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視角下上海城市歷史公園保護管理方法研究

摘 要：

城市歷史公園作為歷史記憶與年代信息的載體，現亦作為城市公共空間，兼具公眾服務功能。然而在更新改造過程中，城市歷史公園常面臨著遺產特性消失、公眾感知降低等問題，難以平衡保護與發(fā)展的需求。隨著新時代城市建設的轉型，城市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工作亟須轉向遺產保護視角。通過訪談上海城市歷史公園管理人員并進行質性分析可知，當前城市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工作圍繞著“動態(tài)監(jiān)測、修復維護、景觀優(yōu)化、文化建設”四項核心內容，存在信息資料保存不善、管理制度規(guī)范不明、修繕技術支撐不夠和歷史價值宣傳不足等主要問題。隨著視角轉變，城市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應更加注重保護與管理的動態(tài)過程和循環(huán)的全周期性，從“遺產調查、動態(tài)監(jiān)測、評估分析、實施處置、遺產解說”五個環(huán)節(jié)建立起全過程保護管理工作框架。

關鍵詞：

風景園林； 保護管理； 城市歷史公園； 信息流； 遺產

TU986.5 A 0103 13

一、 引 言

城市歷史公園是指具有一定歷史底蘊、蘊含深厚且豐富的文化信息、記載著一段城市特殊記憶的公園。如今，它作為城市公園向公眾開放，承擔著新的功能。①歷史公園的前身為歷史園林，早在1964年通過的《威尼斯憲章》就將歷史園林納入遺產范疇，1981年通過的《佛羅倫薩憲章》將歷史園林的概念定義首次延伸到了現代的公園與花園范疇。②我國提出了“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概念，將優(yōu)秀的近代公園也納入了保護名錄，歷史公園成為承載著特殊歷史價值與時代更新背景的20世紀遺產。2017年，在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國際風景園林師聯(lián)合會（ICOMOS-IFLA）頒布的《關于城市歷史公園的文件》中，“城市歷史公園”（historic urban public parks）的遺產概念首次被提出。③2021年，上海市綠化和市容管理局下發(fā)《上海市城市公園實施分類分級管理指導意見（試行）》，明確了歷史名園分級分類標準，綜合考慮了在本地區(qū)或全國擁有較高美譽度的園林，將上海保存較為完好的、具有歷史價值的歷史公園歸為歷史名園，城市歷史公園的遺產價值逐漸受到重視。

城市歷史公園文化價值和社會職能的結合所帶來的場所歸屬感與文化認同感，是歷史公園不同于一般城市公園的重要方面。在風景園林領域，文化景觀一直是關注的重點。中國傳統(tǒng)古典園林以其突出的園林藝術聞名中外，遺址公園也因其對文化遺產的“活化”和可視化，成為被人們所推崇的文化旅游體驗新業(yè)態(tài)。①城市歷史公園是文化景觀的一種特定類型，更側重于在城市公共生活中的角色和歷史意義。作為活態(tài)遺產，城市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既要考慮其作為文化遺產的特殊性，也要遵循文物保護的一般原則。一些西方國家在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實踐層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與成果。英國對于歷史公園的保護意識起源較早，現已擁有先進的保護理念與相對完善的保護體系。其相應的法規(guī)制度主要有《大倫敦規(guī)劃》《歷史建筑和古跡法》《規(guī)劃政策指導15：規(guī)劃和歷史環(huán)境》《規(guī)劃政策聲明5： 歷史環(huán)境規(guī)劃》等。英國邱園作為歷史公園保護的一個成功案例，不僅做到了對遺產價值的保護，也實現了邱園的當代發(fā)展。②雅典建立了國家花園保護管理體系，重視歷史園林的整體保護與發(fā)展之間的平衡，其保護策略綜合“恢復”與“保護”理念的特點，契合“創(chuàng)新性保護”思路，認為保護應該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應保護其演變過程中疊加的每一個歷史層次。③經過八十多年的發(fā)展，美國國家歷史公園已經基于依法管理準則建立了以國家公園管理局為主體、社會力量積極參與的管理機制。④法國在歷史遺產保護理論體系基礎之上建立了歷史園林保護體系，20世紀30年代制定了相關的保護法律，如《歷史紀念物法》《風景名勝地保護法》《歷史紀念物周邊環(huán)境法》《馬爾羅法》《建筑、城市和風景遺產保護法》等。⑤我國于1996年制定的《蘇州園林保護和管理條例》是第一部地方性園林管理條例，其對相關部門進行了詳細的職責劃定，并制定了嚴格的保護管理措施和獎懲制度，但其中管理細則部分仍有待完善。⑥2005年5月，上海市綠化管理局發(fā)布《上海市公園改造規(guī)劃與設計指導意見》，陸續(xù)啟動“上海老公園改造”計劃，同時考慮如何保持城市可持續(xù)發(fā)展與滿足公眾的文化生活服務兩方面⑦，針對老公園歷史風貌、特色景點漸漸淡化和消失等一系列問題提出了改造規(guī)劃指導思想和原則。但相關研究發(fā)現，歷史公園的改造與管理正在面臨著歷史遺產信息消失、公眾對歷史要素感知下降等問題。⑧究其原因，保護管理和更新改造工作中遺產信息是否起到應有的作用至關重要。因此，在新時代城市建設轉型的背景下，歷史公園亟須借鑒遺產保護管理的理論，以推進其保護管理工作。

