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基于歷史制度主義的分析視角,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歷史可分為工程技術學院、研究型大學、世界一流大學等三個階段。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深受美國聯邦政府政策、經濟發展、高等教育理念等深層結構的制約;美國聯邦政府理性選擇、麻省理工學院的理性設計以及企業的理性算計等使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呈現較強的路徑依賴;各關鍵行動者之間利益博弈為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提供了強大的內生動力。通過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的歷史考察和理論闡釋獲得如下啟示:世界一流大學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構要注重“好奇心”驅動和應用引發相結合,突破消極制度的路徑依賴和打造多元主體參與的制度體系。
關鍵詞: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歷史制度主義
世界一流大學無不擁有世界一流的基礎研究,大學之所以能一流,某種程度上受益于其高水平的基礎研究影響力。[1]麻省理工學院作為頂尖的世界一流大學,如今在基礎研究領域可謂是成果頗豐。然而,作為后起之秀的麻省理工學院,20世紀30年代之前還是一所執著于應用研究的工程技術學院,在基礎研究領域涉足甚少。20世紀中后期,麻省理工學院卻因其基礎研究實力的突飛猛進,一躍成為世界一流大學中的翹楚。那么,在不同的歷史階段麻省理工學院如何建構基礎研究的保障制度?其內在的變遷邏輯又如何?本文試圖基于歷史制度主義的研究視角,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的保障制度變遷進行深入的歷史考察和理論闡釋,以啟示世界一流大學基礎研究建設。
一、分析框架:歷史制度主義
作為新制度主義三大流派之一,歷史制度主義將制度納入歷史維度之中,以歷史事實為依據分析制度變遷過程。其研究的核心問題主要有兩個:一是制度為什么變遷;二是制度作用的問題。歷史制度主義認為,制度變遷引發制度作用的變化,反過來制度作用也會影響制度變遷。歷史制度主義中的制度變遷是“均衡—斷裂—均衡”的過程。所謂制度均衡即制度在既有框架內漸進演變,不會產生明顯變遷,當制度遇到關鍵節點(歷史的否決點),其原有的均衡便被打破從而產生斷裂性變革。[2]制度產生斷裂的原因有兩類,一類是由于外部政治、經濟環境的突變而產生斷裂式變革;另一類是基于制度系統內部矛盾達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而產生變革。
歷史制度主義在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和社會學制度主義的基礎上,建構起“宏觀結構—中層制度—微觀行動者”相聯結的理論分析框架[3],其運用價值在于從歷史維度呈現制度變遷過程中多重變量之間的關系與作用,以便對制度變遷的歷史概貌作出更為合理的考察。就其分析框架內容而言,主要分為三個部分:其一宏觀深層結構分析。其核心是分析制度背后的深層結構,將制度置于社會系統中去,以宏觀視角分析社會政治體制、經濟體制、文化觀念等對制度變遷的影響。其二,中觀路徑依賴分析。其核心是分析制度演進過程中出現的路徑依賴現象,考察既有制度的設置成本、收益預期效應、協同效應等如何影響新制度的生成,特別關心關鍵行動者的理性選擇對制度存續的影響。其三微觀動力機制分析,主要基于微觀行動者的視角考察不同行動主體之間的利益博弈如何推動制度的變遷。
歷史制度主義分析框架運用于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研究的適切性表現為:一是歷史制度主義中的深層結構有助于分析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背后的政策邏輯、經濟邏輯、文化邏輯;二是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演變過程中的路徑依賴進行分析,有助于把握制度變遷的內在特性;三是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的動力機制進行分析,有助于把握制度變遷的根本動力。
二、歷史考察: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
