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之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不斷完善。但是,在其適用過程中還存在檢察院對此制度的影響力沒有達到預期、值班律師難以發揮作用等問題。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在適用目的、適用前提、適用主體等方面與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有相同之處,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完善有一定的借鑒意義。目前,我國宜從豐富并保障檢察官的自由裁量權等方面對認罪認罰制度作出完善。
一、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辯訴交易
制度的相同點
認罪認罰制度與辯訴交易制度同屬刑事訴訟案件中為衡平訴訟效率和司法公正的制度設計,在適用目的、適用前提方面有許多相同之處。這種制度共同點也為制度借鑒提供了一定的便利性。
(一)適用目的相近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辯訴交易制度都有保障訴權與節約司法資源和目的。美國刑事審判從案件受理、陪審團篩選、法庭審理直至審判結束通常需要數年時間,這對于被害人權利、被告人訴權和實體正義都產生損害。因此,辯訴交易制度的存在便利了指控,節約了司法資源。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于我國的制度價值是由于人案矛盾突出,輕刑案件占總案件數絕對比重高的現狀決定了要以此為載體深化繁簡分流、輕案快辦,以節約訴訟資源。
(二)適用前提相同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辯訴交易制度的適用前提都在于被告人認罪后自愿適用,與控訴方達成一致量刑意見,并最終獲得法院認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檢察機關決定適用該制度前需要聽取被告人及辯護人或值班律師意見,并在值班律師或辯護人的見證下簽字。若被告人在開庭審理時后悔或法院認為量刑建議明顯不合理的,被告人還可以反悔,法院也可以要求檢察機關修正量刑建議后重新與被告人達成新的一致意見。而辯訴交易制度也是類似,需要被告人與檢方達成一致,并最終取得法院認可方能生效。
(三)決定主體相同
在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中,法院對是否接受控辯雙方關于罪名的協商以及如何量刑擁有最終決定權,法官對接受還是拒絕辯訴雙方提交的答辯協議擁有決定權。如果接受之,則應通知被告人其協議中商定的處置意見將在判決和量刑中予以體現;若拒絕之,則應當通知辯訴雙方其協議被拒絕并將此情況記錄。《刑事訴訟法》也規定,法院認為量刑明顯不合理,經通知調整后檢察院拒絕調整或無法達成新的具結協議,可以直接判決。可見,無論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或辯訴交易制度,犯罪嫌疑人最終的量刑結果都受法院的主導。
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辯訴交易制度
在訴訟模式上的差異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辯訴交易制度的本質區別根源于職權主義與當事人主義的區別。辯訴交易制度是純粹的當事人主義的控辯協商制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則是職權主義的評價原則與當事人主義的協商機制的混合體。
(一)職權主義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
當前,我國的刑事訴訟模式是在原有的超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的基礎上對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予以借鑒而形成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也需要控辯雙方的協商,但究其實質,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更多的是國家專門機關對被追訴人符合道德要求的認罪、悔罪行為的“獎勵”,帶有明顯的道德評價屬性和職權主義色彩。從《刑事訴訟法》第十五條關于認罪認罰從寬原則的表述來看,其具有明顯的職權主義色彩。對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良好表現要予以肯定性的職權主義評價。同時,被告人不同意適用速裁程序、簡易程序的,不影響認罰的認定。
(二)當事人主義下的辯訴交易制度
當事人主義貫穿美國刑事司法制度,辯訴交易制度正是其最典型的表現之一。控辯雙方所期望獲取的利益及所需給付的對價都非常明顯。被告人期待獲取的利益正是公訴人需要支付的對價,公訴人期待獲取的利益也正是被告人需要支付的對價。其各取所需的性質是非常明顯的,與被告人的認罪態度并無關系。被告人甚至可以在不認罪或在聲稱無罪的情況下接受交易條件,作出“不申辯的答辯”。
(三)證明標準的不同
在美國,雖然規定任何人不得自證其罪,但同時規定只要被告人認罪,即便沒有其他證據同樣可以據此定罪。檢方主動適用辯訴交易制度時,更多的是因為認定重罪證據不足轉而協商認定較輕一級罪名換取被告人認罪,證明標準較低。《刑事訴訟法》規定,對于只有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供述的案件,不得據以定罪。認定犯罪時,仍然是要求證據達到確實充分、形成唯一性結論的程度,證明標準并不因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而降低。
(四)量刑從寬與罪名評定
在美國,辯訴交易的涵蓋范圍廣,像罪名交易、罪數交易以及量刑交易都被包含在辯訴交易制度之中。在美國,檢察官可以將重罪辯護成輕罪。若罪犯的罪名很多,依靠檢察官的權力,最后被告人的罪名也可能被減少到只有一個。與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所不一樣的是,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并不能將被告的罪名進行有意地減少或者有意地將被告的罪行數目進行減少。其所能做的,也只是根據被告的犯罪事實情況,來考慮對其的量刑從寬。
三、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中的問題