較早的遺產保護理論強調識別遺產價值，1999年ICOMOS澳大利亞理事會的《巴拉憲章》（Burra Charter）是以價值為中心的保護理論的重要源泉，憲章提出以歷史、美學、社會和科學四種價值類型來表達文化意義。2004年出臺的《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包含了順承文物保護法的規(guī)定，其中對于文物古跡有著明確的價值界定，將其價值具體分為歷史方面、藝術方面以及科學方面三大類，并增加了從社會效益、經濟效益的角度對價值的補充說明。隨著價值認知的提升，除關注遺產實體外，文化傳播行為也被納入遺產保護的范疇。2005年《維也納備忘錄》強調了對于歷史景觀的空間感知和人對空間的心理認同。ICOMOS在2008年通過《艾蘭姆憲章》（Ename Charter），將文化遺產的解說與展示定義為：為了增強公眾對文化遺產的意識、提高公眾對文化遺產的理解力而作出的一系列行動。近年來，隨著數字化遺產實踐增加，關于數字化遺產方面的政策提案被陸續(xù)提出，2009年提出的《倫敦憲章》（London Charter），制定了計算機可視化方法的使用準則，涉及一致性、清晰性、可靠性、材料記錄、可持續(xù)性和易及性等方面①，遺產保護管理的內容逐步拓展。

遺產保護管理的步驟和流程也是國內外研究的核心內容。《巴拉憲章》將保護管理流程分為調控與整理、決斷與策略、保護與行動的階梯式程序；蓋蒂保護研究院（Getty Conservation Institute）在《巴拉憲章》的流程之上構建了以敘述歷史文化意義保存其價值所在的保護規(guī)劃框架②，不過依然受到線性的三個階段保護程序的影響。Caple C.針對文化景觀提出保護框架“RIP”模型，將保護工作的目標分為啟示（revelation）、調查（investigation）和保存（preservation）三個步驟。美國文化景觀保護管理現在主要是采用“調查（inventory）、評價（assessment）、規(guī)劃（plan）、處置（treatment）、維護（maintenance）”的方法步驟。Robin Letellier列舉了遺產地保護項目涉及的六個階段，包括項目啟動（initiation）、條件評估（assessment）、確定方向（options）、項目開發(fā)（project development）、實施（implementation）、運營（operation）③，該過程以遺產信息記錄為核心，并且在最后一步考慮了遺產地開發(fā)后的監(jiān)管工作，他提出，當新的需求出現時，項目新一輪循環(huán)開始。Randall Mason在探討以價值為中心的歷史保護理論與實踐時也提出，保護規(guī)劃應當是一個循環(huán)的過程，在持續(xù)變化中獲得新的信息，根據新信息繼續(xù)推進保護工作。④國內學者中，戴代新也提出保護的本質在于信息傳播，構建了以信息流為線索、公眾參與為核心的“Conservation Circle”循環(huán)模型，該模型涵蓋了“檔案信息—分析評價—規(guī)劃設計—處置實施—干預評估—維護監(jiān)測”六個流程，進而形成一個全周期循環(huán)的保護管理體系。⑤

綜上所述，在遺產保護的視角下，歷史公園可持續(xù)發(fā)展的保護管理工作都將圍繞“遺產信息”展開。但“遺產信息”并不是簡單的檔案資料搜集，信息流應對接遺產檔案管理、遺產價值評估、遺產保護策略、遺產日常監(jiān)管、遺產解說展示這些保護管理的全過程。本文以上海城市歷史公園為研究對象，展開公園保護管理工作的調查研究，梳理保護管理工作的主要內容、利益相關者和存在的主要問題，并提出了全過程的保護管理理論框架，以為城市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工作提供借鑒。

