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國家職業教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時代背景、內涵特質與模式類型

［摘要］面對綠色轉型和數字轉型帶來的新挑戰，新《歐洲技能議程》為歐盟國家未來五年的技能發展指明了方向，而建立職業教育領域大規模、區域性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成為推進新《歐洲技能議程》的關鍵支柱。從功能、范圍和開放性等方面切入，分析歐盟國家職業教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模式：在功能上，主要有以提供職業教育和培訓為導向、以提供資源為導向和以創建知識為導向三種類型；在范圍上，主要分為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滲透國家整個職業教育系統、存在一定滲透范圍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及臨時或孤立的公私伙伴關系三種類型；在成員資格類型上，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在合作伙伴數量、參與的機構組織類型、開放性程度及方式等方面呈現多樣化特征。

［關鍵詞］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新《歐洲技能議程》；“技能契約”；職業教育與培訓

［作者簡介］孫翠香（1975- ），女，山東德州人，天津職業技術師范大學職業教育學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天津市普通高等學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職業教育發展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天津" 300222）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4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一般項目“職業教育市域產教聯合體運行邏輯與監測評估機制研究”的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BJA240162，項目主持人：孫翠香）

［中圖分類號］G719.3/.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3985（2024）23-0059-09

當前，綠色轉型和數字轉型（以下簡稱“雙轉型”）正在重塑歐洲各國公眾的生活、工作和互動方式。由此，對歐盟各行業及其工作崗位的調整提出了大挑戰，部分行業工作崗位將消失，一些新的行業及工作崗位也將不斷產生。2023年度《歐洲就業與社會發展報告》進一步強調了歐盟持續存在的勞動力短缺及不斷變化的技能需求問題，尤其是人口結構（老齡化）與某些人口群體勞動力市場參與率較低等問題，對歐盟進一步提出新的挑戰，歐盟勞動力短缺出現在所有技能水平的各種職業中，尤其是建筑、醫療保健等行業［1］。為了應對上述挑戰，歐盟委員會提出了歐洲復蘇一攬子計劃，以更好地為下一代建設一個更可持續、更有韌性、更公平的歐洲，其中提高和調整“技能”成為當務之急。“技能是人民和經濟繁榮的基礎。現在，我們應該攜起手來，發起一場技能革命，不讓任何人掉隊。”［2］可見，堅信技能對于確保歐洲的競爭力、創新能力和社會凝聚力至關重要，是歐盟推進其技能議程進而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歐盟各國職業教育領域改革的重要前提。

一、時代背景：新《歐洲技能議程》及其“技能契約”行動強調職業教育公私合作

（一）新《歐洲技能議程》為歐盟的技能發展明確了方向

為了更好地應對“雙轉型”的挑戰，歐盟委員會于2020年7月發布了新的《歐洲技能議程》（European Skills Agenda），該技能議程為歐盟的技能發展進行了規劃并指明了方向。新《歐洲技能議程》是歐盟委員會在2016年技能議程“十項行動”的基礎上，結合新發布的《歐洲數字戰略》《工業與中小企業戰略》《歐洲復蘇計劃》等相關戰略，所設定的未來5年歐盟“技能發展”的目標與行動計劃，以促進歐盟國家的可持續競爭力、社會公平與社會韌性。整體上看，新《歐洲技能議程》涵蓋五大組成部分：一是呼吁采取集體行動，動員企業、社會合作伙伴和利益相關者，承諾共同努力，尤其是在歐盟的工業生態系統內共同努力；二是確定明確的戰略，確保以技能帶動就業；三是在終身學習成為常態的環境中，幫助人們培養終身技能；四是確定促進技能投資的財政手段；五是為在未來5年內實現技能提升和技能再培訓制定宏偉目標［3］。其中，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的公私合作及行為者層面的合作，被列為新《歐洲技能議程》內容之首，從歐盟層面倡導技能的各利益相關者實現多個層面的合作。當然，新《歐洲技能議程》也為在未來5年內歐盟國家實現技能提升（改善現有技能）和再技能（培訓新技能）設定了量化目標：“到2025年，歐盟每年應有1.2億成年人參加學習，這相當于50%的歐盟成年人都要參加學習；到2025年，歐盟每年應有1400萬低學歷成年人參加學習。”為了達成上述目標，新《歐洲技能議程》還計劃實施12項行動，重點關注就業技能，與成員國、公司和社會伙伴合作，共同努力實現變革，通過賦予人們終身學習的權利，并利用歐盟預算資金作為催化劑，來釋放公共機構和私人機構對人們技能提升的投資。這12項行動主要圍繞四個組成部分展開，包括呼吁聯合起來采取集體行動、采取行動確保人們擁有適合工作的技能、完善支持人們終身學習的工具和倡議、解鎖技能投資框架以釋放會員國和私人對技能的投資。其中，呼吁各歐盟會員國、技能各利益相關者聯合起來采取集體行動，即“技能契約”行動，被作為新《歐洲技能議程》首個旗艦行動，也是滿足歐洲勞動力未來技能需求的政策框架。