“歷史的最大特性是變,歷史分期的目的是在找出‘變點’,觀察歷史的‘質變’與‘量變’,從而了解各時代的特性?!盵4]根據歷史演變的關鍵節點,麻省理工學院160余年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歷史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
(一)工程技術學院時期(1861-1933年)
這一時期麻省理工學院以培養工程技術人才為主要職能,同時大力發展技術研究。相較而言,基礎研究的處境則可以用夾縫求生來形容,更遑論建構完善的保障制度。
1.外部保障制度方面。由于純科學的基礎研究不能夠在短時間內帶來工業利益,19世紀上半葉以來,美國政府和企業大力扶持工程技術學院開展應用技術研究,以推動工業經濟的發展。這一時期,麻省理工學院等工程技術學院的基礎研究基本上無法獲得政府和企業等外部資助。
2.內部保障制度方面。一是基礎學科建設。麻省理工學院建立之初,雖然在羅杰斯校長時期建立了物理、化學、數學等基礎學科,但是遠不及應用學科的種類。后來在麥克勞林校長時期,偏重培養更具專業性的工程技術人才,則導致物理、化學、數學等基礎學科建設更加弱化。[5]1910-1927年期間,在化學和物理學方面麻省理工學院的學術地位已顯著下降。[6]二是基礎研究平臺建設。20世紀之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實驗室主要包括一個小型化學實驗室和一個物理實驗室。20世紀初,麻省理工學院新增了大部分的應用研究實驗室,只有1903年建立的物理化學實驗室為基礎研究實驗室。[7]三是基礎研究隊伍建設。這一時期,麻省理工學院只有少數教師從事基礎研究。20世紀之初,工程技術主義性質愈發突出,加上應用研究對基礎研究的排擠,一些在物理、化學等基礎研究上做出很大貢獻的教授相繼離開麻省理工學院,使原本就薄弱的基礎研究在麻省理工學院地位更加搖搖欲墜。
(二)研究型大學時期(1934-1992年)
1934年,麻省理工學院加入被稱為研究型大學聯盟的美國大學學會(AAU),這標志著麻省理工學院進入研究型大學時期。[8]這一時期,麻省理工學院積極采取系列措施建構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自此之后,麻省理工學院的基礎研究一路高歌,學校也因此而迅速崛起。
1.外部保障制度方面。1940年6月麻省理工學院加入國防研究委員會,這標志著由美國聯邦政府資助為主的科研模式拉開帷幕。二戰期間,麻省理工學院與美國聯邦政府簽訂了大批的基礎研究合同。從二戰結束到20世紀60年代末期,美國聯邦政府用于資助麻省理工學院科研發展的資金不斷攀升,從1948至1968年,來自美國聯邦政府的科研資助經費每6年就會增加一倍。[9]與此同時,二戰后麻省理工學院與企業的合作有所進展,1946年,麻省理工學院與哈佛大學以及金融界領袖合作成立了美國研究與發展公司,并且成立專門負責管理企業合作項目的聯絡辦公室。
2.內部保障制度方面。一是基礎學科建設。 1932年,麻省理工學院增設理學院,包括數學系、物理系和化學系等六大系,[10]然后相繼調整了基礎學科課程體系,并且不斷壯大基礎學科的招生數量,從1929至1949年麻省理工學院基礎學科招生數量增幅明顯高于應用工程學科。這些保障制度使其物理學和數學在20世紀30年代中期就成為美國最好學科之一。[11]二是基礎研究平臺建設。擴大基礎研究平臺數量,1930到1939年,麻省理工學院新建和改造的實驗室總數量高達近10所。[12]這些實驗室的建立極大地推動了基礎研究。二戰期間,麻省理工學院建立了科學史上著名的大型基礎研究實驗室——輻射實驗室。二戰后,致力于建設跨學科基礎研究機構,從二戰結束至1987年建立的跨學科研究平臺數量達至65個。[13]三是基礎研究隊伍建設。一方面,加大對著名科學家的引進力度,給予資源、提高教師待遇并委以重任等措施激勵這些科學家。如喬治·伊斯曼物理化學實驗室,僅在1933年就引進了8名美國基礎科學界的佼佼者。[14]另一方面,實行非升即走制度,保障學校師資隊伍一直處于高水平的標準。另外,提高教師薪資待遇。1930年康普頓校長將工業界人員的收入和同類大學教師收入明確為本校教師薪資標準參照系;還設立“教授基金”計劃,用于支持教授開展基礎研究工作和年度學術休假等。
(三)世界一流大學時期(1993年至今)
20世紀90年代初,隨著信息技術的迅速發展和全球化時代的到來,建設成享譽全球的世界一流大學成為麻省理工學院新的戰略目標。這一時期,麻省理工學院建構與產業開發相融合、區域生產相協調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引領基礎研究服務于美國和世界的發展,由此鑄就麻省理工學院在科學和技術綜合領域的“世界之最”。
