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醫大師王晞星教授從“臟腑氣血”論治手足綜合征經驗

〔摘要〕 手足綜合征是腫瘤患者經化學藥物或靶向藥物治療后導致的藥毒反應，王晞星教授認為其主要病位責之于肺、脾、腎三臟，與臟腑虛損、氣血不足密切相關，提出“辨其臟腑，和其氣血”的治療原則，臨床診療中效如桴鼓。對王晞星教授辨治手足綜合征的臨證經驗進行總結，以供同道參考。

〔關鍵詞〕 手足綜合征；臟腑辨證；氣血同調；黃芪桂枝五物湯；國醫大師；名醫經驗

〔中圖分類號〕R255.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doi：10.3969/j.issn.1674－070X.２０24.10.005

Professor WANG Xixing's experience in treating hand-foot syndrome based on theory of "zang-fu organs and qi and blood"

MENG Xiangju1， SHI Zhiyao2， GUO Yuxi2， GAO Yu1， WANG Xixing1*

1. Shanxi Provincial Institude of Chinese Medicine， Taiyuan， Shanxi 030012， China;

2. Shanxi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Taiyuan， Shanxi 030002， China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 Hand-foot syndrome （HFS） is a drug toxicity reaction caused by chemotherapy or targeted drugs in cancer patients. Professor WANG Xixing believes that the primary pathogenic sites are in lungs， spleen， and kidneys. It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deficiency of zang-fu organs and sufficient qi and blood. Thus， he proposes the treatment principle of "distinguishing the patterns of zang-fu organs and harmonizing qi and blood"， which has been proved effective in clinical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This paper summarizes Professor WANG clinical experience in differentiating and treating HFS for the reference of colleagues.

〔Ｋｅｙｗｏｒｄｓ〕 hand-foot syndrome; pattern differentiation of zang-fu organs; regulating and harmonizing qi and blood; Huangqi Guizhi Wuwu Decoction; National TCM Master; experience of famous physicians

手足綜合征（hand-foot syndrome，HFS）是指腫瘤患者接受化學藥物和分子靶向藥物治療后引起的手足皮膚和神經損害，癥狀以手足皮膚瘙癢、末端疼痛、麻木脫屑等為主。以卡培他濱為例，其通過穿透毛細血管壁作用于皮膚產生活性氧，從而釋放炎性細胞因子導致HFS的發生[1]。幾乎半數患者用藥后會發生不同程度的HFS[2]。西醫認為藥物毒性[3]是HFS發病的根本原因，治療多采用外敷軟化劑并聯合甲鈷胺等營養神經藥物[4-5]，臨床治療效果不佳。王晞星教授是第四屆國醫大師，山西省衛生健康委員會中醫腫瘤臨床重點專科學術帶頭人，從事中西醫結合治療腫瘤相關疾病工作40余年，臨床中靈活辨證治療HFS，顯著緩解患者癥狀，改善患者生存質量，現將其經驗總結如下。

1 衷中參西，尋證求因

1.1 “臟腑虧虛，氣血不足”為HFS的基本病機

中醫古籍中沒有HFS的病名，根據其臨床特征中醫學將其歸為“痹病”范疇。所謂“痹”是指閉塞不通，氣血凝滯的一類病癥。《素問·五臟生成篇》云：“血凝于膚者為痹。”《靈樞·周痹》曰：“故刺痹者，必先切循其下之六經，視其虛實，及大絡之血結而不通，及虛而脈陷空者而調之，熨而通之，其瘈堅，轉引而行之。”故頑痹之疾，欲使風、寒、濕邪無所依附，必先調和營衛，疏理氣血之瘀滯，然疾遂解。

腫瘤的形成與氣血密切相關，常因虛致瘀、因虛致衰，最后達到虛瘀并存的狀態，正如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案·胃脘痛》中提到：“初病在經，久病入絡，以經主氣，絡主血”；王清任亦在《醫林改錯·上卷》中提出：“久病入絡為瘀”的觀點，認為其病機為本虛兼瘀、正氣不足、瘀血留結而成，即虛致瘤、瘤多入絡。