二、 遺產視角下上海城市歷史公園保護管理現狀

本文根據上海市綠化和市容管理局發(fā)布的《上海市城市公園實施分類分級管理指導意見》（以下簡稱《分類分級意見》），綜合考慮了在本地區(qū)或全國擁有較高美譽度的園林，將上海保存較為完好、具有歷史價值的公園歸為歷史公園（《分類分級意見》中命名為歷史名園），目前上海市一共有11座歷史公園（其中包括古典園林類和綜合公園類）。古典園林類歷史公園，是體現傳統(tǒng)造園藝術并在歷史、科學、藝術等方面具有獨特價值的園林。綜合公園類歷史公園，為保存較為完好的、具有歷史價值的近代公園或傳統(tǒng)園林改造后的城市公園。

上海市全市性的公園整改主要歷經了三個階段：（1）新中國成立初期的1950年代，對戰(zhàn)爭后遭到破壞的公園及沒落舊園進行修復或重建。此階段目標是盡快完善城市公園體系，建設屬于勞動人民自己的公園，主要整改內容包括修繕魯迅公園、中山公園，以及在私家園林的基礎上擴建并開放的桂林公園。（2）1980年代末至1990年代，逐漸修復部分由于“文化大革命”遭到破壞的歷史公園，對于較為完好的公園則開展老公園內部環(huán)境優(yōu)化和改建工程。該階段，基本上每個公園都經歷了1—2次較大規(guī)模的修復或改建工程，局部的小整修多次。主要的整改內容包括：拆除園內違章建筑，收回公園被占用土地，修繕文物建筑，更新園內基礎設施，重新設計整體或局部景觀。①（3）2005年5月，上海市綠化管理局發(fā)布《上海市公園改造規(guī)劃與設計指導意見》，并啟動“上海老公園改造”計劃，針對老公園歷史風貌、特色景點漸漸淡化和消失等一系列現存問題提出了改造規(guī)劃的指導思想和原則。

本研究通過田野調查和檔案查詢梳理了目前上海城市歷史公園的利益相關者與權責工作。目前上海的城市公園工作由各區(qū)綠化管理部門即綠化管理中心②負責，公園內部設有管理部門，以及長期簽訂協(xié)議的養(yǎng)護公司，兩方共同實施公園的維護管理工作。除此之外，由于歷史公園內有文物與古樹名木，還涉及各區(qū)的文物保護管理處③和古樹名木辦。整理后可以得出當前上海城市歷史公園的主要保護管理流程如下：（1）各區(qū)綠化管理中心負責審核公園管理部門財政，以及與公園星級相應的養(yǎng)護經費，并在各區(qū)內進行財政分配（各級公園管理部門需同時做到公園星級水平與養(yǎng)管合同簽訂、養(yǎng)管資金核定及撥付等協(xié)同管理）；（2）公園管理部門需要向市/區(qū)文物保護管理所匯報歷史公園內相應的市/區(qū)級文物保護單位監(jiān)測情況，如發(fā)現損壞和維修需求，則需要上報獲得批準與財政撥款；（3）根據《上海市古樹名木和古樹后續(xù)資源保護條例》第十九條規(guī)定，公園管理部門需要對古樹名木與古樹名木后續(xù)資源進行每日定期檢查并上報古樹名木辦，具體工作機制見圖1。

根據《分類分級意見》中的分級評定，歷史公園考核包括“公園基本標準”和“歷史名園模塊”兩個方面：（1）“公園基本標準”包含園藝養(yǎng)護、園容衛(wèi)生、設施維護、規(guī)范服務、游園安全五項，針對公園的基本情況進行考核，其中遺產保護管理的項目僅有兩項，即“古樹名木及后續(xù)資源建檔、立牌，立養(yǎng)管重點”“假山、駁岸、橋梁等基礎設施定期檢巡，無安全隱患”。（2）“歷史名園模塊”又分為古典園林類和綜合公園類，兩種類型的評定指標多數重合，主要針對公園設施、歷史文化展示、歷史遺跡保護三個方面，古典園林類增加兩項滿足歷史景點導覽展示的功能評定，綜合公園類增加對全園植物的植物信息科普。星級則依據公園基本標準得分疊加歷史公園（古典園林或綜合公園）模塊標準得分進行評定。歷史公園的評級考核標準反映了目前政策上對歷史公園保護管理需求的引導，也凸顯了歷史公園信息化的重要性。