1.外部保障制度方面。20世紀90年代初,面臨美國聯邦政府科研資助經費的銳減,麻省理工學院設立相關機構,如1990年設立“麻省理工學院駐華盛頓辦事處”,加強與美國聯邦政府的聯系。通過培養國家科技創新的杰出科技領導者進入美國聯邦政府作科技顧問或者任職,影響美國聯邦政府的科技決策。與此同時,繼續通過參與美國聯邦政府科研項目,獲取來自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能源部、國家科學基金會、國防部等的經費資助。此外,麻省理工學院積極采取系列措施加強與企業合作,如1996年成立創業中心,為各種創業項目搭建與企業界的合作橋梁。完善包括專利、版權和其他知識產權所有權等的知識產權制度體系,確保與企業合作的可持續性。建立主要包括知識產權管理委員會、項目贊助辦公室和技術許可辦公室等的知識產權管理體系,全面管理學校的知識產權事宜。通過構建多樣化校企合作組織機構,打造“科技投入—產業收益—收益投入再創新”循環互動機制,為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獲得來自企業源源不斷的資金投入。
2.內部保障制度方面。一是基礎學科建設。進入新的歷史階段.隨著跨學科開展基礎研究逐漸深入,麻省理工學院一方面通過優化基礎學科課程設置、選取優秀教材等一系列舉措持續加強基礎學科建設力度;另一方面,麻省理工學院以基礎學科為支點打造學科群、開設跨學科課程、組建學術共同體、實施跨學科計劃等措施加強基礎學科與其他學科的交流與融合。[15]二是基礎研究平臺建設。20世紀90年代以來,麻省理工學院跨學科研究平臺建設也相應地進入了縱深發展階段,主要包括跨學科實驗室、跨學科研究中心、跨學科計劃和課題組織等,其中既有實體基礎研究平臺,也有極具特色的虛擬研究平臺,虛擬研究平臺的主要目是實現研究資源的優化、共享和互補。[16]三是基礎研究隊伍建設。進入新的歷史階段,麻省理工學院一方面通過嚴格的非升即走制度、校聘教授制度以及良好的薪資激勵制度保障高科研水平的專任教師隊伍;另一方面主要從劃分層次分明的科研崗位、建立嚴格的教師聘用/晉升制度和薪酬激勵制度三個方面建設專職科研隊伍。
三、理論闡釋: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的保障制度變遷邏輯
從歷史制度主義的視角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的深層結構、路徑依賴和動力機制進行分析,旨在厘清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的保障制度變遷邏輯。
(一)宏觀層面:深層結構分析
歷史制度主義視角下的制度變遷是指新制度取代舊制度的過程,其主要包括兩種情況:一種是突發性變革,另外一種是漸進式變革。不管何種形式的變革,均源于受到外部不同因素的影響,外部“大的社會經濟或政治背景”和文化理念一定程度上約束著制度的變遷,構成制度變遷的深層結構。麻省理工學院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是外部不同影響因素之間相互作用的結果,不同程度地受到政府政策、經濟發展和高等教育理念的影響。
1.政府政策的影響
縱觀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歷程,美國聯邦政府政策直接影響著不同時期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的建立。其中工程技術學院時期主要受到《莫里爾法案》的深刻影響,使得麻省理工學院確立了培養工程技術人才的辦學目標,奠定了側重應用研究的辦學基調,而基礎研究則成為應用研究的附屬,其保障制度尚不健全。研究型大學時期,麻省理工學院響應美國聯邦政府戰時號召,參與以基礎研究為主導的國防研究,由此其基礎研究獲得巨大的發展,并形成了以美國聯邦政府為主導的外部保障制度。其后,美國聯邦政府相繼頒布加強基礎研究的科技政策,并將麻省理工學院視為重點資助對象,進一步鞏固了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世界一流大學時期,受到《貝杜法案》《美國經濟發展的技術》和《科學與國家利益》等一系列鼓勵大學與產業界加強科技合作的技術創新政策的影響,麻省理工學院建構了與產業發展相融合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
2.經濟發展的影響
