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總有幾個瞬間,能讓人們聽懂二手玫瑰詞曲里的弦外之音。
短短一年間,二手玫瑰在兩檔國民級綜藝現場獻唱代表作《耍猴兒》,收效卻大不相同。前者助這支樂隊在綜藝節目《樂隊的夏天》第三季中展露鋒芒,并為在群雄環伺中一舉躍至冠軍席位做了鋪墊。而在2024年5月,這支另類搖滾樂隊嬉笑怒罵、橫沖直撞的表演風格卻被宣告水土不服——一曲歌畢,二手玫瑰只收獲了網友的猛烈抨擊,樂隊的競演止步于《歌手2024》第二期,慘遭淘汰。
作為二手玫瑰的靈魂人物,梁龍并不以此為奇。他曾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早在二手玫瑰鴻蒙初辟時期,聽眾的反應便已如此:有人如獲至寶,在演出現場拼命搖旗吶喊,甚至喊出“沒點兒毛病誰聽二手玫瑰”的口號;有人卻棄之如敝屣,將這支另類搖滾樂隊劃入“嘩眾取寵”之列。由此可見,《耍猴兒》在兩檔音樂綜藝中的不同境遇,或許只是這些公眾情緒具象表達的延續。
夢碎北京
梁龍并非一直如此瀟灑。時間回溯至20世紀末,搖滾于這個平凡的齊齊哈爾青年而言,即使一路追逐,卻始終是難以觸摸的虛幻之物。
梁龍始終奉行感受先行。“我當年做搖滾樂,不知道什么是搖滾樂,我只是有這個直覺。”他坦言,當下所擁有的一切,都得益于他擁抱了自己的這一直覺。音樂人黃燎原亦有同感。他認為中國音樂史上并未出現一種讓人反叛的音樂形式。于本土而言,搖滾是純粹的舶來品,未經演化,轟然落地,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居于邊緣、小眾的境遇。“能和搖滾契合的人,與正統多少都會有些偏離。”
梁龍正是那個與正統有所偏離的人。1996年,梁龍決定去北京。這是個讓他記憶猶新的時刻。10年前,崔健憑借在北京工人體育場演唱的一首《一無所有》,敲開了中國搖滾樂之門,他也因此被稱為“搖滾教父”,被諸多搖滾青年視為一種符號或一種信仰。10年后,另一中國搖滾樂代表人物梁龍終于踏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車。除一把120元買來的吉他外,他同樣一無所有。
梁龍想見崔健,卻無任何門路;想玩搖滾,也難遇同好;想去專業音樂學校求學,但動輒高達幾萬元的學費令他望塵莫及。他不甘心,回到齊齊哈爾,向親戚們借錢無果后決定倒賣野菜,以喂養自己搖搖欲墜的夢想。
野菜同當年的梁龍一般,乘著火車一路顛簸地駛向北京。但當梁龍打開車廂時,卻只嗅到一股腐爛的氣息——野菜全爛了。
那是梁龍第一次品嘗到絕望的滋味。爛了的野菜,宣告著梁龍的搖滾夢想化成了泡沫。
北京夢碎后,梁龍逃到哈爾濱,獲得了一個保安職位,并在此地度過人生第一個異鄉新年。那年春晚中,電視里的王菲和那英有多意氣風發,電視外的梁龍就有多落魄。
民族朋克
一切在1999年有了轉機。那一年,梁龍四處輾轉,最終混到了朋友鼓手蘇永生家中,并跟著他做紅白喜事。他們吹喇叭、吹嗩吶,偶爾寫歌、玩樂隊,繼續做著那些遙不可及的搖滾夢。