三、 研究設計

（一） 研究對象

本次調查研究選取10座上海歷史公園作為研究對象（見表1），這些公園均在上海市綠化和市容管理局公布的歷史名園名單中，適合作為調查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的對象。①這10座公園具體包括復興公園（2006年整體改造）、魯迅公園（2013年整體改造）、中山公園（2012年整體改造）、方塔園（2007—2008年整體改造）、醉白池公園、桂林公園（2002年整體改造）、匯龍?zhí)豆珗@、

秋霞圃（2010年整體改造）、古猗園（2009年整體改造）、曲水園。

（二） 數據收集

為了更加客觀、深入地了解公園變遷歷史、保護管理現狀與需求，探索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方法，本研究主要采用基于口述史研究的半結構式訪談，整個過程包含“對象選擇－背景分析－擬定提綱－開展訪談－整理歸檔－分析總結”6個步驟②，具體步驟如圖2所示。同時結合文本語義分析設定問卷，進行定量分析上的補充，以全面了解目前上海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工作現狀與信息需求。

采訪前先進行相應歷史公園文檔和資料查詢的工作（見表1），并針對不同公園改造情況、受訪對象進行事先調查，以此進行相關內容的引導。

擬受訪對象（口述者）為近20年內經歷過歷史公園改造的公園管理工作者，負責過相關設計、施工等工作，同時具有管理歷史公園20年以上的資深經歷。與上海市公園事務管理中心聯(lián)系后，確定9位受訪對象。訪談前先對受訪對象進行了一輪電話了解，確認其工作崗位與時長、是否經歷公園改造等情況，便于提高半結構式訪談提綱的針對性。本研究對樣本的選擇在保護管理對象（具體的各個歷史公園）、歷史公園改造參與者崗位職能、參與改造年份等方面比例較為均衡，基本可以反映上海城市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的現狀及未來需求，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見表2）。

訪談以受訪對象真實經驗以及對歷史公園改造事件的回憶為出發(fā)點，探索上海歷史公園變遷過程中改造修繕與管理維護的情況，并進一步探討關于歷史公園保護管理過程中的信息需求。正式訪談在公園實地進行，于2021年1月開始，持續(xù)至3月。每次交談時間在2小時以上，訪談原記錄文本共計8萬余字。整理訪談文件后，提取出需要定量研究的問題，針對這些問題進行問卷收集與量化：（1）各個公園的保護管理現狀，涵蓋各個公園信息建檔情況（是否有檔案管理部門，是否有書籍以及資料完整度、資料質量、保管狀況、電子化程度和查找便捷度）、公園遺產解說工作情況（是否有線下/線上解說系統(tǒng)、公眾號、宣傳冊、游客中心）以及公園保護管理工作在日常管理中的比重（遺產調查工作、動態(tài)監(jiān)測工作、評估分析工作、實施處置工作、遺產解說工作）。（2）公眾對歷史文化感知度調查，即公園游客在公園內關于歷史遺產觀賞/游憩活動的量表。（3）保護管理信息需求，即日常保護管理、改造工作中所需的歷史公園信息。

（三） 數據分析

本研究借助Nvivo11工具對原始訪談資料（錄音、錄像、訪談原記錄）進行編輯、歸納得到有效訪談文本，而后運用扎根理論對“上海城市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的工作對象與內容、存在的主要問題”進行分析，通過文本選擇、編碼分析、比較歸類、可視化呈現等研究環(huán)節(jié)，形成不同層次的概念范疇和類屬關系。具體編碼過程如下：

首先將選擇的有效訪談文本統(tǒng)一格式、編輯順序導入Nvivo11中，并將文件中的信息對應編碼至節(jié)點，形成編碼參考點。編碼形成的各級節(jié)點是從屬關系，三級節(jié)點是從訪談文本中提取的原始信息點，二級節(jié)點是將相似含義的三級節(jié)點整合而得，一級節(jié)點是基于理論框架產生的，是上海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的核心要素。軟件統(tǒng)計得到的不同級別的編碼參考點數體現了當前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的側重點及薄弱點。