（二）新《歐洲技能議程》通過“技能契約”行動促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建立

2020年11月，歐洲社會合作伙伴、歐洲議會、歐盟理事會主席國、歐盟委員會、戰略產業生態系統的利益相關者以及其他利益相關者于歐洲“職業技能周”期間共同啟動“技能契約”行動。從實質上來看，“技能契約”行動的關鍵支柱是歐盟要建立大規模、區域性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在歐盟委員會看來，促進聯合行動以最大限度地發揮技能投資的影響具有很大的潛力。基于技能發展的政策和行動由許多參與者共同承擔，包括各部委、教育和培訓機構、行業、研究機構、社會合作伙伴、商會和就業機構等，這些不同的部門和機構都在為實現技能提升和再技能而努力。建立公私合作關系可以使整個價值鏈上的個人和企業更加齊心協力，也能降低成本并集中精力處理優先事項。由此，新《歐洲技能議程》所強調的第一個核心行動即通過“技能契約”來促進各層面的公私合作關系建立。這些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使雇主、組織、機構和團體能夠開展跨產業領域、跨部門或跨地理區域的合作，進而支持歐盟國家的技能提升與再技能化，并最終推進歐盟的“雙轉型”進程。

“技能契約”行動具有非常重要的戰略意義。首先，“技能契約”旨在匯集職業教育與培訓的所有利益相關者，并遵守共同原則來共同提高歐盟勞動力技能水平。依據新《歐洲技能議程》，“技能契約”將匯集所有利益相關者，包括私營和公共利益相關者。這些利益相關者的共同目標是提高和再培訓歐洲勞動力，使他們能夠參與“雙轉型”，所有這些利益相關者都將簽署一份《憲章》，該《憲章》將確定一些關鍵原則，包括促進全民終身學習文化、建立強有力的技能合作伙伴關系、“監測技能供需情況，預測技能需求”、“反對歧視，促進性別平等和機會均等”，這些原則對于提高其組織內部以及整個價值鏈或生態系統中的勞動力技能和再技能至關重要，并且該《憲章》是由利益相關方共同合作來制定的。其次，從歐盟委員會的規劃來看，“技能契約”旨在促進歐盟職業教育與培訓利益相關者之間的公私合作。特別是“技能契約”將在戰略工業生態系統和歐洲綠色政策確定的優先領域建立大規模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包括在區域一級。這些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將涉及所有利益相關者，特別是那些難以獲得技能人才的中小型企業。除此之外，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將鼓勵利益相關者匯集專業知識、資源（如價值鏈中的培訓設施）和資金，采取具體的技能提升和技能再培訓行動，并作出明確承諾，使人們能夠保留、改變或找到新的工作。最后，“技能契約”還將通過在歐盟層面提供一個單一入口，為獲取有關技能資助的信息提供便利。

