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稅局刑事調查局打擊涉稅犯罪

一、建制與法律基礎

美國財政部下屬的國稅局（IRS）是負責征收除關稅（由美國國土安全部下屬海關和邊境保護局征收）外的聯邦稅，并執行聯邦稅法的政府機關。國稅局下屬刑事調查局（IRS—CI）是其主要刑事調查部門。該局總部位于華盛頓特區，目前設有局長、副局長各1人，局長辦公室下轄聯絡辦公室、專員保衛處和多元化辦公室（美國“進步”運動的產物，如提升女性雇員比例等）。局機關主要業務部門包括：全球行動處，下轄反金融犯罪科、禁毒與國家安全科、資產沒收與調查服務科、特殊調查技術科（管理臥底、技偵等特種調查手段的應用）、國際行動科；網絡與法證技術處，下轄網絡犯罪科、數字取證科、科學與設計中心（原法醫技術中心）；先進分析與創新處，下轄應用分析科（開發用以識別稅務欺詐等犯罪手段的先進分析方法）、國家協調調查單位（協調各跨部門工作組）、系統與行動支持科、退稅欺詐與調查支持科、創新中心、數據管理科；戰略處，下轄國家刑事調查培訓學院（掛靠在聯邦執法學院）、資產與知識管理科、保證與咨詢科（負責各種審查評估工作）、人才發展中心、人力資源科、財務科；技術服務處，下轄技術發展科和現場作業科；外勤行動處，下轄按區域劃分的西部、北部和南部三個科。刑事調查局除總部外在美國國內設有20個地區辦事處，由主管特工負責，并在美國12家駐外機構（包括駐華機構）派駐警務聯絡官。2023年，該局員工總數3138人，其中外勤執法特工2144人。

國稅局刑事調查局執法的主要依據是《美國法典》第26編《美國稅法典》及第18編的相關刑事法律?！睹绹惙ǖ洹肥跈鄧惥譃閳绦新摪疃惙ǖ奈ㄒ宦摪钫畽C關，國稅局刑事調查局也就成為唯一有權對違反聯邦稅法的刑事犯罪進行刑事調查的聯邦執法機關。此外，《銀行保密法》也授權國稅局調查所有違反該法的刑事違法行為，但不具有唯一性。根據法律及財政部命令授權，國稅局局長及其指定官員有權傳喚納稅義務人或任何擁有、管理、保存賬簿及賬戶的人宣誓作證，并有權檢查與納稅義務人的業務有關或執法所需的任何賬簿、文件、記錄及其他數據。刑事調查局可根據稅務官員或其他途徑發現的線索，按照國稅局內部程序啟動刑事調查，也可與其他聯邦執法機構開展廣泛合作。2023年，刑事調查局啟動的調查中有24%來源于國稅局、24%來源于美國檢察官辦公室、14%來源于財政部“金融犯罪執法網絡”、28%來源于其他聯邦政府機關、7%來源于公眾舉報、2%來源于州和地方政府。

《美國稅法典》規定了19種涉稅犯罪，包括：（1）稅務機關工作人員犯罪；（2）試圖干預美國稅法執行罪；（3）生產、制造汽油、潤滑油沒有登記或錯誤填報罪；（4）沒有獲得收集外國貨物的許可證罪；（5）美國官員或雇員干預稅務審計、調查罪；（6）納稅申報準備者披露或使用信息罪；（7）扣繳稅款相關的違法行為罪；（8）未經授權公開納稅人信息罪；（9）向購買方或承租方提供與稅收有關的虛假聲明罪；（10）不服從稅務傳喚罪；（11）未經授權使用或者買賣印花稅票罪；（12）與印花稅有關的犯罪；（13）虛假申報、聲明或簽署其他文件罪；（14）欺詐或虛假陳述罪；（15）提供虛假的免稅證明或者沒有提供信息罪；（16）對雇員虛假聲明或不提供聲明罪；（17）故意不提交納稅申報、納稅信息或不繳納稅款罪；（18）故意不扣繳稅款罪；（19）逃稅罪。其中最重要的是逃稅罪，其規定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企圖逃避任何類型納稅，可被處以個人25萬美元以內、公司50萬美元以內，或不超過其犯罪收益或造成損失2倍的罰款，以金額最高者為準；或處以5年以內的監禁，罰款與監禁亦可并處。美國法律對逃稅罪的認定不限制主體和方式，相比其他國家是比較嚴厲的。