東北的鄉村生活離不開二人轉。這一時期,他愛上了二人轉。“一開始看不懂,但村民都樂在其中。當時我就想,如果我在臺上唱我的搖滾,他們也會那么開心該多好。”
也許是根植于這片土地的街頭文化和氤氳其中的平民意識滋養了梁龍,他有了“搖滾+二人轉”的想法,自此迎來了創作高峰期。他開始瘋狂寫歌,最多時,22天里寫了近10首,然后風塵仆仆地前往縣里的歌廳,用四軌機錄制了樂隊的第一張小樣。他和幾個同好組成了樂隊,并敲定樂隊名稱為“二手玫瑰”。所謂“二手”,即反諷此前除了模仿一無是處的自己;所謂“玫瑰”,則是這些搖滾青年寄托美好幻想之物。
二手玫瑰的詞曲風格也在這一時期奠定了基調。在當時的內地搖滾樂壇甚至整個樂壇,這種創作風格絕無僅有:將二人轉的調式再現到搖滾樂中,并在歌詞中大量使用戲仿與改造,融之甩腔、幫腔、東北方言,呈現一種幽默、草根但自有深意的曲風。二手玫瑰的代表作《允許部分藝術家先富起來》《生存》《黏人》等,都有類似基因。
憑著這些創作實踐,尚處襁褓中的二手玫瑰終于獲得了一個去哈爾濱第二屆搖滾音樂節登臺演出的機會,此行也確立了樂隊的表演“人設”,并延續至今。演出當晚,主辦方在分發晚餐時,忽略了當時名氣不大的二手玫瑰。梁龍一氣之下,在登臺前借來化妝品,將自己的臉涂抹一通,變得妖嬈、扭曲。卻不想,浮夸的妝造卻帶來了意外收獲。梁龍一登場,臺下就“炸了”。尖叫聲中,梁龍開始了一場完全瘋魔的表演,他嘶吼、咆哮,唱到激情時甚至趴在臺上打滾兒。這場被梁龍回憶為“純純胡鬧”的表演,卻在誤打誤撞中打響了二手玫瑰的名氣。自此,頂著“民族朋克”之稱出道的二手玫瑰,終于成了。
二手玫瑰的舞臺往往有章法可循。紅配綠的舞臺上,梁龍的造型一向大膽:有時長發、旗袍,露出修長雙腿,甚至腳踩44碼的紅色高跟鞋;有時光頭、大紅唇,甚至穿上漁網絲襪。這些夸張的造型建構了人們記憶中的二手玫瑰,同時也讓這支原本寂寂無名的樂隊擁有了彎道超車的機會。
妝造為二手玫瑰帶來的轉機,何止這一例。2019年,二手玫瑰身陷投資失敗、資金流轉困難的窘境,團隊成員開始試著做自媒體謀生。梁龍拍過短視頻、干過吃播,均無疾而終。后來他“直接不管不顧了”,一氣之下將自己的演出定妝視頻錄制下來,試圖進攻美妝賽道。
轉機再次出現,試色“死亡芭比粉”的口紅、年畫娃娃仿妝等不無怪異的視頻發布后,一路飆升的流量,動輒幾千條的留言,讓梁龍與年輕一代建立了真實的聯結。很多年輕人第一次聽說梁龍,并非因二手玫瑰,而是那些流傳于互聯網上的戲稱,如“龍姨”“搖滾教母”“搖滾圈第一美妝博主”;而那些激情與怪異的舞臺,更讓這些在社會規則中被壓抑的青年人找到了難得的世外桃源。
這些“瘋癲”和“松弛”的時刻,很二手玫瑰,也很契合年輕人的精神狀態。梁龍也曾思考二手玫瑰于歌迷的意義。“網上都說沒點兒毛病誰聽二手玫瑰,總不能真的是一些‘有毛病’的人才聽我們的歌吧?”他發現,所謂的毛病,可以理解為一種樂趣或者快樂——沒點兒快樂的需求,或沒點兒需要,誰聽二手玫瑰啊?正如梁龍對自己音樂的定位:“可能這個世界并不需要搖滾樂,就像這個世界不需要矛盾,但矛盾不會停止,就像搖滾樂承載的情緒,永遠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