二、歐盟國家職業教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內涵與特殊性

建立公私合作伙伴關系被歐盟作為其技能戰略的重要突破口，但事實上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并非新生事物。目前，從國際上來看，歐盟國家乃至世界各國政府越來越多地轉向讓私營部門參與公共基礎設施和服務的開發、融資和提供，其中就包括教育與培訓服務的提供，而這一做法往往被冠名為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倡導者認為，通過促進提供的多樣性和可競爭性，可確保以“最佳”成本和風險分配進而獲得更高質量的基礎設施和服務。那么，究竟什么是公私合作伙伴關系，職業教育領域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又有何特殊性？

（一）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內涵界定

1.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概念的發展演變。盡管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一詞相對較新，但這一概念并非新生事物。早在2000多年前，羅馬帝國就與私營部門達成了類似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安排，由私營部門來建造和管理郵局網絡，通過簽訂為期五年的協議，有些協議還包括維護網絡沿線的相關公路。彼時，“特許權”是歷史上較早出現，也是一種較主流存在的公私合作形式。“特許權”被視作一種法律文書，在“特許權”形式下，由私營部門獨家經營、維護和開發基礎設施（如公路、鐵路）或提供具有普遍經濟利益的服務。雖然以“特許權”為表征的這種公私合作做法在實踐中已經存在了幾千年，但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一詞卻是在20世紀70年代創造并流行起來的。當時，新自由主義思想開始質疑以前占主導地位的凱恩斯主義范式以及國家在經濟表現不佳時所扮演的角色，人們不再將經濟表現不佳歸咎于市場的失敗或不足，而是指責政府的失敗或低效。在這種背景下，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經常被用作政府公共服務低效的替代方案，為了提高政府公共服務效率，將公共職責和服務通過政府與私營經濟機構合作的方式來實現。最初，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涉及城市建設項目及一些公共基礎設施建設，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概念逐步擴展到一些生態項目、教育領域及醫療領域。目前，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已發展成為一個極其復雜的概念，甚至已演化為關于政府部門與私營經濟機構之間合作的一個包羅萬象的標簽。正如研究者瑪格麗特·卡倫（Margaret Callan）和羅賓·戴維斯（Robin Davies）所指出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一詞的含義過于廣泛，令人困惑，這是一個問題。需要以某種方式對其含義進行細分，以便進行合理的討論。”［4］

2.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內涵的核心要素。從整體上來看，關于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內涵，不同時期、不同國家、不同機構與組織的相關界定不盡相同。因此，關于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內涵界定的術語及涉及的特征呈現多樣化、復雜化樣態［5］。盡管各界定之間存在差異，但也從多個視角反映了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所必須包含的核心要素。第一，從本質上來說，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是一種政府（或政府擁有或運營的組織）與私營組織（或機構）之間的一種組織間合作關系。正如富勒（Forrer J）等所指出的：“公私伙伴關系是政府與私營部門組織之間的持續協議，其中私營組織參與傳統上由公共部門提供的公共產品或服務的決策和生產，私營部門分擔生產風險。”［6］第二，從合作的內容上來說，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往往涉及組織間共享（或分享）權力、共同投資（或資源）、共同分擔責任與風險。例如，肯尼斯·克納漢（Kenneth Kernaghan）將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界定為“為實現共同目標和（或）互惠互利而與他人分享權力、工作、支持和（或）信息的關系”［7］；劉易斯（Mervyn K Lewis）也認為，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是雙方或多方之間的一種關系，這種關系包括共同或兼容的目標，以及參與者之間公認的具體角色和責任的分配，可以是正式的或非正式的，契約性的或自愿的；其含義是合作投資資源，從而共同承擔風險，分享權力，并為所有合作伙伴帶來利益［8］；與此類似，英國政府官網的一篇題為《公私合作伙伴關系：面向非專業人士的基礎介紹》中，提出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是指“政府將開發和（或）運營某項基礎設施的專有權轉讓給私人運營商或投資者，并在一定期限內滿足特定條件”［9］。第三，從合作的目標上來說，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往往涉及一些共同的目標、共同利益的達成或實現，當然，也涉及風險與責任的共同分擔問題。例如，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提出，政府與企業之間就提供資產和服務簽訂的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合同，在各合作伙伴之間分配責任和商業風險［10］。第四，從合作的形式上來說，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往往是政府與私營機構（或組織）間通過協議、合同、建立聯盟、參與決策、實施計劃或項目等方式。學者奧斯本（Stephen P Osborne）認為，公私伙伴關系包括合同安排、聯盟、合作協議以及用于政策制定、計劃支持和提供政府計劃與服務的合作活動［11］。第五，從合作涉及的時間跨度來說，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主要涉及長期的項目建設等。與提供基礎設施的傳統方法相比，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主要特點是將投資和提供服務捆綁在一個單一的長期合同中。特許公司將對資產進行管理和控制，通常以用戶付費作為交換，用戶付費是對投資和其他成本的補償［12］。