國稅局刑事調查局調查的重點是證明當犯罪發生時，嫌疑人應繳稅額多于其申報數額，且差額“巨大”，但對于認定“巨大”的標準相當主觀。美國法律不要求證明確切的逃稅數額，也不需要衡量其占犯罪嫌疑人收入或應繳稅額的比例或其他尺度。同時，則應證明犯罪嫌疑人存在法律規定的犯罪實質行為：“以任何方式企圖”逃避納稅，這需要證明犯罪嫌疑人采取了某種積極行為或實施了某種公開行為。根據美國法律及判例，僅存在未如期、完全地申報、繳納稅款的行為不能判定其“企圖”逃避納稅，但當其與下列行為結合時，將構成“企圖”：留存兩套賬簿；制作虛假記錄，更改發票或文件；銷毀賬簿或記錄；隱瞞資產或收入來源；在處理個人事務時避免留存財務記錄；以及任何歪曲或隱瞞事實的行為。一般而言，逃稅犯罪與合法避稅的關鍵區別在于是否存在歪曲或隱瞞事實的行為。例如，通過將利潤分配給真實的合伙人以減少企業應納稅款是合法避稅，但如果合伙關系是虛假的，如合伙人是虛構的或這些所謂的合伙人會將被分配的利潤份額秘密返還給企業的真正所有者，則屬于逃稅犯罪。根據美國法律，實施了逃避納稅的企圖即構成犯罪，無論其企圖是否成功。

二、犯罪調查

根據國稅局制定的“刑事調查戰略規劃”，規定刑事調查局主要開展三類業務：其一為源于合法收入的涉稅犯罪調查。該業務主要針對合法行業納稅人，其合法賺取收入，但可能存在違反聯邦稅法的逃稅行為，此類業務基本由該局獨立開展。其二為金融犯罪調查。按照美國法律，非法收入逃稅同樣可構成犯罪，而通過調查涉稅違法犯罪可發現及打擊洗錢、違規貨幣交易等金融違法犯罪活動。其三為毒品犯罪調查。國稅局刑事調查局是美國司法部牽頭的“打擊有組織犯罪和禁毒特別工作組”和白宮國家毒品管制政策辦公室牽頭的“打擊毒品販運重點區域工作組”的成員機構，利用其調查涉毒金融犯罪的專業優勢與其他執法機關進行密切合作。

此外，“刑事調查戰略規劃”為國稅局刑事調查局制定了三大戰略：其一是反洗錢戰略。旨在確保有效執行《銀行保密法》和其他相關聯邦反洗錢法，要求該局發現和成功起訴最嚴重的涉稅、洗錢及相關犯罪，并在國內外追蹤犯罪所得，從而支持司法部和財政部牽頭的國家反洗錢戰略。其二是國際化戰略。要求該局在美國駐外機構派駐警務聯絡官，充分利用從駐在國家或國際組織獲取的信息，支持開展國際調查、打擊恐怖主義融資、追捕外逃犯罪嫌疑人等項工作，并促進國際合作。該局也是成立于2018年的旨在打擊跨國涉稅犯罪的國際組織“全球稅收執法聯席會議”的創始成員之一，并與國際金融情報組織“埃格蒙特集團”中的美國成員單位、財政部“金融犯罪執法網絡”保持密切合作的關系。其三是反恐戰略。自“9·11”事件后，美國政府要求該局為國家反恐戰略提供與恐怖主義相關的金融調查支持，并作為打擊恐怖主義融資活動的主要力量之一。

國稅局刑事調查局外勤執法特工被稱為刑事調查員，為國稅局唯一被授權配槍員工，擁有逮捕權。新人入職前須在位于佐治亞州格林科的聯邦執法學院接受約6個月的培訓，主要內容為輕武器射擊、執行逮捕令和搜查令、臥底行動、技術偵查等。該局就特工執法規范編訂了《執法手冊》，其主要原則與其他聯邦執法機構基本一致，要求特工遵循《1964年民權法案》、1989年“政府官員和雇員行為道德原則”及國稅局政策聲明的限制，避免侵犯公民（法人）的合法權利，公平和誠信地執行聯邦稅法。特工受嚴格紀律規范，如其非工作時間攜帶武器與普通公民受相同的民事和刑事法律約束，工作日的任何時間——包括在可能返回工作崗位的休息時間——均嚴禁飲酒，嚴禁使用精神藥物并接受隨機檢測，在執法行動中采用車輛撞擊等緊急駕駛措施時須遵循財政部《武力使用政策》等。對特工的違紀行為可采取警告等非紀律處分，訓誡等較輕紀律處分，以及停職、降職、撤職、解雇（試用期內）等較重紀律處分。

