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室,是對居家齋室的一種雅稱。唐代一位叫李泌的官吏別出心裁地為自己的家居書房取名“端居室”。自此蔚成風氣,大凡達官貴人都風雅地為家室取個齋、堂、館、閣類的名號。若明代書畫家文徵明就有玉蘭堂、停云館、玉磬山房、歌斯樓、悟言室等諸多的齋室,給人居室多多的印象,其實它大多是有名無實,他的齋號只存在于印章上。在歷史上這類例子很多,這也是文人雅趣的體現。
蘭室不能僅是明窗凈幾,陽光月色,它是主人身價學養的外化,故而以文玩、藝術品充實點綴蘭室,成了上自帝王將相,下至文人紳士務必要上心去充實、豐富、打理的要務。而這對泱泱華夏文明古國里的士人而言,根本算不上是犯難復雜的事情。

華夏文明五千年,先民代代相傳的勃發藝心,造物必寓藝術,創造出了世界上堪稱最豐富的精妙絕倫的物事。這些出于實用的器物,無不賦以鬼斧神工的匠心。盡管漫長歲月里戰亂不斷和天災人禍,消失摧毀的傳世品多多,損失令人悲摧,然而古代“以死向生”的厚葬觀念頑固地扎根于社稷,故而依然有不可估量的文物藝術品埋葬或窖藏于地下,且時有驚喜涌現。我中華堪稱是地球村里最神秘、最龐大且不可名狀的藝術品大寶庫,近幾十年被動而又轟動的少些考古發掘,就驗證了這無可置疑的實況。
筆者的拙見,藝術源自生活,甫自于實用。悠長五千年的華夏文明史,各時段、各地域、各民族的異而不同又相互磕撞的文化,正是形成理念多元、門類豐富、奇幻燦爛藝術的沃土。所以在文物藝術品這一塊,先民的智慧和創造力,大可用“沒有做不到,更有想不到”的奇詭來形容。從藝術史的角度分析,唐以前的約四千年,大致是處于順勢而為,重制作而少總結,可謂是一大憾事。而自從北宋以降,由于制度的演變,觀念的更新,文心的煥發,對先祖林林總總的古物器著手,火熱地興起了從藝術本體著眼的全新而持續的研究風尚。在此時期,各類研討撰寫的文藝巨著接踵涌現,如郭若虛《圖畫見聞志》、黃伯思《東觀余論》、陳思《書小史》、歐陽修《集古錄》《硯譜》、宋徽宗趙佶《宣和博古圖》《宣和畫譜》《宣和書譜》、蘇易簡《文房四譜》、趙明誠《金石錄》、趙希鵠《洞天清祿集》等等,不可勝數。其中若趙希鵠一書就輯錄了古琴、古硯、古鐘鼎彝器、怪石、硯屏、筆格、水滴、古翰墨真跡、古今石刻、古今紙花印色、古畫等十一項。足見當時人用心之專,用力之勤,搜羅之廣,風氣之盛。可見自北宋始,意與古會且爭艷斗麗地開啟和拓展了文化藝術史上影響深遠的鑒古、賞古、玩古的新階段。
要言之,上古的文物藝術品,到了宋代才凸現出其崇高的地位和價值。彼時,全國人口超億,生產總值約占世界四分之一,文化藝術成為社會的必需,成為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誠然,在此尤當指出,宋代印刷術的完善和推廣,讓文人學者圖文兼美和嘔心瀝血的著作得以化一為萬地迅猛普及至整個社會。著作就是知識,就是力量,它勢必對當時的整個社會的文化、生產力的騰飛生發出強大的驅動力。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宋代是真正揭示、推進先前四千年文化藝術納入學術化、系統化的重要節點。故而陳寅恪先生曾稱“中華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再推而論之,宋代文人以言之有物且巨量的實證和論述,可信地揭示了過去的混沌迷蒙的歷史、人文和藝術;同樣,宋代構建了文玩、藝術品學術研究的大綱,開啟了對后世傳承有序的推陳出新的走向。

倘要談到華夏文物、藝術品的文玩,若青銅器、金銀器、陶瓷、璽印、玉珉、紙硯、筆墨、法書、繪畫、古籍、茶器、碑版、漆器、武備、簡牘、竹木牙角、金銀飾物……何止百門千類,且先民的藝術才智、創作技能是超乎想象、神乎其神的,是不愧為世界藝術史上極輝煌的瑰寶。我們知道,博物館、美術館、藝展會對我國而言,畢竟是近世的設置。自宋至今,朝代更迭,而不可勝數的蘭室始終是陳列展示古今文玩藝術品的一塊神圣之地,它精妙極致地體現了主人的文化取向和意趣,也是心靈憩息的港灣。置身其間,往往會進入思遇跡化、心靈相通的妙境,突現出文化藝術深沉內斂而感人養人的力量。誠如張伯駒先生所稱:“退藏天地之大于咫尺之間,應接人物之盛于晷刻之內,陶熔氣質,洗滌心胸。”
本次的展事,是繼2017年我館舉辦“蘭室長物”文房展的一次后續。重點是展呈宋元明清及近代傳承有序的書畫、文玩約50類,計505件(套),較之華夏滿天星辰般的文玩藝術品,它僅算得九牛一毛,然豹之一斑,就中也不乏足堪擊節贊賞之品。相信在當今崇尚學習,弘揚、繁榮優秀傳統文化的新時代,它會給廣大讀者提供有益的文玩知識和藝術的享受,也期待“蘭室擷珍”展對觀者自家的蘭室生香、文化加持,會有所啟迪。
半年多的艱辛操辦,展事得以順利揭幕,作為策展人的我,謹向為展事付出心血的同仁,埋頭苦干的工作班子,乃至諸多慷慨借展文玩藝術品的藏家們致以真摯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