目前，一些國際組織往往更強調上述多個關鍵要素，從更綜合、全面和寬泛的視角來界定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例如，歐洲投資銀行專門成立的歐洲公私伙伴關系專家中心認為，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是公共機構與私人合作伙伴之間的一種安排，旨在根據長期合同提供公共基礎設施項目和服務，根據合同，私人合作伙伴承擔重大風險和管理責任；政府為提供服務（如提供道路）向私人合作伙伴支付基于績效的款項，或授予私人合作伙伴從提供服務中獲取收入的權利（如向橋梁使用者收取通行費）；公私伙伴關系在幾個方面有別于傳統的公共采購［13］。上述界定包含諸多核心要點，包括：公共機構與私人合作伙伴之間的長期合同，重點是提供服務而不是資產；將某些項目風險轉移給私人合作伙伴，特別是項目設計、建設、運營或維護和融資方面的風險；考慮到項目整個生命周期的影響，注重項目產出而不是項目投入的規格；應用項目融資來支持轉移給私人合作伙伴的風險；公共機構向私營合作伙伴支付基于績效的服務費用，或授予私營合作伙伴從提供服務中獲取收入的權利等。這些核心要點成為歐盟國家在研究、實施和推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時關注的重要特征。

（二）職業教育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作為“特殊性”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

過去幾十年來，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廣泛應用于社會各領域，主要是為了克服政府財政限制或提高效率，同時促進并發揮私營部門的潛在創新能力。但近年來，隨著公私合作伙伴關系逐步應用于教育領域，對其理解也有了新內涵。例如，世界銀行在其一份報告《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在教育領域的作用和影響》中認為，“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是由政府制定政策和提供資金，而私營部門向學生提供教育服務。具體而言，政府與私營機構簽訂合同，由其在特定時期內以商定的價格提供特定數量和質量的服務，這些合同包括對不履約行為的獎懲，也包括私營部門分擔提供公共服務的財務風險的情況。所提供的服務既包括基礎設施的建設、管理或維護（通常被稱為私人融資倡議），也包括教育服務的提供和運營，如受助計劃或特許學校”［14］。目前，在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也日益成為研究及實踐的關注點。事實上，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在合作動機、目標、形式等方面，均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1.從合作驅動機制上來說，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主要是提高職業教育與培訓服務的有效性。換句話說，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既要解決職業教育發展中所遇到的財政資金不足或財政資源局限、財政投入效率不高等問題，還要解決職業教育與培訓在技能提升、技能人才供給等結果方面的有效性問題。進一步說，提高職業教育與培訓的有效性在當前主要意指要改善長期以來職業教育作為“供給方”與市場或企業“需求方”之間的不適應、不匹配等低效服務問題。因此，整體上來說，與傳統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主要由投入效率及風險分配等因素驅動不同，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更多是與有效性有關。