根據國稅局《刑事調查指令和職能授權》，特工在不啟動調查的情況下可通過查閱各種公開媒體、訪問國稅局及其他政府機關的數據庫、與其他執法機關溝通聯絡、聯系線人等方法獲得情報。如需要因可能存在的涉稅或洗錢等相關刑事犯罪對不確定對象開展調查，或為執行刑事調查局自身或其參與的跨部門工作組的專項行動計劃，特工須經適當審批流程，經主管特工批準啟動“一般調查”，并提交詳細說明其調查目的和范圍的備忘錄，以及將相關信息輸入“刑事調查管理信息系統”。

在“一般調查”中，特工除前述常規方法外，可通過與原始舉報人聯系、經過主管部門協調與外國政府機關聯系、詢問不特定人員、向社會人員去函要求獲取個人或實體信息等方式獲得情報。刑事調查局高度重視“一般調查”的效率，對缺乏“產出”的“一般調查”會及時予以關閉。在“一般調查”中，一旦發現明確的個人或實體的刑事犯罪線索，或刑事調查局及其合作單位根據工作需要直接針對明確的個人或實體開展刑事調查——如特工直接發現可能的犯罪活動，收到明確舉報或合作請求，其他部門移交刑事案件，或檢察官要求國稅局參與大陪審團調查等——則發起調查的特工須將相關信息輸入“刑事調查管理信息系統”，經主管特工審批后啟動“初步調查”。如果“初步調查”的對象居住地位于其他地區辦事處的轄區，還需獲得該辦事處主管特工的同意。

“初步調查”的目的是評估對涉嫌犯罪的對象提起刑事訴訟的可行性。在開展“初步調查”時，特工可協助其他執法機構執行搜查令，在對方知情且同意的前提下進行監控，采取臥底行動，查閱原始納稅報表及其他文件，對納稅人申報內容及可疑的虛假雇傭、欺詐性退稅等情況進行初步核實，向外國政府機構請求相關記錄等。

經“初步調查”評估后，可對涉嫌犯罪的對象啟動“專門刑事調查”，任何“專門刑事調查”要么由已獲批準的“初步調查”升級而來，要么因與其調查對象發生關聯而來。

需要注意的是，針對涉及現任聯邦及州民選官員、現任聯邦法院及州最高法院法官、現任聯邦高級行政官員、現任人口25萬以上市的市長、免稅組織、上市公司、年收入超過100億美元公司、由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承保的任何銀行和儲蓄協會（受保銀行）、商業銀行、信托公司或經紀商、證券交易委員會注冊交易商等的“專門刑事調查”被定義為“敏感調查”。在發起調查的特工將相關信息輸入“刑事調查管理信息系統”后，非敏感調查可由主管特工批準，“敏感調查”則必須由主管特工請示刑事調查局局長批準，后者還將向國稅局局長通報所有“敏感調查”。

“專門刑事調查”啟動后，承辦特工須將案件提交檢察官后，方可進行大陪審團調查、刑事起訴等需要法院命令或司法部批準的刑事執法行動。涉及“敏感調查”的案件須經調查行動負責人及刑事調查局副局長書面同意，方可提交檢察官。

在“專門刑事調查”中，特工可使用聯邦執法機關可用的全部調查方法及工具，包括可申請并執行搜查令、逮捕令、扣押令，并可在緊急情況下——如特工遭受攻擊或執行搜查、扣押等任務時遭受暴力阻撓等——進行無證逮捕。

刑事調查局對金融機構的刑事調查應遵循特殊程序。該局應在調查啟動前向檢察官提交關于潛在違法行為，及所有涉嫌違法的銀行員工身份的書面報告，并獲得許可。其后，刑事調查局內部將對調查請求進行審批，如獲批準則在通知財政部“金融犯罪執法網絡”監管政策和計劃部助理主任及其他相關監管機構后啟動調查。調查授權期限為120天，在此期間內，如調查層級已提升至“專門刑事調查”，則授權永久有效，否則必須續簽授權才能繼續調查。