氣血的損傷多由化學治療藥物的使用導致，化學治療藥物為“大毒”之品，雖能除積散結，滌蕩癌毒，但也會耗傷氣血，阻礙氣血化生，對機體自身的血液系統、免疫系統、消化系統等均會造成破壞，致機體處于氣血虧虛的病理狀態。患者本受“癌毒”侵擾，損傷正氣，耗傷氣血，加之“化療藥毒”多造成骨髓抑制，使氣血化生乏源，氣血即傷，又失所養，故發為此病。

1.2 “辨其臟腑，和其氣血”為HFS的治療原則

1.2.1 腫瘤患者的病理狀態是該病的先發條件 腫瘤患者的病理狀態或者當下的體質是HFS的發病基礎。腫瘤患者的病機多為因虛致實，虛實夾雜。可概括為患者整體氣血虛弱，導致局部痰濁、瘀血、濕邪相互搏結為病，即整體為虛，局部為實。臨床診療中多在臟腑辨證下指導用藥，所以重點關注臟腑辨證，按照臟腑辨證可將HFS的病機大致分為三類。一是脾胃虛弱，脾胃是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胃受納腐熟水谷，脾助胃行其津液，脾虛津液不運則生濕，濕盛下注，壅塞腸道則可引發癌病，易造成消化道癌癥如結直腸癌、胃癌等疾病的發生。二是肝腎兩虛，腎為先天之本，藏精納氣，肝主藏血，體陰而用陽，故此二臟為全身精血之源，而女子以肝為先天，所以肝腎兩虛可引發婦科腫瘤等疾病。三是肺氣陰兩虛，肺主一身之氣，肺為華蓋，喜潤而勿燥，肺氣不宣、陰血不養則造成局部氣滯血瘀的狀態，導致肺癌或某些縱隔淋巴腫瘤的發生。綜上，患者本身肺、脾、腎三臟的病理基礎為HFS提供了發病的條件。

1.2.2 手足局部的病理變化是該病發作的關鍵 癌癥患者本身體質狀態是HFS發病的先決條件，化學治療藥物雖可抑制腫瘤的發展，提高腫瘤患者的生存率。但相應的藥物不僅對腫瘤細胞有抑制或殺滅作用，還對正常人體組織有毒副作用，如卡培他濱等藥物的毒性易誘發HFS。腫瘤患者不同的病理狀態可導致手足局部不同的病理變化，根據手足局部不同的病理變化及臨床癥狀，可在臟腑辨證的基礎上，從病變臟腑的氣血論治。若患者脾胃虛弱，脾氣不能固攝血液于脈中，血不歸經而致該病發生，同時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氣虛不能推動血液運行，氣虛血瘀，也可導致此病。肝血虛，血不養肝致陰虛火旺，虛火煎熬津液易生痰濕，形成濕熱下注之證，肺氣陰兩虛亦可導致此證。除上述情況外，因肺主皮毛，肺氣虛弱，外邪易侵，其中風為百病之長，且風邪主動，善行數變，故又可引起瘙癢等癥狀。總之，HFS的發生是由內因和外因共同決定的，內在病理狀況是基礎，外在藥毒損傷是關鍵，審病求因，方可對證施治。

2 病證結合，經驗用藥

2.1 辨證論治、靈活組方

“陽氣不足，陰血澀滯”是導致HFS患者肌膚麻木不仁的根本因素，故臨床多以黃芪桂枝五物湯為基礎加減（黃芪30 g、桂枝10 g、白芍10 g、生姜5片、大棗10枚）。《金匱要略·血痹虛勞病脈證并治第六》中提到：“血痹陰陽俱微，寸口關上微，尺中小緊，外證身體不仁，如風痹狀，黃芪桂枝五物湯主之。”方中重用黃芪補氣，《醫學衷中參西錄·黃芪解》稱其能“治胸中大氣下陷”，氣旺方能生血、行血、攝血，適用于氣血兩虛的狀態；桂枝溫通筋脈、通痹，得黃芪益氣而振奮衛陽、和血通經；白芍養血和營而通痹，與桂枝合用，制衛強，扶營弱，調營衛，和表里，共奏合營之效；姜棗合用，既可調和營衛，又能健脾和中，生姜還可助桂枝通行經脈。全方合用，既可益氣和血調營衛，又可祛風散寒除邪氣。有研究表明，黃芪桂枝五物湯可有效緩解紫杉醇類化學治療藥物造成的神經末梢炎患者癥狀，緩解四肢不適[6]。

