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文教科書該怎樣編的先決問題,是國文該怎樣教。所謂“文”,本來具備內容和形式兩方面。大抵國文的舊教法,多偏重在形式方面;他以為先把形式練習熟了,以后可以把什么內容隨便容納進去。所以從前的國文教員,先教學生學習起承轉合等呆板的間架以及種種腔調;至于學習方法,不外“熟讀”。“文”的法則,他們以為只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言語授受的。國文提倡以后,因為覺悟到文言文太偏于形式,往往以調害意,成為有皮骨而無血肉的骷髏,于是教授國文的,有的偏重在內容。他們以為要先怎樣想,然后怎樣說;要先想怎樣說,然后怎樣寫。“文”是所以達意的;意如果沒有,“文”又何必需要。所以要使學生學“文”,必先開發思想;思想豐富了,作文自然容易。不然,并沒有話要說,怎么做得出“文”呢?而開發思想,最好使學生多看書,多討論。但是這兩派的偏重點雖然不同,而以選文為唯一的教科書是一樣;不過教授的時候,前者注重“讀”,后者注重“講”就是了。我是曾經注重過后者中的一個,那時因為想要矯正偏重形式的弊病,覺得這樣主張才對。現在就這問題仔細地思量,卻覺得偏重形式內容中的任何一方面,都不是國文的教授和學習的正則,因為形式內容是有很密切的關系,相互影響著,不能偏廢的。所以此后的國文教授,應救濟前兩派的偏,而向“形式內容的合一”方面用力;這并不是學折衷派、調和派的口吻,因為“文”的本質,本是這樣;強加分別,是有傷文的本質的。但是將怎樣的用力呢,這是很重要的實際問題了。凡是整個的東西,要明了他的真相,直觀最適當;加以分析,就是他的“分”而不是他的“全”了,“分”未必就是他。文章也是一樣;我們要領會一篇文章的真義,我們只是讀下去,看下去,當時再不分析哪個是形式方面,哪個是內容方面;讀完看完了以后,只要有相當的讀書力,我的腦中自然會發生這篇文是好的或是壞的印象。這種判斷,并不是像審判官一樣,要依據法律,考證事實,加了分析綜合的功夫,而后才決定的。對于有些好的文章,往往在一霎時間,就得到很深的印象,永遠不能忘。照這樣說,“文”似乎只可以直觀的了。但是這直觀力怎樣輔導學生去養成呢?這真是一個難題了。教員所以指示學生的,必須利用語言文字;而凡可以用語言文字去指示的,往往是經過分析的東西。就“文”論,我從直觀所得的印象,即使說給別人聽,如果別人不是自己親自體驗過,總于很難了解我的話的真意,至于“文”的句法怎樣,用詞怎樣,組織怎樣,思想怎樣,那就很可以說明得使人了解了。
——沈仲九《初中國文教科書問題》
(原載于《教育雜志》1925年第17卷第1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