三、協同執法

國稅局刑事調查局廣泛參與聯邦政府多個跨部門執法工作組的活動，發揮自身在涉稅和金融調查方面的專長，例如，前述“打擊有組織犯罪和禁毒特別工作組”“打擊毒品販運重點區域工作組”，以及“聯合反恐特遣工作隊”“國家反間諜特遣工作隊”“金融調查特別工作組”等。刑事調查局特工由管理層指派到工作組，在組工作期間仍須遵循該局所有規章和工作程序，但僅參與工作組主導的調查活動時，如協助執行搜查令等，不需要在該局履行批準啟動調查的手續。按照刑事調查局的規定，特工不得進行不在該局職權范圍內的調查活動，也不能未經許可向來自其他單位的工作組成員披露納稅申報等專有信息；原則上，不能派遣其他單位人員執行專屬于國稅局職權（主要指執行聯邦稅法）的調查，因此，工作組的調查經常需要分割或移交。在各個工作組框架下，刑事調查局可與合作單位就信息披露、工作方式、相關待遇等達成協議并簽署備忘錄。原則上，刑事調查局特工在各工作組框架下啟動調查，均應在該局的“刑事調查管理信息系統”內輸入信息，但不得輸入有特殊保密要求的國家安全敏感信息等。

“打擊有組織犯罪和禁毒特別工作組”是美國司法部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戰略的核心，其核心目標是識別、調查和起訴對美國毒品犯罪負有最大責任的國內外毒品犯罪集團。刑事調查局局長作為高級協調官員與司法部副檢察長級別官員保持聯絡，局長和全球行動處政策與支持總監分別為工作組機構負責人會議和運營主管會議成員，禁毒與國家安全科主任負責監督組內工作的各個方面，并向全球行動處政策與支持總監反饋。刑事調查局在工作組執行辦公室內設置全國協調員負責日常聯絡工作，此外，還設置區域協調員，在禁毒與國家安全科主任的指導下，負責在工作組的各個轄區內全面管理該局特工的組內工作，具體為監控轄區內所有工作組調查活動及計劃、評估并審批提交到工作組區域協調小組的調查啟動提案、為轄區內刑事調查局地區辦公室主管特工就組內工作提供建議、協助主管特工解決不同地區辦公室之間及刑事調查局和檢察官辦公室之間的沖突、準備各種工作組報告等。刑事調查局各地區辦事處主管特工負責監控其轄區內的組內工作，實際負責選拔和監督被指派到工作組的該辦事處特工或其他雇員，負責審批由該局特工發起的組內調查并提交司法部或地區檢察官，以及參與轄區范圍內任何工作組框架下的協調小組。

“打擊毒品販運重點區域工作組”由白宮國家毒品管制政策辦公室提供資金并制訂計劃，具體工作包括：聚焦重點犯罪集團加強執法，促進聯邦、州、地方之間禁毒工作的協調和情報互通，大幅度減少毒品販運。目前，國稅局刑事調查局主要通過與“打擊有組織犯罪和禁毒特別工作組”共享資源的方式參與“打擊毒品販運重點區域”工作組的工作，即在區域協調員的管理下由參與前者工作的特工同時兼顧后者的工作，但在此模式下，如根據后者需求啟動調查也必須符合前者的各項要求。

“聯合反恐特遣工作隊”的主要使命是實現情報、執法、國防、外交、公共安全、國土安全等各部門的恐怖主義相關情報的融合互通?！皣曳撮g諜特遣工作隊”的主要使命是加強聯邦、州、地方政府機構以及軍事和情報部門的溝通、協調、合作，以消除外國間諜威脅。這兩個工作組的共同點是與國家安全相關，具有嚴格的保密等級要求。國稅局刑事調查局在其中的主要作用是協助通過刑事訴訟的途徑消除國家安全威脅。被指派到這兩個工作組的特工必須獲得并保持最高機密級別的安全許可，以及財政部批準的敏感信息訪問權限。由于工作組受司法部領導，所有特工都必須遵守聯邦調查局的“國內調查和行動指南”，并接受相應的強制性培訓，但也應同時遵守刑事調查局的規章制度，如果兩者間發生沖突，應向刑事調查局負責與司法部對接的聯絡人尋求幫助。

