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曬場

秋收拉開序幕以后，鄉村的曬場便開始熱鬧了。那些被季節滋養打磨得鮮亮飽滿的作物果實，開始在曬場上“集會”，輪番亮相，上演一場以秋色為主題的節目。

家對面那排青瓦平房是隊上的集體倉庫，外面是一片很大的三合土（炭灰、石灰、黃沙）打成的曬谷場。曬場很向陽，周圍無遮無掩，太陽從早曬到晚。站在曬壩中一喊，家家戶戶都聽得見。每天打開家門，第一眼望到的，總是曬場。后來發現，其實無論站在隊上哪戶人的家門口，都一樣能望到曬場。才明白隊上的鄉親們在選擇倉庫的位置時，是用了一番腦筋的。從鄉親們在地里耕作播種的時候起，曬場就開始默默地等待。盛夏的驕陽熱得像火，空落落的曬場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最先登場的肯定是玉米。“善解人意”的玉米，總是在稻谷成熟前為鄉親們的口糧解難。玉米的到來起先是無聲無息的，這正是玉米樸素的性格。飽滿而富有水分的顆粒，無聲地在又熱又燙的三合土上接受陽光的撫摸。太陽開始把色彩涂抹在玉米上，玉米們變得金黃而富有光澤，像一顆顆瑪瑙，顆粒堅硬且發出清脆的響聲。這時候的玉米，才真正成熟了。

曬場上的玉米多半是唱獨角戲，因為大多數的農作物還在田野間孕育著。偶爾，不知哪戶人家把地里鮮紅的朝天椒鋪在曬場上，曬場于是鮮亮一片。等稻谷在人們眼巴巴的期待中姍姍而來時，玉米便會默默地退場。前兩日還在田野中搖曳的稻谷，澄黃中帶著些許淡青，從鄉親們的背兜或籮兜中歡快地撲進曬場，鋪天蓋地。兩三竿太陽之后，谷的水色便出來了，呈現出一片誘人的黃。鄉親們用一種叫做草爪子的農具，先勾去稻葉雜草，再用推耙不停地翻曬稻谷。

曬場最怕的，是老天爺經常變臉。剛才還驕陽似火，轉眼間便雷公忽閃，豆大的雨點打落在曬場上。等鄉親們忙不迭地又推又趕，實在不行就用大曬遮蓋住稻谷時，雨卻又停了，太陽又調皮地從云縫中鉆出來。這樣的戲法，每年秋天的曬場都會有幾場。陪伴稻的，一般是豐盈而乖巧的花生。花生來的時候剛淋浴過，一個個胖嘟嘟的，帶著泥氣。幾竿太陽下來，水分散去，中間的花生粒便與殼相分離，搖得響了。豆一般是最晚登場。豆來曬場前一般要先預演一下，那多半是在倉庫或鄉親們屋檐的梁上。等豆稈風干得差不多的時候，鄉親們便把一把把扎得像小草人一樣的豆稈扔在曬場上曝曬。太陽底下的豆們似乎有些急不可待，“噼”“啪”，東一聲西一聲地響。或許它們早就在盼望這一天了。這時候，鄉親們便會揮舞著一種老式而簡單的農具——連枷，“叭，啪”不停不慢地捶打在豆稈上。豆們似乎很受用，興奮地跳出來，滿地亂竄。

在下午，曬場謝幕之前，另一種古典的農具——風斗，便會出場，那是曬場節目中必不可少的道具。曬場上的作物一般要風兩遍，第一遍除雜質，第二遍枇谷或豆殼，隨著“咿呀咿呀”的響聲，輕飄飄的秕谷或豆殼從風口飛出去，沉沉的果實便從風斗下的漏斗里出來，嘩嘩的很實在。鄉親們總會把手放到不斷流出的谷物上，感受流動的谷或豆觸動肌膚的那種親切的感覺。

曬場的作物果實退場后，往往被分門別類地裝入一些事先備好的容器中，倉，壇或罐。就像往年一樣。

至此，秋天的節目便接近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