HFS臨床癥狀多樣，若患者手足癥狀以麻木、瘙癢為主，兼以神疲乏力、少氣懶言、氣短胸憋、潮熱盜汗，多為肺氣血兩虛。肺主一身之氣，肺氣虛、肺氣不宣則出現少氣懶言、氣短等癥狀；肺陰虛，陰不制陽，虛熱內擾引起潮熱盜汗的癥狀。治療時常合生脈散加減，其中麥冬養陰潤肺，五味子斂肺生津，與黃芪配伍，一補一潤一斂，使肺氣復而陰自生。

若患者以麻木、疼痛為主，兼見納呆、不欲飲食、面色蒼白、爪甲色淡等癥狀，多為脾氣虛弱所致。脾主統血，且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脾氣虧虛，氣不生血、氣不行血，局部失于氣血濡養，可致麻木、感覺異常；氣虛進一步導致氣不攝血，血不歸經而致局部氣滯血瘀，可發生疼痛癥狀。臨床治療時應健脾和中。治療時常合六君子湯加減（黨參30 g、白術10 g、茯苓10 g、陳皮10 g、半夏10 g、甘草6 g）。有研究證明，六君子湯加減可有效緩解HFS患者的紅斑、脫屑和水泡等皮損癥狀，從而有助于患者恢復正常的活動能力[7]。

若患者手足麻木、瘙癢、感覺異常、脫屑、蛻皮，兼見口舌干燥、脫發、腰膝酸軟等癥狀，多為肝腎陰虛。肝藏血，主疏泄，調達津液運行輸布，肝之氣血不足則出現肢體麻木、筋脈拘攣、皮膚爪甲干枯、脫屑等癥狀；腎主水，其華在發，且腰為腎之府，腎陰虛可見脫發、腰膝酸軟等癥狀。臨床治療時應兼顧滋補肝腎，常合二至丸加減（女貞子30 g、墨旱蓮30 g）。二至丸出自《醫便·卷一》，具有補益肝腎、滋陰止血之功效。現代研究表明，二至丸可提高胸腺指數、脾指數以及白細胞介素-1α含量，具有免疫調節作用[8]，還可通過抑制炎癥反應，改善胰島素抵抗等機制治療周圍血管硬化[9]。

2.2 不拘一格，靈活加減

除了依據臟腑氣血辨證處以不同方藥外，王晞星教授運用多年診療經驗，對當歸-川芎藥對的運用以及雞血藤、蜈蚣等單藥的運用更是獨具一格，臨床施治，效果顯著。

當歸-川芎藥對的使用首次出現于宋代的《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卷九》，并在中醫方劑中廣泛運用。國內外對當歸-川芎藥對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果，認為其有抗炎鎮痛、保護神經、抗氧化、抗凝血等作用[10]。《醫學衷中參西錄·當歸解》稱當歸為生血、活血之主藥。當歸內可潤臟腑，外可達肌表，可助周身氣血運行，見虛可補，遇瘀可化，故可緩解手足癥狀[11]。當歸可通過激活核因子紅系相關因子2，從而抑制核因子κB和絲裂原活化蛋白激酶（mitogen-activated protein kinase， MAPK），達到抑制神經炎癥的作用[12-13]。《本草綱目·卷十四》稱川芎為“血中之氣藥，故血虛者宜之，氣郁者宜之”。川芎中洋川芎內酯A、Z-藁本內酯可通過對炎癥信號傳遞的阻滯，影響下游蛋白的表達，起到抗炎鎮痛的作用[14]。

雞血藤被稱為“血分之圣藥”，有“去瘀血，生新血，促活血”的功效，其既可活血通絡止痛，又可補血通經止痛，適用于血虛痹痛麻木者，故常用于HFS的治療。雞血藤可促進造血、改善血液系統，對不同種類的貧血均有治療作用[15]，且雞血藤中的黃酮類成分可以通過提高血管內皮生長因子受體的mRNA表達以及增加MAPK的磷酸化，從而促進血管生成，改善局部氣血狀態[16]。

