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色的雨和夜色,包括
沉默和無言。這些東西,我收藏下來
并不是喜歡,因為我是不甘的
我當然比這更好,收藏它
僅是一個佐證,太強的光芒
只能隱身,習慣于邊緣,和更邊緣
而一匹黑色的馬,在黑暗中奔跑
它銜住了黑,用速度抖落暗影
它仍然是黑的,比奔跑,更深邃
想記住他的名字
可總是忘記,那就為他寫首詩
即使只有幾句,關鍵是記住
他的音樂,一個光亮的老頭兒
一個激動人心的旋律
一個名字,不該忘記的美好
要在大腦中堅守,不能退出位置
讓他在那里,像陽光一樣
每天照常升起
一個嵩山畫家的個展
他畫的石頭都有虎頭蛇尾
美人或是虎豹之身
他寫的字狼藉一片,被毛筆啃的
墨,骨頭和肉,亂扔一地
這頭陀好生了得,這般吃酒打架
全在筆墨里,秒殺山下斯文
他齜牙咧嘴吞吐惡世
又與寒山、良寬合成一伙
在藝術中打家劫舍
顛倒黑白的字畫不法之徒是他
筆墨正酣走火入魔非他莫屬
一百個名家的反面
一百個大師的叛徒
一百座寺廟砸碎后的灑家
假裝我是誰
有這個必要嗎
因為只有自己
不可替代
任何一個誰
都是別人
我們早已被它攻擊多次
喉嚨里堆滿核廢料,輕輕一咳
就吐出一條街道,連咳幾聲
就是一座城市,核的后遺癥
肺部的蘑菇云在X光片上
威脅著每一個人,口罩臉
不設防的面包和蛋卷
海鮮中的核污染,總統閣下的
核嘴唇,核生活早已存在
動一下筷子,說幾句話,呼吸
再張開嘴,不,它就是,沒錯
假裝我們都還好,核武器
并不存在,它像一個個精致的花瓶
或溫柔的棉簽,生活的裝飾
與點心,奧本海默博士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六十歲之后,不問生死,向死而生
而死亡千萬年前就已發生,誰不是
千帆閱盡,又有什么覺得驚訝與不安
還是那句話,好好活著
把死壓得不敢動彈,大雨滂沱和云淡風靜
都不及手上的一頁沙之書
如果它扇動翅膀,山便空了
王以飛的形式出走,如同脫離其本分
羅馬柱上的小憩是一次假寐,它可以
與一只飛蠅競爭小而易見的飛翔
把城市納于懷中,像用一塊石頭
交換大海,鯨魚不可虎視
僅從它眼淚里泅出,沒有誰幫忙
它笨拙地飛,不會在天空留下任何印跡
也不會驚動其他動物
老虎生出翅膀,是一次失敗的試驗
和一個出乎意外的幻象
有一種詩句會使人入迷
有一種眼神會把人殺死
盡量離迷人之詩遠一些
盡量與殺人的眼神保持距離
可還是容易淪陷,還是會
被美一次又一次,精準命中
天使墜落,羽毛紛紛揚揚
伴隨著無助,下墜身體的重,失去的
翅膀,墜落從平行、上升
變為失控的恐懼,像被天空
上帝之手的拋棄,一件無用之物
廢舊的報紙,銹蝕金屬,詩
墜落就是遺忘,從記憶或并行中退出
褪去一身的羽毛與色彩
毀滅全部火焰,只有灰燼
追隨身體下降,感覺越來越沉
速度越來越快,像一支射向廢址的箭
天快亮的時候忽然醒來
很像是傍晚,我是不是還要睡去
或是就此醒來,重復新的一天
可它多像夜幕降臨,雖然我知道
天在變亮,過一會兒,就是白天
但是它也像夜晚就要到來
二者很難區別,仿佛時間發生了重疊
我又進入了新的夜晚,這不能選擇
從早晨,或許是太早了,我不該醒來
在天快亮的時候醒來
醒得太早的人很容易發現
天亮之前,幾乎跟夜幕降臨一模一樣
不喜歡的人可以不見
不喜歡的書可以不讀
人間草木,正可詩句潛伏
城市蓋了這么多房子
總有一間可以供我隱居
詩人所寫的每一首詩
都是對自己致意,這沒有錯
而那些向他人以及讀者
致意的詩,值得懷疑
它超過了詩人劃定的界線
詩是小于一的,我寧可這樣認為
它是一己之私的細微之處
不是大于一的虛張聲勢
它壓低聲音,甚至只對自己說
我再弱小,也是一個世界
對于每個人而言,衰老注定會發生
縱使那樣,我對自己說,不能老得太難看
那似乎是對美和生命的懲罰
即使老得難看,行為也不能丑陋,以致
喪失老年人的尊嚴,可以滿頭白發
還有必不可少的皺紋,但一定不能
放棄憂郁和燃燒愛情的眼神
像藏在冰中的火焰,不能熄滅
一些詩人在變老
詩隨著他們的年齡,越寫越好
有了人生的悲愴,與靜默
逐漸深入內心,越來越厚的雪
和不同以往的深入,渾然不覺地
擦肩而過,沒有什么可在意的外物
他只是走在內心的幽微之路
撲面的詞語,一切都像饋贈和失去
只有喳喳的步履,能夠慢下來一些
況味由此開始,不被留意的過往
并非來自記憶與省察,僅是慢
斜陽下的光影從微笑中獲得
理性之年同樣可以綻放玫瑰花蕾
為什么還要追述舊年遺痕
一些詩人老下來,沒有什么能比
平靜的目光和安靜的寫作更好
用生活翻譯詩歌和用人生詮釋詩意
是倒裝句,屬于基礎詩學,讓小廝玩去
書架可能垮到墻里,書法在墻外
涉及屋漏痕,無關入木三分的事
下一步裝修的極簡美學,什么都別闡釋
廚房殺魚,鐵壺烹酒,廁所發呆
剩下的全交給木床與躺椅
腰椎間盤頂住槍口,不容分說
幾種零食填補虛無的漏縫,光陰
從來就沒便宜過,權力和資本也
無法達成交易,生活并不燦爛,它
只能翻譯詩歌的一半,另一半晦澀
不確定,上一句和下一句之間
隔著深淵,一塊石頭掉下去
聽不見響聲,世間的黑洞無所不在
詩意太深邃了,多少人生欲罷不能
樓下開過一輛貨車,運滿了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