撐船”作用。我國前期在這方面已取得一些工作成果。例如，在管理部門的指導下，由第三方權威估值機構牽頭制定的債券價格指標產品兩項國家標準、由中央登記托管機構牽頭制定的債券發行業務處理行業標準已發布實施，債券市場金融基礎設施正在與市場機構聯合，持續推動綠色債券環境效益信息披露行業標準相關工作等。未來可進一步深入探索。

（二）適當借鑒，提升我國標準的先進性和兼容性

債券市場標準制度型開放必須立足國情，服務實踐。任何一個國家的標準都要與本國特點相適應，服務好本國市場發展。目前，我國對國際標準的采標轉化整體良好，但在綠色債券認定標準、ESG評價標準等國際金融競爭的重點領域難免存在分歧。未來，我國仍要堅持自身立場，對于現有的國際標準，可以借鑒但不簡單套用，避免水土不服。例如，在綠色債券認定標準方面，目前我國的“貼標綠”“投向綠”認定標準已能夠很好地兼容國際標準，未來應深化“投向綠”認定標準的應用，以更好地支持現階段我國綠色轉型行業發展和“雙碳”工作實施；在ESG評價標準方面，可以考慮在社會責任指標中更多反映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促進鄉村振興等內容。同時，還要運用中國智慧提升本土標準的先進性。例如，在現有債券數據標準中補充區塊鏈技術、科技創新認定標準等內容；在ESG評價標準中納入金融科技、新質生產力等內容，以推動形成更加完備、科學的債券標準化體系。

（三）適時合作，促進中國標準在全球傳播及共享

一是積極參與債券市場國際標準治理層的工作。目前，我國已與國際資本市場協會（ICMA）、金融信息交換協議組織（FIX）、國際掉期與衍生工具協會（ISDA）、氣候債券倡議組織（CBI）等國際組織建立多領域合作關系，這些國際組織在國際債券市場標準化工作中有較大影響力。未來可與這些組織深化在標準領域的合作。例如，成立標準化工作組、開展標準化前沿問題研究、舉辦標準化推廣活動等，借助其國際影響力促進我國標準向更大的范圍、更寬的領域輸出。

二是考慮在重點區域先行先試，以全域參與帶動全面參與。自由貿易試驗區、自由貿易港是我國擴大標準的制度型開放、積極參與國際金融治理的有力抓手，可結合現有各自由貿易試驗區的定位及業務優勢，有針對性地制定實施一批創新性強、國際兼容度高的“區內標準”，打造標準化程度高、與國際市場廣泛對接的自由貿易試驗區債券市場，進一步助力構建高水平的中國特色離岸金融體系。此外，還可以依托粵港澳大灣區跨境融合的天然優勢，制定“灣區標準”，促進灣區債券市場標準互認。待上述標準在區域內試點成熟后可進一步復制、推廣，由此帶動提升我國債券市場的整體標準化水平。

注：

1.這兩項報文分別為《金融服務金融業通用報文方案》《證券報文模式（數字域字典）》，其簡稱分別為ISO 20022和ISO 15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