麻省理工學院在工程技術學院時期、研究型大學時期、世界一流大學時期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的建構均不同程度地受到農業經濟、工業經濟、知識經濟等發展的影響。在工程技術學院時期,在農業經濟和工業經濟交替影響之下,麻省理工學院將研究重點放在了能夠快速為工農業生產服務的應用研究,較少關注基礎研究;研究型大學時期,由于工業化程度的提高,基礎科學在工業經濟發展中的作用日益凸顯,麻省理工學院提高基礎研究的地位,并建構了基礎研究內外保障制度的完整架構;世界一流大學時期,美國正值知識經濟時代,科學知識作為生產要素之一,對于經濟發展的作用越來越大,麻省理工學院積極調整基礎研究保障制度,構建“學術價值”與“應用價值”共存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
3.高等教育理念的影響
影響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的深層結構還包括高等教育理念,其中工程技術學院時期在實用主義思潮的影響下,麻省理工學院重視能夠迅速運用于實際的應用研究,基礎研究只是作為應用科學的附屬而存在,其保障制度也十分不健全。研究型大學時期受科學主義思潮的影響,麻省理工學院隨即重視基礎研究建設,建構了完備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世界一流大學時期,受“回歸工程實踐”的現代工程教育理念影響,麻省理工學院主張建構與工程實踐教育相接軌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以應用需求驅動基礎研究發展。
(二)中觀層面:路徑依賴分析
在歷史制度主義的分析中,路徑依賴是用于分析制度變遷的一個重要理論。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呈現出較強的路徑依賴傾向,作為關鍵行動者,美國聯邦政府的理性選擇、麻省理工學院的理性設計以及企業的理性算計,深刻制約著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的變遷路徑。
1.美國聯邦政府的理性選擇
20世紀30年代以來,基于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取得的初步成就,美國聯邦政府選擇對其經費資助。二戰中,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所做出的突出貢獻,讓美國聯邦政府進一步意識到基礎研究資助的重要性,于是,戰后美國聯邦政府持續增強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的資助保障力度。從中可以知道,正是美國聯邦政府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所帶來收益遞增效果的認可,強化了美國聯邦政府資助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的保障制度建設。美國聯邦政府為確保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外部保障制度順利運行,還設計了與其相適配的制度,如專利制度、國家實驗室制度等,這些制度協同運行,相互之間產生協調效應,更加強化了美國聯邦政府保障制度的穩固發展。上述的報酬遞增效應和協調效應以及制度設置成本,共同促使美國聯邦政府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的保障制度持續推行,從而呈現強勁的路徑依賴特點。
2.麻省理工學院的理性設計
自誕生伊始,麻省理工學院便承載著為社會和國家服務的使命,具有典型的工具理性色彩。在較強的工具理性觀念影響下,通過對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設計的價值預判和現有資源的最大利用,自覺地趨利避害,來實現基礎研究的效益最大化,一直是麻省理工學院的主要目標。在實踐過程中,由于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資源收益的增強,工具理性觀念得以進一步自我強化。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成型于二戰前夕,基于大學轉型和國防需要,選擇美國聯邦政府作為其基礎研究發展的最大“靠山”,與此同時與企業也維持部分的合作關系,形成了以政府為主、企業為輔的外部資助保障制度體系。20世紀90年代,面臨美國聯邦政府經費保障削減危機,在基礎研究的外部保障制度方面,麻省理工學院理性選擇加大與企業合作力度。在基礎研究的內部保障制度方面,麻省理工學院積極順應知識生產模式的轉型,進行跨學科和跨界的基礎研究制度建設,自此內外一體化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更為完善,由此所帶來的基礎研究效益的較高報償一直持續至今。由此可見,工具理性觀念指引下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設所帶來的基礎研究效益增強,不斷驅使著麻省理工學院理性調試基礎研究保障制度,以符合不同時期的基礎研究發展需要,從而產生路徑依賴效應。