2.在投資規模與經濟回報、合作形式等方面，職業教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也有一定的獨特性。一是從投資規模來說，與傳統公私合作伙伴關系項目的大量或獨資等資本投入不同，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涉及的私營部門在資本投入上相對較小，當然這也決定了其資本投入回報率較低，或者說私營部門的經濟回報較低；二是在具體形式上，公私合作雙方往往也不一定簽訂同步合同，而是可以通過多方利益相關者共同簽訂協議，當然協議中一般不包含傳統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中所必須包含的政府或最終用戶應支付的服務價格等內容，而是要規定多方利益相關者之間合作的路徑及要達成的目標等。尤其是從實踐來看，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在很多時候并不是通過嚴格的合同或協議等非常正式的方式來推進，而更多是通過設備或資金等方面的“捐贈”或“捐助”等“非正式”的方式展開。

3.在合作達成的共同目標上，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往往更注重中長期社會效益等公共價值方面共同目標的達成，更注重合作雙方或多方共同利益的共贏。具體而言，一是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往往是指向中長期目標的達成。“技能提升”或“發展高質量的技能”等目標的實現，往往并不一定以合同或協議的期限為起點和終點。一個社會的技能提升、技能發展往往與社會其他生態系統，尤其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競爭力等系統或因素有關。技能的投資回報是通過中長期的一連串中介因素綜合作用來實現的。因此，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一般很難在短期內實現經濟效益回報，其目標往往是為了實現長期的經濟發展或社會利益，尤其是以“能夠產生更多增長機會”的方式來推進社會經濟發展、塑造特定社會環境，而這需要較長的周期來實現。二是在共同目標的表達上，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共同目標需要在合作協議中明確列出。與傳統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不同，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一般要在協議中明確達成的共同目標。通常來講，傳統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一般不會在合同中明確需要實現的成果，而是明確合作要提供的基礎設施或公共服務，尤其要關注私營機構所提供基礎設施的效率或質量。但在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協議中，要明確雙方合作要達成的共同目標。三是在共同目標的內容上，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合作伙伴關系的共同目標一般是偏重社會價值或社會效益方面的目標達成。也就是說，職業教育領域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往往更關注這種合作是否有利于產出具有社會效益和社會影響的成果，如合作是否有利于提高和改善不同人群的就業技能與就業能力、是否更有利于推進社會公平、社會包容與社會公正等公共價值的實現。

三、歐盟國家職業教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主要模式

基于不同目的、不同融資安排、不同合同（或協議）類型、不同治理模式下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其呈現類型非常多樣，甚至有可能通過這些要素之間不同的“組合”，形成了完全不同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模式類型。因此，要確切地對歐盟國家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模式進行分類，難度大且不太契合實際。基于此，本研究主要從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功能、范圍、開放性等方面，整體分析歐盟國家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合作伙伴關系的主要模式類型。

（一）職業教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主要功能類型

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功能，主要是指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在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內的預期影響或結果。無論是提供了技能培訓、實習實踐崗位、就業能力服務、技能知識及技能人才供需信息，還是為了提升職業教育與培訓的質量而提供的資金、設施設備、場地等資源，這些都可以稱之為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功能。分析歐盟國家的一些案例可以發現，當前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主要包括以下功能類型：

1.以提供職業教育和培訓為導向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這是在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中最常見、應用最廣泛的一種公私合作伙伴關系。該類型直接聚焦職業教育與培訓的教與學的過程，包括從整體上協調公共機構與私營機構對某一國家（或區域）的職業教育、技能培訓、技能人才供給等。這種公私合作的方式非常多樣，如私營機構為職業教育學生提供企業實習實踐、學徒制工作本位的學習、學徒評價及職業指導與服務等，為職業教育教師提供企業實踐、實踐技能提升培訓等。挪威國家石油行業培訓辦公室（Training Office for Oil-Related Trades，OOF）就是一個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機構，OOF的成員有37家石油和天然氣公司以及船東公司，其主要目標是協調和簡化成員公司的培訓活動，提高培訓質量，并確定該行業的人力資源需求與工作機會。為此，OOF經常組織三方對話活動，涉及石油公司、職業學校和挪威18個郡（2020年以后調整為11個郡）的地方政府，以更好溝通人力需求與培訓需求等。在此基礎上，OOF還提供有質量保障的學徒培訓、學徒學習成果測試與學徒評價，并且為學徒提供專業課程、組織學徒參觀、協調學徒就業等。