“金融調查特別工作組”專注于對特定犯罪行為的刑事起訴，主要專注于大陪審團調查，國稅局刑事調查局為其提供金融調查專家，主要參與該工作組框架下的“可疑活動報告（可疑活動報告制度為美國最基礎的反洗錢制度，指銀行通過填寫特定表格向相關聯邦政府機關報告其自認為存在違規風險或難以解釋的客戶活動）審查小組”和“金融犯罪特別工作組”的工作，與其他機構聯合開展涉及稅務、洗錢、貨幣犯罪等聯邦犯罪的調查。其中，“可疑活動報告審查小組”由美國檢察官辦公室領導，刑事調查局會指派一名協調員幫助其管理該小組?！翱梢苫顒訄蟾鎸彶樾〗M”由來自不同機構的調查員和分析師組成，參與小組工作的刑事調查局特工可向提交可疑活動報告的銀行發送大陪審團傳票，以要求獲得更多信息，也可詢問可疑活動報告涉及的個人。刑事調查局地區辦事處將該小組對銀行提交的可疑活動報告的審查登記為“一般調查”，在發現潛在違法行為并滿足升級為“初步調查”或“專門刑事調查”的標準后，案件將被分配給其他特工?！敖鹑诜缸锾貏e工作組”由刑事調查局各地區辦事處根據需要創建，并指派一名監督特工進行領導，其任務的重點是對潛在金融犯罪進行財務調查，特別是識別應予扣押的資產，此類調查往往是“可疑活動報告審查小組”工作的后續。

四、成效與爭議

國稅局刑事調查局以高效著稱，負責案件的聯邦定罪率長期在90%左右，在所有聯邦執法機構中獨占鰲頭。如2023年，該局啟動調查涉稅刑事案件2409起，起訴665起，判決655起；啟動調查非稅案件1267起，起訴1173起，判決824起；共起訴1838人，定罪1508人，去除延期等因素定罪率88.4%。2021年，只有6億多美元預算的刑事調查局挽回了約104億美元的經濟損失；2023年，該局查處涉稅犯罪涉案金額約55億美元，其他金融犯罪涉案金額316億美元。但美國每年的稅收缺口，即估算的應收稅款與納稅人實際繳納稅款的差額約為7000億美元，刑事調查局的資源和能力仍嚴重不足。目前，該局已要求將70%的實際調查時間用于調查涉稅犯罪，以首先滿足本職工作要求，下一步則需較大幅度增加特工編制及擴張執法權力，但這在政治層面還存在較大阻力。

近年來，各種新情況、新技術和新業態的出現使刑事調查局面臨諸多挑戰。例如，虛擬貨幣的“去中心化”特征使納稅人更容易隱瞞其收入或秘密轉移資產；生成式AI技術的廣泛應用使虛假身份欺詐更加猖獗；員工租賃公司（類似于我國的勞務派遣）的迅速發展，使企業與員工之間的雇傭關系復雜化，導致眾多員工無法繳納預扣稅款等。

國稅局刑事調查局積極應對形勢發展。近年來，該局已大力發展其數字取證能力，配備了約3300臺計算機設備。2023年，網絡與法證技術處獲取了超過1.7pb的數據，并與聯邦調查局等執法機關合作應用最先進的解密及數據恢復技術；在傳統法證科學技術如指紋和掌紋比較、紙質文件分析、生物樣本檢測、測謊等繼續發展的同時，新開發AI數字增強顯示、DNA檢測、面部及其他生物識別等技術服務刑事調查需求。