《決定》明確指出“完善刑事訴訟中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2018年,《刑事訴訟法》完成了第三次修訂,其中增加的第十五條“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即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愿意接受處罰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但是,在現有的認罪認罰制度框架下,實踐中也出現了少數問題。
(一)檢察機關的約束力不足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六條第二款、第二百零一條的規定,通常情況下,法院對于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并在開庭時無異議的案件均應當采納檢察機關的量刑意見,包括檢察機關對刑罰執行方式的建議。只有當檢察機關不調整且法院認為明顯不當時方可逕行判決。但是,在實踐中,少數法院存在不經通知直接突破檢察機關建議的量刑幅度上下限作出判決,而檢察機關對此毫無約束手段,這直接影響檢察機關的公信力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踐。
(二)從寬的標準不一
目前,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從偵查階段至審判階段皆可適用,但不同階段從寬幅度是否一致,如何從寬卻未有法律規定,基本依賴檢察官和法官自行把握。如此存在從寬標準和幅度不一的情況,不僅影響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從寬精神的體現,也影響被告人的實際權利。
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并非十全十美,在借鑒過程中,我們要立足國情,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例如,在辯訴交易制度當中檢察官的權利過大,加上法院對認罪的罪犯不予完善的審查,一旦犯罪嫌疑人翻供,檢察院和法院都將處于被動地位。而且,在檢察官與犯罪嫌疑人協商不成的情況下,還要提防檢察官會因此打擊報復犯罪嫌疑人等司法不公行為。另外,美國司法人員在辯訴交易過程中只關心交易制度是否能夠正當展開而罔顧案件事實,很容易違背“以事實為依據”的基本司法原則。
四、辯訴交易制度對我國完善認罪認罰
從寬制度的啟示
基于上述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和辯訴交易制度的多方面比較,可以看出辯訴交易制度雖有弊端和漏洞。但是,在保障檢察官職能行使、明確量刑幅度等少數方面對于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完善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一)豐富并保障檢察官的自由裁量權
辯訴交易制度體現檢察官自由裁量權的行使,辯訴交易過程體現了檢察官自由裁量權的重要性。如果檢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訴,代表其對案件進行了定性,在檢察院確定指控的罪名之后,法院的審判也大多數是根據檢察院的起訴來進行。因此,檢察官的自由裁量權在交易過程中占據非常重要的地位。要適當擴大檢察院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積極作用,同時為防止檢察官對自由裁量權的濫用,需要對辯訴交易制度的適用進行一定的約束。
(二)建立每月值班律師團隊制度
在美國,辯護律師制度比較發達,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值班律師卻并不能充分發揮其價值。因此,在推進速裁程序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時,我們必須確保被告人能夠了解案件和是否認罪認罰對其所具有的法律意義。這其中,值班律師的參與不可或缺。為了解決值班律師制度中律師“難作為”的問題,可以考慮建立每月值班律師團隊制度,固定每個月的值班律師人選。受案后,對于可能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案件,檢察機關先及時將電子卷宗傳送給值班律師的系統,由系統分配案件,被分配律師負責后續的認罪認罰具結書的簽署見證,可以代表犯罪嫌疑人與檢察機關就量刑進行磋商。
(三)明確從寬量刑的幅度
結合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主動認罪優于被動認罪、早認罪優于晚認罪、徹底認罪優于不徹底認罪、穩定認罪優于不穩定認罪的規定,設置對應關系,確定基礎從寬幅度。如,犯嚴重程度較輕的罪名的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認罪認罰,則可以從寬量刑10%至15%。目前,就盜竊罪、危險駕駛罪、故意傷害罪等案情相對簡單的案件,檢察機關積累了一定的量刑經驗,能夠比較合理地在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的基礎上提出量刑建議。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認罪認罰行為對查明案件事實、逮捕其他尚未歸案的犯罪嫌疑人或提供尚未掌握的重要線索的可以在此基礎上再從寬5%。這兼顧了統一標準與自由裁量,有利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與偵查、檢察和審判機關的協商。
結語
辯訴交易制度作為美國刑事訴訟中的一項重要制度,在刑事案件審理過程中有著提高司法效率、節省司法資源等優點。作為當事人主義主導下的典型協商性司法制度,其在實踐層面上對于優化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有著一些啟示。就目前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施過程中存在一些不足,我們可以通過進一步豐富并保障檢察官自由裁量權、建立每月值班律師團隊制度等措施修補制度瑕疵,完善實踐操作。在“以事實為原則”的司法原則下合理量刑,保持寬嚴相濟,提升刑事司法審判的質量和效率,保障刑事案件各方當事人權益。
(作者單位:王超遷 武漢大學黨內法規研究中心 方圓 吉林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