2.以提供資源為導向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這也是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較為常見的一種公私合作伙伴關系。該類型聚焦提高職業教育與培訓的融資能力、完善職業教育與培訓機構的基礎設施設備、提升職業教育與培訓的師資隊伍質量等方面，因此可能涉及資金（或資本）、設施設備及教師隊伍等。從具體功能來看，該類型主要通過為職業教育機構的教育教學活動、實習實訓設備及教師隊伍的發展籌集資金、捐贈設施設備、提供兼職教師等，優化職業教育機構的教育教學過程。

3.以創建知識為導向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這是當前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不多見但又亟須建立的一種公私合作伙伴關系。該類型聚焦人才市場及技能領域的技能需求、技能人才需求、能力需求、資格（學歷學位）需求等，可能涵蓋政府部門的人力資源部門、人才市場需求分析機構或類似的專家機構等，主要負責提供人力資源市場需求信息、制定資格框架、開發和提供一些專門性知識等。在這方面，意大利的“Excelsior-技能和職業信息系統”［15］是比較典型的案例。該系統由公共機構與私營機構構成，主要職責是對意大利職業需求、技能需求與勞動力市場招聘、就業和培訓信息進行調查統計，為意大利規劃教育與培訓等提供及時、準確、有效的信息。截至目前，“Excelsior-技能和職業信息系統”已在意大利系統收集技能、學歷和專業方面數據超過20年時間，為意大利企業發展與職業教育培訓規劃提供了重要數據支撐。

當然，上述分類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在有些國家的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中，尤其是“雙元制”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中，上述幾種功能可能同時并存、互有交叉。例如，丹麥作為典型的“雙元制”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其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滲透在整個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中。這種滲透性系統可能很難歸屬于單一的功能類型，因為它們同時側重于多種目的，或者側重于作為過程的一種功能和作為最終結果的另一種功能（丹麥的行業委員會以知識和資源為導向，并充當提供雙重計劃的工具）；與丹麥相類似，以“雙元制”職業教育而著稱的德國，其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同樣兼具了以提供職業教育與培訓、知識導向型與資源導向型等多種功能；荷蘭近年來出現了大量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中心，據不完全統計，荷蘭有多達160多個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中心，這些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中心涉及9800多家企業、5000余名教師和84000余名學生，每個公私合作伙伴中心平均涉及35家企業及其他社會組織，從功能上來看，絕大多數以提供職業教育培訓及職業教育資源為導向，部分包含知識導向。

（二）職業教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主要范圍類型

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是貫穿整個國家的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還是只是部分地存在于某些職業教育培訓機構，或者只是零散地存在于個別職業教育機構中？這就涉及對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范圍的分類。具體來看，歐盟國家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主要包括以下范圍類型：

1.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滲透國家整個或部分職業教育與培訓和技能發展系統。在這一模式下，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或公私合作的原則貫穿整個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與勞動力市場之間建立了良性的匹配性，公私合作幾乎成為職業教育與培訓和社會對話的同義詞。在歐盟國家中，這種滲透性合作伙伴大多存在于一些有著優良公私合作傳統的職業教育“雙元制”國家，如丹麥、德國和荷蘭等。這些國家有著強有力的“雙元制”教育體系，而這些“雙元制”教育受許多背景性因素的制約，很難在其他國家復制。例如，在丹麥，行業委員會構成了一個骨干結構，為課程開發、質量保證和公司學徒的審批做出了貢獻；除此之外，丹麥還有一個以雇主報銷計劃為形式的成本分擔安排，作為雙重初等職業教育與培訓計劃的基礎。