3.企業的理性算計
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作為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構的關鍵行動者之一,企業根據現實利益需求選擇是否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予以資助,并對其制度設計的預期效應進行預判和算計。19世紀末,美國的工業生產實踐更多依托于應用研究,企業根據理性算計,選擇資助麻省理工學院的應用研究而非基礎研究。20世紀30年代開始,一方面,美國工業生產更加依賴高深的基礎科學知識來實現產業的革命性變革;另一方面,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取得的成就也適切企業生產的需要。于是,企業選擇與麻省理工學院開展基礎研究相關合作,并提供相應的經費保障。其所帶來的產業收益預期效應使企業一直維持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的經費資助,也產生一定程度的路徑依賴效應。
(三)微觀層面:動力機制分析
制度變遷往往是不同行動主體共同作用的結果,是多元行動主體相互進行利益博弈的過程。在不同歷史情境下,行動主體的利益訴求會發生不同程度的改變。麻省理工學院、美國聯邦政府以及企業等之間的利益博弈為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提供了強大的內生動力。
1.麻省理工學院與美國聯邦政府、企業之間的利益博弈
二戰以及二戰之后四十多年中,美國聯邦政府為了發展和鞏固國防事業,不斷加強對大學科學研究的直接干預,強調大學基礎研究須以國家服務為本位,將國家需求凌駕于多樣化的產業發展需求之上。麻省理工學院作為二戰國防研究的中堅力量,二戰以來在基礎研究發展方面深受美國聯邦政府的干預和管控,相較而言,企業參與基礎研究力度被大大削弱。由此,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在利益角逐方面,逐漸形成了“政府管控—學校依附—企業服從”的零和博弈局面。20世紀90年代,伴隨著知識經濟時代的來臨,基礎研究的功用價值逐漸被重視,響應美國社會經濟發展訴求,建構基礎研究與產業開發相融合發展的保障制度成為麻省理工學院新的使命。作為利益主體之一的企業不斷介入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的發展,美國聯邦政府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的管控力度逐漸減弱。隨著企業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服務于其產業發展的利益訴求愈發增強,企業的保障力度也逐步提升,以政府為主導地位的基礎研究外部保障制度體系,逐步被以政府、企業平等參與的外部保障制度體系所替代。對于麻省理工學院來說,在基礎研究保障制度的建構上必須尋求大學內在的學術追求與政府、企業的功用利益訴求之間的平衡。由此,進入新的歷史階段,麻省理工學院致力于追求政府、企業以及自身在基礎研究問題底層邏輯的一致性,建構追求“學術價值”與“應用價值”共存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
2.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團體和應用研究團體之間的利益博弈
縱觀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的歷史變遷,基礎研究與應用研究之間的利益博弈一直貫徹始終。20世紀之前,麻省理工學院對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的發展持自由放任態度,基礎研究團體與應用研究團體之間的矛盾尚未凸顯,基礎研究作為應用研究的附屬,初步建構了相應的制度保障。20世紀初,應用研究團體認為在解決實際問題方面,基礎研究團體根本不值一提,再加上麻省理工學院財政危機,基礎研究團體與應用研究團體之間的矛盾逐漸凸顯,并在短時間躍至頂峰,其典型事件是以諾伊斯教授為代表的基礎研究團體和以沃克教授為代表的應用研究團體之爭,這場爭端最后以基礎研究團體的被迫離開而結束,自此原本薄弱的基礎研究更受忽視。20世紀30年代以來,應用研究團體逐漸意識到,應用研究的深入開展須依賴于基礎研究,而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十分薄弱,完全不足以支撐應用研究繼續前行,隨后基礎研究被提升至與應用研究同等的地位,建構起相對獨立的內外制度保障體系。