在開放式編碼過程中，“工作對象與內容”形成181個碼號，“存在的主要問題”形成83個碼號，“更新改造建議”形成156個碼號。在關聯(lián)式編碼過程中，“工作對象與內容”的181個碼號被整合為30個概念類屬，“存在的主要問題”的83個碼號被整合為15個概念類屬，“更新改造建議”的156個碼號被整合為24個概念類屬。而在核心式編碼過程中，“工作對象與內容”進一步歸納出“歷史建筑、植物綠化、水體、假山石頭、小品構筑、基礎設施、文化傳播活動和線上平臺建設”這8類核心類屬；“存在的主要問題”歸納出“信息資料保存不善、修繕技術支撐不夠、管理政策法規(guī)不明和歷史價值宣傳不足”這4類核心類屬；“更新改造建議”歸納出“糾正歷史錯誤、挖掘文化內涵、延續(xù)設計風格、強化歷史文化景點、完善法規(guī)制度和考慮未來設計趨勢”這6類核心類屬。

四、 研究結果

（一） 上海城市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的內容與對象

訪談中獲悉，上海老公園整體改造一期在2018年基本結束，目前的保護管理工作重心也發(fā)生了轉變，從保護更新規(guī)劃與公園建設項目變更為日常管控、修復保護、景觀優(yōu)化與軟文化建設，這些變化在政策上也得到了體現。通過文本分析，可知目前上海城市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工作以公園管理部門為核心，包括動態(tài)監(jiān)測、修復維護、景觀優(yōu)化、文化建設四項內容（見表3）。

無論是保護實踐還是日常管理，均需針對具體的對象或事物來提出后續(xù)的保護措施與管理工作。通過分析9份材料文本中“工作對象－具體工作－相關實施部門”的具體內容，歸納了6類實體類對象（歷史建筑、植物綠化、水體、假山、小品構筑、基礎設施）與兩類活動類對象（文化傳播活動、線上平臺建設）。餅圖反映了量化后的保護管理工作對象的重視程度與工作強度（見圖3），可以看出，歷史建筑在所有工作對象中占據了中心地位，占比約為44%。同時，線上平臺建設和基礎設施也是保護管理工作中不可忽視的重點。在具體的保護管理工作內容方面，監(jiān)測和修復歷史建筑是主要的工作焦點，其他內容如財產安全監(jiān)控、線上導覽平臺建設、古樹名木監(jiān)管和文化傳播活動的組織也是工作強度比較大的領域。

（二） 上海城市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存在的主要問題

通過對公園改造過程與保護管理工作中的問題與需求分析發(fā)現，當前存在的問題主要有信息資料保存不善、管理制度規(guī)范不明、修繕技術支撐不夠和歷史價值宣傳不足四個方面，圖4表示文本分析量化后的問題提及次數。首先，信息資料的保存不善是當前最為突出的問題之一，這直接關系到公園歷史信息的完整性和可溯性。其次，管理制度規(guī)范性的缺失導致了管理過程中的混亂和效率低下。再次，修繕技術的不足則影響了建筑和環(huán)境的保護質量。最后，歷史價值的宣傳不足限制了公眾對公園文化價值的認識和欣賞。

1. 信息資料保存不善

在歷史公園的保護與管理過程中，信息資料保存不善是最為常見的問題。例如在權屬交換的時候，往往由于資料交接方面的問題，致使原有歷史資料出現錯亂或丟失的情況，但此項工作通常未安排專人負責，未能得到應有的重視。

起初公園由施工單位管理，管建分割后，資料的銜接出現了問題，目前也缺少人力整理資料檔案，并且公園考核也限于古建筑安全隱患一類，所以目前還是集中人手在巡查維護上。（秋霞圃與匯龍?zhí)豆珗@管理者）

在歷史公園修繕過程中，也常會發(fā)現經歷較大改動的歷史遺跡。例如古猗園清代時期的梅花亭在民國時期改成了白鶴亭，但梅花基座仍在。那么，在當今修繕工作中進行歷史甄別和評估時，迫切需要一個相對統(tǒng)一的價值衡量標準來判斷如何取舍。此外，資料記錄不全也是一個突出問題，應當建立起完善的資料記錄規(guī)范，特別是前人的經驗以及歷史圖紙等數據，這些都屬于寶貴的歷史遺產。

過去歷史資料的存檔不是很全，修復文物都缺少原始的圖紙數據，也沒法修舊如舊，因為哪一個才是最初的版本已經弄不清楚了。（醉白池管理者）

實際操作中保護的范圍要比一般文物法律規(guī)定要細，而歷史遺跡的判斷同樣需要基于歷史資料。（古猗園管理者）

2. 管理政策規(guī)范不明

管理政策規(guī)范的缺失也是管理者們無的放矢的主要原因。例如，現有的公園考核標準缺少針對性，沒有針對歷史公園的評定規(guī)范標準，這在一定程度上容易造成公園的同質化并且會削弱歷史公園的歷史文化特色。

