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西瓜（外二篇）

政策變了，家里重新有了屬于自己的土地，當年的麥子喜獲豐收，終于可以常年吃上白饃了。生產(chǎn)隊種的西瓜，在責任到戶后，根據(jù)人口多少也分開了，我家分得三畦西瓜，當時正值假期，在家我是老小，大哥在部隊，二哥教書，姐姐出嫁了。看西瓜這一光榮、艱巨、快樂的任務分配給我了。每天天熱就鉆進用玉米桿搭建的庵子里，天涼了就視察西瓜地，西瓜在一天天長大，記得庵子跟前有一個西瓜最大，水、肥都先緊它吃喝，看著個頭越來越大，我猜想什么時候能成熟，它肯定最甜，最好吃，后來有一天我斷定它熟了，考慮是不是把它解剖了，把最大、最顯眼的這個西瓜吃掉風險是極大的，因為分到這三畦西瓜地，要向生產(chǎn)隊上交15元錢，吃掉這個西瓜很可能會被父親發(fā)現(xiàn)！但是，對于吃西瓜的欲望，驅(qū)使我在一個特別炎熱的中午，自己小心翼翼地把西瓜摘下，搬到庵子里，操起刀，比量半天終于確定中線，一刀切了下去。西瓜是開了，也傻眼了——白子白瓤，瓜子用手一掐就爛，趴上聞聞，不死心再聞聞，奶腥味仍然沒退，標準的生瓜蛋子，多少天的期待，一瞬間化為泡影。由于沒了食欲，頓時手足無措，后來把西瓜重新扣起來，用麥秸桿蓋住，放到庵子最里邊。沒想，卻被細心的奶奶發(fā)現(xiàn)了。我怯怯地向奶奶坦白了一切，奶奶沒有埋怨我，嘴里不住地說：沒事，給我吧，我回家喂羊。奶奶將十多斤重的生西瓜搬到籃子里，上邊蓋上草，顫巍巍地回家了。這件事過后，看到地里個大的西瓜再也不敢吃了，也找到了熟透西瓜的秘密，挑稍稍爛頂?shù)奈鞴铣浴?/p>

由于西瓜沒有遭到更大的破壞，這年我們家的西瓜一共賣了十七元錢，除了上交生產(chǎn)隊還剩余兩元錢。父親夸我看西瓜有功，獎勵我五角錢，我用這五角錢買了一支鋼筆，插在上衣口袋里，神氣地走進教室里，那年，我上初中。

一簍草

那年仲秋的一天，村里小學要求每個學生割一簍草交到學校，學校用草積肥，然后把積好的肥交到生產(chǎn)隊，可以頂當年的學費。生產(chǎn)隊當時記工分，沒有錢，學校也不收錢。回家就告訴了父親，中午飯的時候父親說：“今天多吃點，一會我跟你一起去割草，上學前咱就割夠了。”我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飯后我背著簍子，父親跟在后面。本來我準備去我常去割草的那塊地，父親不讓去，理由是，我們學校要的草是積肥用，平時我割的草是喂羊用。積肥用的草要用老草、壯草，喂羊要用青草、嫩草。一邊說著話，很快就來到了我們村的一塊場地旁，廢棄的場地，長滿了荒草，平時我們小伙伴來捉迷藏都是傍晚來，沒有引起注意，沒想到這里擁有這么豐富的草資源。父親當時是生產(chǎn)隊長，我只知道干農(nóng)活他是行家里手，沒想到他割草的速度也這么快，當時我天真的認為割草的活都是我們小孩干，大人不一定行。我還沒割多少，父親就已經(jīng)將一簍草塞滿了，父親就要背起來，我執(zhí)意不讓，我說學校讓我們自己割草的，你不能跟我一塊去學校，父親沒堅持就起身讓給了我，我看著這一簍草也沒啥困難，平時我也背過那樣的一簍，吃點力也能勉強走，所以彎下腰挎上兩條簍繩就起立，沒想到差一點一屁股蹲到地下。我埋怨父親說草簍裝得太結實了，原來我裝簍子都是虛虛的。父親說，裝草簍就像做人一樣，要實實在在。再次試著站起來的時候，覺得輕松了許多，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父親在我身后托著簍子，我沒有再固執(zhí)，艱難向前邁開了步子。來到學校后，校長見到父親激動地說，他正要找父親幫助學校檢驗草簍的草類與虛實，正好將我的草簍作為樣本。我這才明白了父親說的裝草簍就像做人一樣的用意。

賣西瓜

西瓜終于成熟了，可以出售了，就陪父親去賣西瓜。第一次是去趕善堂會，還沒有開始賣，就遇到母女二人，衣著光鮮，模樣挺俊，討價還價能理解，讓切小口也正常，非常好的西瓜非說瓜瓤不沙，嘗嘗就走了，小姑娘面帶愧疚，而老女人卻振振有詞，拉著小姑娘就走。望著被糟蹋的西瓜，我一臉怨氣，父親卻開導我：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咱以后在世上做人，可不能做成這個樣子 。西瓜六分錢一斤，由于西瓜甜，價錢也公道，賣得很順利。快到中午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來到了我們面前，我一看，原來是和她母親一起挑西瓜的小姑娘，便詫異地望著她。小姑娘拿出錢，非要買為她們切開口的那個西瓜。父親問她母親知道不知道她來這買西瓜，她搖搖頭，滿臉羞澀。父親又問她，錢是從哪里來的，她說是她的學費，那你怎么上學，她又搖搖頭。父親將那個西瓜送給了她，沒有要她的錢。小姑娘又慚愧又感激，我問她在哪里上學，幾年級，她說就在善堂，該升初中了。我說，我也收到了中學的錄取通知書。我們相互看著，都笑了，就像剛剛吃過一個甜甜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