蜈蚣為血肉有情制品，具有息風止痙、通絡止痛的作用，其既可外達經絡，又能內走筋骨，為治療氣血凝滯之痹病首選中藥。且現代藥理研究證實，蜈蚣具有鎮痛抗炎的功效，劉端勇等[17]認為其可能是通過提高免疫細胞的表達水平或重塑免疫耐受實現的。

3 驗案舉隅

楊某，男，55歲。2022年12月1日初診。主訴：化學治療后手足麻木、干燥半年余。現病史：2020年12月9日于山西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行PET/CT，結果提示：胃癌；胃小彎淋巴結轉移；肝轉移。2021年1月8日行病理檢查，結果提示：腺癌。后行6周期化學治療，方案：白蛋白結合型紫杉醇+替吉奧。2022年10月6日復查CT，結果提示病情進展，更換XELOX方案（奧沙利鉑+卡培他濱）。2022年12月1日正行第二周期治療。刻下癥見：手足麻木、干燥、皸裂，腰部疼痛，納眠可，二便調。舌淡，苔白，脈細澀。中醫診斷：痹病，肝腎虧虛、氣血不足證。治法：滋補肝腎、益氣和血通絡。予黃芪桂枝五物湯合二至丸加減：黃芪60 g，白術15 g，升麻6 g，北柴胡10 g，熟地黃30 g，當歸10 g，炒白芍15 g，桂枝10 g，川芎10 g，雞血藤30 g，蜈蚣4條，女貞子30 g，墨旱蓮30 g，甘草6 g。30劑，每日1劑，水煎服，分早晚溫服。

二診：2023年1月15日。患者述腰痛緩解，手足麻木、干燥較前緩解，肝區偶有隱痛，納眠可，二便調。舌淡紅，苔白，脈弦緊。予原方去熟地黃，加夏枯草30 g、石見穿60 g、姜黃30 g。30劑，煎服法同前。

三診：2023年4月5日。患者述肝區疼痛好轉，雙手麻木瘙癢，僅雙足前掌麻木，偶足心痛，納眠可，二便調。舌淡紅，苔白，脈細。予上方去姜黃，加桑葉10 g、僵蠶10 g、蒺藜10 g。30劑，煎服法同前。

后患者定期復診，手足癥狀逐日好轉，病情穩定，現仍堅持中藥抗腫瘤治療。

按語：此案為化學治療后出現HFS患者，初診時手足麻木、干燥、皸裂，腰部疼痛，納眠可，二便調。舌淡，苔白，脈細澀。為氣血虛衰凝滯之象，而結合腰痛、足心痛，辨其病位在肝、腎，治宜益氣養血、活血通絡、滋補肝腎。“氣旺則血充，氣虛則血少”，故方中重用黃芪補氣，氣旺則血得以生，氣行則血得以行；桂枝得黃芪之氣溫通經脈；白術健脾益氣，得升麻、北柴胡使脾氣升發、布散四旁；當歸、川芎、雞血藤補血養血活血，使諸藥補血而不滯血，得白芍酸收，使當歸、川芎補血之力更著；熟地黃、女貞子、墨旱蓮可滋補肝腎、益精填髓，與黃芪相配益氣滋陰生血；蜈蚣為血肉制品，通經活絡之力非草木可比擬，且蜈蚣還可抗腫瘤，針對原發病進行治療；甘草調和諸藥。二診患者癥狀減輕，腰部疼痛好轉，故去熟地黃；但肝區偶隱痛，考慮腫瘤轉移所致，予原方加夏枯草、石見穿抗腫瘤治療，姜黃行氣血而通經止痛，緩解肝區疼痛。三診患者癥狀進一步緩解，肝區疼痛緩解，出現瘙癢癥狀，可見疾病由里達表，遂二診方去姜黃，加桑葉、僵蠶、蒺藜解表袪風止癢。三診效果顯著，后患者狀態逐日好轉，遂守方同前，益氣活血、扶正抗癌，鞏固療效。

4 總結

隨著臨床化學治療藥物的廣泛使用，因其毒性導致的HFS患者日益增多。王晞星教授基于多年經驗認為，HFS責之于肺、脾、腎三臟，并以氣血論治，治療時提出“辨其臟腑，和其氣血”的原則，治療案例較多，為臨床治療提供了經驗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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