歷史公園達到了綜合公園的級別，考核標準中就要求增加花境，那么古典園林和花境顯然是不協(xié)調的，但是為了考核有時候只能妥協(xié)。（ 桂林公園管理者）

《國家4A/5A旅游景區(qū)評定規(guī)范標準》就對解說系統(tǒng)有詳細規(guī)定，歷史公園如果想要發(fā)展，也需要再細化規(guī)則。（中山公園管理者）

公園可能未來會向一種綜合性的方向去發(fā)展，提倡打開圍墻，但是對于復興公園這樣的老公園來說，它本身群落結構非常豐富，形制又富有特色，如果把它全部打開，無論是對管理還是原有景觀的維護都可能產生非常大的影響。（復興公園管理者）

此外，有5位公園管理者都提到了公園搶修問題，指出目前更多還是應付性維修，且維修審批時間漫長，認為應該從管理制度上進行完善。

目前更多的還是應付性維修，一旦涉及結構性的、工程量較大的修繕，必須做好前期評估再報審，但往往審批時間很漫長。（曲水園管理者）

公園修繕時需要做一個評估，但市里的流程走得很慢很慢，所以在日常管理中主要進行搶修工作，目前以小修為主，大修會找設計院做方案，根據受損程度對情況嚴重的部分進行搶修。如果能出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比如八年一大修五年一小修，我們也有依據去推進修繕工作。（秋霞圃與匯龍?zhí)豆珗@的管理者）

3. 修繕技術支撐不夠

管理者表示，在歷史公園修繕過程中常遇到技術方面的阻礙。其一，缺乏來自上層較為明確清晰的修繕技術指導；其二，傳統(tǒng)工藝工匠等技術實施人員也極為匱乏，這種情況在古典園林類的歷史公園中表現得格外突出。而上海歷史公園在地位上不及蘇州園林，受重視程度不足，修繕過程中所需的傳統(tǒng)工藝常常無人了解，再加上傳統(tǒng)材料越來越稀缺，所以常常出現中斷修繕或由當地施工隊簡單處理了事的情況。

上海古猗園的保護都是找的蘇州的一些老師，但現在越來越少這方面的人才，如果可以找到這樣一些人才，基于保護理念去構建一個咨詢和指導系統(tǒng)，這樣公園原來是什么樣就能保存下來了。（桂林公園管理者）

現在修繕技術相關的資源都是我們靠自己找到相關單位，例如市局是否有可能提供整體的技術支持，還有古樹辦這邊，但都是自己盲目去找的，如果能有專業(yè)人士指導或者有一些比較成功的案例可以借鑒，那么將會節(jié)約許多時間，提高修繕效率。（醉白池管理者）

4. 歷史價值宣傳不足

對于綜合公園類歷史公園，公眾對歷史文化的感知薄弱問題較為突出，這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公園定位不清晰。當前，歷史公園的文化價值既未得到充分的保護與重視，也缺少來自社會的管控力量。此外，歷史公園文化的宣傳方式較為單一，公眾最直接了解到的往往是公園門票的價格，而非公園的歷史價值。

一般游客還是把魯迅公園當成普通的綜合性公園，公園管理方也更加關注游客服務，只有業(yè)內人士在改造時期對歷史有執(zhí)念。國外對歷史公園保護格外重視，但國內的保護意識相對薄弱。在進行公園改造時，我們會研究公園歷史，對不合理之處加以改正，期望能留下一些歷史念想，但多數游客是感知不到的。（魯迅公園管理者）

有些事情在管理上要形成制度，還要形成一定的法律層面上的文件，歷史名園保護只是我們有這樣一種想法，或者說一種內心的自我要求，但真正要落實到一種行為或者一種行動上，沒有必要的文件或者法律的支撐其實是很難實現的。（復興公園管理者）

