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拾起一枚黃樹葉,
像拿起畫筆一樣
在地面上隨意比畫。
她走到一架放在門口展覽的印刷機前,說:
“它都退休了,卻還要被放在這里。”
此刻天上下起了小雨。
隨后,她把黃樹葉放在了那個黑色的“龐然
大物”上。
一架休眠的機器,
一片凋零的落葉。
是她制造了這場奇遇:
它們身上藏著關于生命和死亡的話語,
它們做彼此的聽眾。
出門游玩,總是惦記著行動緩慢的老人,
并安撫丈夫的脾氣,它就像一旦打開閘門
就收不住的水。孩子是永遠聊不完的話題。
從廚房里傳來碗碟碰撞、水流沖刷的聲音。
春節里的一日三餐。
三家人、十張嘴巴,風卷殘云后的
殘羹剩飯、鍋碗瓢盆,
她們默默地認領,疲憊感在
家長里短的聊天和團結帶來的慰藉里
封凍冷藏。
陽臺上是她養的辣椒、情人淚和綠蘿,
而蘭花在擁擠客廳的角落里盛開。
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忙碌,
它們自在地生長——
陽光的手指從欄桿伸進來,風涌進來,把簾
子掀開。
沿河邊步道走了一段時間后,
我在林間長椅上坐著讀詩。
偶爾喝幾口隨身帶來的礦泉水,
手臂套上了防曬用的薄荷驅蚊冰袖。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對面
給樹木的根部鋤草,
有大樹,也有小樹,
中途在陰涼處站著吃帶來的早餐。
那個女人走到我旁邊取東西時,
我隨意地跟她搭話,
她的話帶有口音:
“是學生啊?”
我說不是。她說:
“那你這工作好,涼快的?!?/p>
黑色的布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看不出她的表情。
他們走之后,有周身披著
灰色羽毛,頭部呈深黑的灰喜鵲
翩翩地飛來,一蹦一跳著
落入他們鋤過的一個個坑里尋找食物。
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
在草叢間閃動。
時間已近正午,沉悶的河水
裸露如金礦。
在一間小小的花店里,
她告訴我,這種玫瑰叫“黑魔術”。
與一旁鮮紅的玫瑰相比,
它紅得發黑的皮膚
泛著光澤。
放進花瓶不久,我便忽略了它的存在。
每當我凝視它,
便聽到它仿佛在說:
“我注定與那些美好天真的事物無緣。”
黑魔術,我從不懷疑你的終身信仰
與愛有關。
哪怕愛就像你的名字的含義——
頻繁變換著自己的面孔,
對它也許我們永遠都是孩子。
黑魔術,吸足了陽光,
喝夠了花瓶里的水,
就請告訴我所有你知道的不完美的故事。
或許它們都與愛有關。
城市吐著熱氣,
像一個人的生命散發的余熱;
把自己拋進陌生里,
在激情戰勝了恐懼的日子。
從不同的人身邊經過,
看夜色把他們的面龐溫柔地修飾;
等信號燈變換的時間,
像在加速地衰老。過了一世。
走在人群和車流里,
我已將自己的靈魂無條件交付。
“看燈光自我模仿”,
路口的拐角處,黑夜在虛張聲勢。
我走在一條自我流放的路上,
唱著一首沉默的《塞壬之歌》;
我走在一條尋父的路上,
不斷尋得又失去,
僅僅剩下自己。
我不能把自己也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