20世紀90年代,麻省理工學院的“過度科學化”導致其工程實踐研究的競爭力大為削減,致力于工程實踐的應用研究團體與致力于純科學的基礎研究團體之間的利益沖突再次凸顯,如何建構適宜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以平衡二者的發展成為麻省理工學院的綜合難題。隨著基礎研究與應用研究的差距日益縮小,在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構方面,麻省理工學院極力將二者融合以促使共同發展,即發展以“應用”為導向的基礎研究和以“科學”為基礎的應用研究。
四、啟示
“世界一流”的基礎研究,成就了“世界一流大學”的麻省理工學院。透過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的歷史考察和理論闡釋,啟示如下。
(一)世界一流大學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構要注重“好奇心”驅動和應用引發相結合
當前,隨著大學科研與社會服務功能的聯結與耦合,世界一流大學基礎研究往往承擔著真理探究和國家建設雙重使命,所以說,基礎研究絕非僅為束于高閣的“無用”之物,若僅開展“好奇心”驅動的基礎研究,一味遵循基礎研究到實際應用的單向線性轉化模式,基礎研究就無法適應國家和社會發展的需要,開展由國家和社會應用引發的基礎研究顯然十分有必要。因此在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構上,世界一流大學要充分將“好奇心”驅動和應用引發予以結合,考量不同時期宏觀層面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基于基礎研究的發展需求,適時響應國家之所求、解決社會之所需,以此為著力點建構基礎研究保障制度。麻省理工學院正是在很早之前就做到了這一點,其基礎研究才從默默無聞走向世界一流。1945年,萬尼瓦爾·布什在《科學:永無止境的前沿》中將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對立二分,以有無實際應用目的作為區分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的標準,強調“基礎研究是技術進步的先行官”[17],認為基礎研究完全是由好奇心所驅動的。20世紀90年代,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司托克斯(D.E.Stokes)在其著作《基礎科學與技術創新——巴斯德象限》中指出除“好奇心”驅動的基礎研究之外,還有由應用驅動的基礎研究,這類基礎研究具有很強的實用性,同時也能拓展基礎研究理論邊界。[18]從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發展歷程來看,早在20世紀30年代,麻省理工學院就堅持開展由應用驅動的基礎研究,并以此尋求其基礎研究理論的突破。當時一向執著于與工業界培植良好關系的麻省理工學院由于基礎研究薄弱失去在工業界的競爭力,隨即決定改革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加強基礎研究的發展,迎合企業偏好開展基礎研究。隨后無論是二戰中基于國防應用所開展的基礎研究還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加強基于產業應用所開展的基礎研究,其都帶有極強的應用目的性,并且這些基礎研究都反向促進其純基礎研究的發展,這種方式直接突破了萬尼瓦爾·布什報告《科學:永無止境的前沿》所揭示的基礎研究從“無用”到“有用”的線性解釋邏輯,在實踐中實現了基礎研究在“無用”和“有用”之間雙向、非線性的轉換,將傳統的研究型大學的線性模式和贈地大學根據社會需要而確定研究目標的“反線性模式”充分結合在一起。[19]與此同時,這種強烈應用目的的基礎研究為麻省理工學院建構以美國聯邦政府、企業等為著力點的基礎研究外部保障制度提供了合理性。
(二)世界一流大學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構要突破消極制度的路徑依賴