早在2015年，美國國稅局就表示全球有數百萬人擁有虛擬貨幣，但同年只有不到900名美國人報告了虛擬貨幣交易的收益或損失，顯示了巨大的稅收漏洞。2019年，美國國稅局已向未報告或未正確報告虛擬貨幣交易的美國納稅人發出10000多份信函，發布虛擬貨幣交易納稅指南和相應的編號1040申報表格草案，并通過“全球稅收執法聯席會議”開展打擊虛擬貨幣涉稅犯罪國際合作，刑事調查局參與38國執法機關協同調查，通過利用新技術對比特幣交易進行復雜追蹤，成功確定暗網服務器位置，識別史上最大的暗網兒童色情網站“歡迎來看視頻”（Welcome to Video）的管理員韓國人孫正宇，確定其賬戶和家庭住址，對破案起到了重要作用，奠定了其在虛擬貨幣交易去匿名化技術開發和應用中的先驅地位。2022年12月，著名虛擬貨幣活動家、美國人伊恩·弗里曼因利用比特幣幫助網絡詐騙犯罪分子洗錢超過1000萬美元被定罪，其違法行為包括沒有向財政部“金融犯罪執法網絡”注冊其比特幣兌換業務，在其經營的自助比特幣交易系統中禁用了客戶身份登記和比特幣流向追蹤功能，協助他人使用虛假身份開設銀行賬戶并偽造收入來源等。國稅局刑事調查局在此案調查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并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伊恩·弗里曼作為美國反納稅公眾人物具有相當高的知名度，其否定美國憲法賦予政府征稅權，曾公開宣稱自2004年以來就未曾繳納聯邦所得稅，一直宣揚利用虛擬貨幣可逃避稅收，但經過刑事調查局使用復雜區塊鏈分析技術的調查，伊恩·弗里曼被指控四項逃稅罪名。美國媒體認為這是時代潮流改變的標志——隨著技術的進步，虛擬貨幣早已被政府納入監管視野并受到越來越全面和嚴格的制度約束，主流投資者與政府已由對抗轉向合作，虛擬貨幣“去中心化”的神話正在落幕。

刑事調查局已開發出基于金融調查專業知識和多年調查經驗，可迅速識別出最嚴重的退稅欺詐可疑跡象的有效方法。2023年4月，猶他州生物柴油公司的所有者雅各布·金斯頓、以賽亞·金斯頓夫婦及其同謀列夫·阿斯蘭·德曼等5人，因在2010年至2018年間，通過偽造生物燃料業務企圖從美國政府手中騙取超過10億美元的退稅，并最終獲得了美國國稅局支付的5.11億美元稅收抵免，被判處最高40年的監禁，以及總額超13億美元的賠償和罰金。由國稅局刑事調查局牽頭，環境保護局刑事調查部、國防部監察長辦公室國防刑事調查局協同調查此案，查明犯罪嫌疑人的主要違法行為是從美國本土購買由已獲得相應退稅的其他生產商生產的生物柴油，將其出口至巴拿馬，然后偽造運輸文件將這些生物柴油偽裝成進口的“原料”運回美國，并聲稱已使用這些“原料”進行了生物柴油生產，以此向國稅局申請生物燃料稅收抵免。此外，還從環境保護局騙取可再生能源識別編號并出售獲利6500萬美元。在對此案的調查中還發現，有警察收受列夫·阿斯蘭·德曼的賄賂后，為雅各布·金斯頓、以賽亞·金斯頓夫婦提供“保護傘”，并已受到腐敗指控。此案為美國有史以來案值最高的退稅欺詐案，促使美國政府加強對關于減少溫室氣體排放項目的審核。

在美國，國稅局刑事調查局的調查效率很少受到質疑，但對其社會效益的評價則存在較大分歧。拜登政府高度評價刑事調查局的工作，并準備為其增撥巨額預算，但受到廣泛反對。從早期由共和黨中分化出的極端自由主義團體“茶黨”到現在的“讓美國再次偉大”運動，都對任何擴大聯邦政府規模和權力的主張抱有極大的敵意，國稅局和聯邦稅收政策是其攻擊的主要對象。很多政界人士認為，國稅局主導的涉稅調查，包括刑事調查在內，往往被政府“武器化”，成為對付政敵的工具。他們指稱在政府授意下，國稅局刑事調查局與聯邦調查局合作，非法利用公民納稅申報信息，對與總統存在矛盾的各種團體和知名人士進行惡意調查。而社會公眾則更關注聯邦稅收政策是否起到了改善美國營商環境、調節日益嚴重的貧富差距的作用，涉稅調查和相關刑事起訴是否促使稅收政策更加公平，這在當前美國國內政治極化趨勢愈演愈烈的情況下很難達成共識。對國稅局刑事調查局而言，相比于方方面面的技術因素和經費、編制等現實困難，關于道義責任的爭論和被卷入權力斗爭漩渦可能是更嚴峻的挑戰。

【作者簡介】李皛，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涉外警務學院教師，博士研究生學歷，主要研究領域為涉外警務和邊疆學。

（責任編輯：馮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