（三） 上海城市歷史公園的更新改造建議

由訪談得知，2005年后“老公園改造”項目的目標為基礎設施更新，并且對歷史文化傳承有一定程度的回應，對應的具體手段包括歷史遺存的保留、更新、拆除、復原、增色。而在調研中發(fā)現，日常保護管理工作往往很少思考價值屬性層面，反而更加關注具體對象的微觀個體層面。其實，無論是空間實體對象還是對象承載的價值都同樣重要，國內外很多研究都基于遺產價值研究提出保護更新策略①，這是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我們廣泛收集了關于城市歷史公園更新改造的多項建議，并通過深入分析歸納出六項關鍵建議：糾正歷史錯誤、挖掘文化內涵、延續(xù)設計風格、強化歷史文化景點、完善法規(guī)制度、考慮未來設計趨勢。這些建議可歸類為歷史、當下和未來三種因素，以反映不同時間維度對公園更新改造的影響。圖5中的層次圖以量化的方式展示了各建議的被重視程度。分析結果表明，在歷史公園的更新改造過程中，尊重歷史是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歷史公園的文化內涵、設計風格和歷史景點不僅是其價值內涵的體現，也是公園獨特魅力的根源。同時，當下的改造工作也受到當代文化和政策的顯著影響，其中區(qū)域定位在設計風格的決策中占據了重要地位。此外，對未來設計趨勢的考量也是更新改造措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表明，歷史公園的改造不僅要基于對歷史價值的深刻理解，還需要融入現代元素，并預見未來的發(fā)展趨勢。因此，本研究強調，在進行歷史公園的更新改造時，必須綜合考慮歷史公園的文化內涵、設計風格、歷史景點、政策時代背景等“價值屬性”，以及承載這些屬性的“空間實體”對象。這種綜合考量將有助于制定出既尊重歷史又適應當代需求，同時具備未來發(fā)展?jié)摿Φ母赂脑觳呗浴?/p>

五、 討 論

（一） 城市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的優(yōu)化措施

城市歷史公園作為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保護管理工作的有效性直接關系到城市文化傳承與公眾利益。當前，城市歷史公園的管理工作面臨四大挑戰(zhàn)：信息資料保存不善、管理制度規(guī)范不明、修繕技術支撐不夠和歷史價值宣傳不足。這些問題的存在，不僅影響了歷史公園的保護質量，也制約了其文化價值的充分展現。基于當前保護管理工作中的主要問題，分析整合受訪者在訪談中提到的信息需求，本研究針對目前上海城市歷史公園的迫切問題從權責視角出發(fā)提出如下具體建議：

1. 加強歷史信息保護與數字化傳播

為解決信息資料保存不善的問題，建議加強口述檔案的整理工作。可以對各個歷史公園歷史變遷的主要參與者——包括歷任管理者、改造設計師、傳統(tǒng)工藝工匠、園林老專家等進行口述檔案整理；同時借助科技公司IP服務或技術人員建立上海市歷史公園信息平臺，完善各個公園的線上信息服務，包括虛擬導覽、信息檔案等多個端口。

2. 構建集成資料庫與共享資源平臺

為應對修繕技術支撐不足的問題，建議創(chuàng)建集成資料庫，匯集國內外歷史公園的實踐案例、歷史資料及技術資料，并進行電子化處理；在上海市歷史公園信息平臺發(fā)布可靠的古建修復機構、監(jiān)測機構、評估機構、三維測繪機構、傳統(tǒng)工匠、植物專家等信息；對歷史公園內共性整改內容進行統(tǒng)一協(xié)調評估，針對具體整改內容在網絡平臺上征集各方意見；各單位應積極配合，公開項目申報與審批過程，供其他公園申報參考，并且在項目申報與審批過程中答疑。

3. 健全管理制度與價值評價體系

針對管理政策規(guī)范不明的問題，應對已有的歷史公園評級規(guī)范增加有針對性的條款，包括歷史遺跡周邊設施控制、遺產解說體系的建設、公園管理部門資料收集考察等方面；統(tǒng)一制定對古典園林類歷史公園“幾年一大改”的制度，并提供“修繕評估－上報立項－專家討論－技術指導－工程實施”整體流程的合理指導；建立歷史公園活態(tài)遺產價值評價體系，為歷史遺跡的保護和更新提供科學的判斷標準，并根據該標準重點審核需要進行歷史糾正（復原、遷移）的歷史遺跡。

4. 強化文化傳播與公眾參與

為提升對公園歷史價值的宣傳，建議市區(qū)相關部門提供規(guī)范標準，建立以文化傳播和公眾教育為核心的解說導覽系統(tǒng)，以及游客中心、智能售票、線上公眾號服務；同時，加強游客中心、智能售票、線上公眾號服務的建設，并定期組織線下歷史文化活動，以提高公眾對歷史公園文化價值的認識和參與。