隨著時代更迭,大學基礎研究保障制度會產生相應的變遷,作為世界一流大學則必須在革新和完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過程中處理好制度傳承與制度創新之間的關系,深刻把握基礎研究保障制度的歷史發展規律,對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設計進行效益預判,突破消極制度的路徑依賴影響,同時傳承優良制度內容,從而建構兼具自身獨特優勢和時代活力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與美國老牌研究型大學基礎研究發展相比,作為后起之秀的麻省理工學院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內取得基礎研究的突破與發展,正是因為其在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構上充分把握了不同時期中觀層面的路徑傳承與節點創新之間關系,傳承基礎研究內外保障制度的架構,同時順應時勢,積極完善制度內容。20世紀之前,麻省理工學院基礎研究尚處于應用研究的附屬,其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十分薄弱。進入20世紀30年代,基礎研究日益成為助力國家和社會發展的動力引擎,其重要性已然凸顯,麻省理工學院順勢而為,積極改革基礎研究保障制度,面臨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遷的第一個關鍵節點,麻省理工學院充分做到了傳承與創新相結合:傳承工程技術學院時期基礎研究內部制度架構并對其內容予以改革,同時創新性地建構了基礎研究外部保障制度,在外部保障制度上也做到傳承與創新相統一,比如傳承與企業一直以來的合作關系,同時變通性地將合作方向從應用研究轉為基礎研究。20世紀90年代,面臨美國產業創新對基礎研究的訴求,麻省理工學院迎來第二次基礎研究保障制度變革的關鍵節點,麻省理工學院同樣做到了傳承與創新相結合:堅持在原有內外保障制度的架構上,改變基礎研究發展以國防應用為主的傾向,加強與企業的基礎研究合作力度,進一步深入挖掘基礎研究的經濟價值,建構與產業經濟發展相融合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從總體來看,無論是研究型大學時期還是世界一流大學時期,麻省理工學院始終堅持以實用主義的傳統辦學理念貫穿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構過程,開展由應用引發的基礎研究,同時適時破除制度的消極路徑依賴影響,根據時勢動態調整制度內容,從而打造融特色優勢和時代活力為一體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因而其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設經驗值得借鑒。
(三)世界一流大學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構要打造多元主體參與的制度體系
進入知識經濟時代,大學日益成為社會的軸心,政府、企業等微觀層面的關鍵行動者都會在不同程度上影響大學的發展。作為引領國家建設與社會發展的世界一流大學,其基礎研究的發展涉及廣泛的關鍵行動者,其中世界一流大學自身、政府以及企業等關鍵行動者,在世界一流大學基礎研究發展過程中起到核心作用,在不同時期,這些關鍵行動者對世界一流大學基礎研究有著不同的利益訴求和推動作用。因此,世界一流大學在基礎研究保障制度建構過程中,要充分協調不同時期微觀層面的各關鍵行動者基于其基礎研究發展的利益訴求,合理平衡基礎研究的學術價值追求和功用價值追求,有效引導各關鍵行動者積極地發揮作用,打造多元主體參與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以麻省理工學院為例,其基礎研究的發展受益于美國聯邦政府和企業等關鍵行動者的合力保障,特別是進入20世紀90年代,面臨美蘇冷戰的結束和美國產業經濟的下滑,美國聯邦政府和企業基于大學基礎研究發展的利益訴求發生變化,突出表現為美國聯邦政府對大學開展國防研究的需求下跌,而企業則迫切需要以基礎研究驅動其產業經濟發展。麻省理工學院審時度勢,積極改革過去幾十年來過度依賴于美國聯邦政府資助的基礎研究外部保障制度,建構美國聯邦政府、企業平等參與的基礎研究保障制度:一方面著手加強與企業的基礎研究合作力度,開展由產業應用引發的基礎研究;另一方面利用林肯實驗室繼續保持與美國聯邦政府的國防研究合作關系,爭取美國聯邦政府的資助。21世紀以來,麻省理工學院一直不斷尋求自身基于基礎研究的學術價值追求和美國聯邦政府以及企業基于其基礎研究功用訴求之間的平衡關系,達成了三者之間在基礎研究發展底層邏輯的一致性,長期與美國聯邦政府和企業保持良好的基礎研究合作關系,形成三者合力,共同推動其基礎研究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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