2.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存在一定的滲透范圍，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存在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一方面，有些國家在理論上希望將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完全納入整個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或者說在理論上將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作為職業教育與培訓發展的指導原則，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只是在某種范圍內可以實現；另一方面，如果某一國家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內兩個或多個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之間存在聯系，也被視作有一定滲透范圍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模式。

3.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是臨時或孤立的。在這種情況下，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沒有被納入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的總體伙伴關系原則。歐盟國家的相關實踐表明，滲透性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或至少是其中的一些要素，可以使職業教育與培訓取得豐碩成果，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原則在職業教育與培訓系統中的嵌入程度越高，私營部門對技能發展的自主權就越強。基于此，有必要超越臨時合作的范疇，在成功的基礎上，甚至是在特定領域取得的部分成就上，擴大合作進程。與此同時，如何從臨時性合作伙伴關系轉變為普遍性合作伙伴關系的問題，也需要一部分歐盟國家通過制定相應戰略來改進。

（三）職業教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成員資格類型

成員資格這一維度通過直截了當的方式界定了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類型，涵蓋合作伙伴的數量和類型，以及合作伙伴關系的開放性程度，即該合作伙伴關系是否允許更多合作伙伴的參與、是否有參與的備選方案。

1.以合作伙伴的數量為依據。從合作伙伴的數量來看，歐盟國家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類型主要包括四種：一是“單一公共合作伙伴+單一私營合作伙伴”，即公私合作伙伴關系中只有單一的政府（或政府部門）與單一的私營機構（或組織）構成，意大利的“Excelsior-技能和職業信息系統”由意大利勞動與社會政策部和意大利商會、工業、手工業和農業聯盟合作建立，即屬于這種公私合作伙伴關系類型；二是“多個公共合作伙伴+單一私營合作伙伴”，即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由多個政府（或政府部門）與單一的私營機構（或組織）來構成；三是“單一公共合作伙伴+多個私營合作伙伴”，即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由一個政府（或政府部門）與多個私營機構（或組織）構成；四是“多個私營合作伙伴+多個公共合作伙伴”，即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由多個政府（或政府部門）與多個私營機構（或組織）構成。

2.以參與組織的類型為依據。從參與組織的類型來看，歐盟國家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參與組織主要包括六類：一是職業教育與培訓機構；二是企業；三是政府機構，包括國家層面、區域層面和地方層面等不同層級的政府或政府部門；四是其他私人機構或組織，包括企業代表、協會及商會等；五是其他機構，包括工會、非政府組織、第三方理事會等；六是專門為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建立的機構或組織，包括部門技能委員會、知識機構或管理機構。

3.以開放性程度為依據。從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開放性來看，歐盟國家職業教育與培訓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類型包括四種：一是開放型，即新合作伙伴可以加入；二是封閉型，即新的的合作伙伴不能加入，這一類型往往是由于在某些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合同或業務模式中規定了不能有新的合作伙伴關系加入，意大利的“Excelsior-技能和職業信息系統”就是封閉型的，即不允許別的合作伙伴加入；三是半開放型，即只有某些類型的合作伙伴可以加入，某些公私合作伙伴關系規定了可以允許新的私營合作伙伴加入，但新的職業教育與培訓機構不能加入；四是半開放型，即某些公私合作伙伴關系規定合作伙伴可在特定時間加入，如在某一合作階段結束后可以加入新的合作伙伴，或者在新學年開始可以有新的合作伙伴加入等。

歐盟委員會在推進歐盟國家建立職業教育領域公私合作伙伴關系的系列行動中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效。截至2024年3月底，已有來自歐盟所有成員國、候選國等國家的2500個組織成為歐盟“技能契約”的成員［16］。總之，歐盟國家職業教育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已成為當前歐盟推進技能議程的重要載體，其公私合作伙伴關系模式、取得的成效及經驗，也為我國當前正在著力推進的“一體兩翼”建設等提供了可供參考的經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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