（二） 城市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的工作框架

由訪談內容和相關研究綜述可知，目前城市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轉向遺產視角，更加注重保護與管理的動態(tài)過程和循環(huán)全周期性。本團隊前期研究從文化景觀保護規(guī)劃角度提出的框架（圖6（a）），整體是以實施類保護規(guī)劃項目為中心，從項目周期的角度思考保護工作，就內容和框架來說并不完全適用于目前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缺少針對性和實際操作性，難以滿足當前復雜多變的管理需求。因此，本研究結合上海城市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工作的實際需求，提出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全過程工作框架（圖6（b））。該框架突破了以公園管理部門為核心、以監(jiān)測修復為主導的舊有模式，引入了動態(tài)循環(huán)的概念，將保護管理過程分為“遺產調查”“動態(tài)監(jiān)測”“評估分析”“實施處置” “遺產解說”5項工作。

“遺產調查”作為該框架的起點，通過全面收集和記錄歷史公園的文化遺產信息，為后續(xù)管理活動提供基礎數據和科學依據。“動態(tài)監(jiān)測”旨在建立持續(xù)的監(jiān)測機制，實時跟蹤遺產的變化狀態(tài)，及時發(fā)現問題并采取相應措施。通過“評估分析”可以定期對遺產的價值、保護狀態(tài)和管理效果進行綜合評估，確保保護措施的科學性和有效性。“實施處置”環(huán)節(jié)根據評估結果制定和執(zhí)行具體的保護和修復措施，確保歷史公園的文化遺產得到有效保護和合理利用。在這一全過程框架中，4項工作都將圍繞遺產信息數據的記錄、管理和應用展開，而“遺產解說”不僅是信息數據的重要應用方式，也是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全過程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此過程同樣需要考慮各方利益相關者與公眾參與（見圖7）。

六、 結 論

本研究聚焦于上海城市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旨在梳理其工作內容、利益相關者及存在問題，并構建全過程保護管理工作框架，從而為城市歷史公園的保護管理提供有效借鑒。通過對上海 10 座歷史公園的調查研究，發(fā)現當前公園保護管理工作重心已轉變，涵蓋動態(tài)監(jiān)測、修復維護、景觀優(yōu)化和文化建設等內容，涉及歷史建筑等 6 類實體和 2 類活動對象。同時，存在信息資料保存不善、管理制度規(guī)范不明、修繕技術支撐不夠和歷史價值宣傳不足等問題。基于此，提出了糾正歷史錯誤、挖掘文化內涵等6項更新改造建議。

研究結果對上海城市歷史公園保護管理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有助于相關部門和管理者明確工作重點與改進方向，如加強歷史信息保護、構建資料庫等措施可提升保護管理水平；另一方面，圍繞保護管理信息流，從“遺產調查、動態(tài)監(jiān)測、評估分析、實施處置、遺產解說”5個環(huán)節(jié)建立起城市歷史公園的全過程保護管理工作框架。然而，研究在數據調研方面存在不足，受訪對象以上海城市歷史公園、區(qū)綠化局管理者為主，后續(xù)研究可以補充如園林老專家、遺產專家等人員的數據，以進一步完善研究結果。

A Study on the Protection and Management Methods of Shanghai’s Historic

Urban Public Park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eritage

DAI Daixin1， ZHANG Yimei1， CHEN Minsi2

1. College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 Planning，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2. Institute of Urban and Rural Development Planning， Shenzhen Urban Planning and

Design Research Institute Co.， Ltd.， Shenzhen 518028， China

Historic urban public parks， as carriers of historical memory and chronological information， now also serve as urban public spaces with public service functions. However， during the process of renewal and transformation， these parks often confront issues such as the disappearance of heritage characteristics and a decline in public perception， challenging the balance between needs of conservation and development. With the transformation of urban construction in the new era， the conservation management of historic urban public parks urgently needs to shift towards heritage conservation. Through interviews with managers of historic urban public parks in Shanghai and subsequent qualitative analysis， it is found that current conservation management efforts in these parks revolve around four core content areas， including dynamic monitoring， restoration and maintenance， landscape optimization， and cultural construction. Key problems identified include inadequate preservation of information and materials， unclear management system standards， insufficient technical support for repairs and restoration， and inadequate promotion of historical values. With the change of perspective， the protection and management of historic urban public parks should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dynamic process and the full cycle of protection and management. A whole-process protection and management work framework should be established from the five stages of “heritage investigation， dynamic monitoring， evaluation and analysis， implementation and disposal， and heritage interpretatio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protection and management； historic urban public parks； information flow； heritage

責任編輯：王晨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