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
國有股權轉讓作為促進國有資本保值增值、實現資源優化配置的重要形式,在國有資產交易實踐領域內運用廣泛,同時也是國資監管的重要事項。國有股權轉讓一方面要遵守以《企業國有資產交易監督管理辦法》和《企業國有產權交易操作規則》為核心的國有股權轉讓管理制度,另一方面也要受《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等一般性商事法律的約束。但國有股權轉讓管理制度及《公司法》中未明確在國有股權轉讓過程中標的企業其他股東行使優先購買權的方式、規則等細節。通知效力如何認定?多個優先權人如何行權并確定轉讓價格?優先購買權行權規則如何相對統一?這些問題成為一道牽涉交易各方主體利益的難題。本文通過對比分析各產權交易機構對股東優先購買權的相關規定和實務操作要求,結合國有股權轉讓過程存在的“通知效力”“多個優先權人如何行權”“行權規則”等問題進行探討,并在實際案例、實務操作方式的基礎上,為破解國有股權交易過程中的難題提供一些建議和思路。
一、國有股權轉讓優先購買權的法律規定
股東優先購買權是《公司法》賦予有限責任公司其他股東的法定權利,對于國有股權轉讓仍需遵守《公司法》及國有資產交易相關文件中關于優先購買權的規定,具體如下。
從表1中信息可以看出,在國有股權交易中,《公司法》強制賦予了其他股東同等條件下的優先購買權,而國資交易相關規定雖對其也做出通過產權交易機構公開交易的強制性規定,但對于其他股東優先何時行使購買權、如何行使等具體路徑未做明確規定,實務中也會出現一些矛盾糾紛的情況。
二、各類產權交易機構關于股東行使優先購買權規則的現狀
從事國有股權交易服務的各產權交易機構自行制訂了股東優先購買權交易規則。北京產權交易所、重慶聯合產權交易所集團、天津產權交易中心、上海聯合產權交易所、山東產權交易中心等制訂了優先購買權操作細則,并允許非轉讓股東通過“場內行權”和“場外行權”的兩種方式行權。以北京產權交易所的股東優先購買權交易規則為例,在“場內行權”模式下,其他股東對非股東意向受讓方的最終市場價格表示是否行權,而無須考慮非股東意向受讓方再次加價的情況,相對簡單便捷;在“場外行權”模式下,其他股東應在收到轉讓方征詢文件之日起30日內辦理行權相關事宜。由此可以看出在“場外行權”模式下,其他股東可以具有相對充裕的時間來評估交易條件、決策,從而在競價過程中占據相對有利地位。但是部分產權交易機構規定,如有股東選擇場內行權,則轉讓方不再征詢場外其他股東的意見。在此情況下,選擇場外行權的股東,可能還會存在因場內其他股東行權而自身喪失行權機會的情況,因此優先購買權人也需要結合各方面因素綜合考慮行權方式。
三、國有股權交易實務中關于優先購買權的問題
(一)國有股權轉讓信息的通知方式和通知內容的標準難以界定
在國有股權轉讓中,轉讓方應當就轉讓股權數量、轉讓底價、支付方式和期限及行權方式等事項通知其他股東,但在實務操作中,轉讓方未履行或瑕疵履行通知義務可能會引起其他股東優先購買權行權困難,具體表現為以下問題。
一是轉讓方認為通過產權交易機構公開發布產權轉讓信息即視為已履行了通知義務。根據《〈公司法〉解釋(四)》相關規定,股東對外轉讓股權應以書面或者其他能夠確認收悉的合理方式通知轉讓股權的同等條件。這可以理解為要求轉讓方的通知能夠送達具有優先購買權的其他股東。而國有股權轉讓中,產權轉讓信息則是向不確定社會公眾進行公開,并無法確保優先購買權人能夠知益。因此,產權交易機構公開發布產權轉讓信息能否等同于轉讓方已完全履行通知義務,以及除產權交易機構公開發布產權轉讓信息外是否需轉讓方再向優先購買權人單獨履行通知義務等問題仍有待探討。
二是轉讓方在國有股權轉讓事項通知內容中的價格為轉讓底價。在一般股權轉讓中,轉讓方對外轉讓股權時應將股權轉讓的數量、價格、支付方式和期限等事項書面通知其他股東,在此情形下,轉讓方已經與對外第三人協商一致形成了包括轉讓價格在內的“同等條件”。而在國有股權轉讓中,產權交易機構所公開發布產權轉讓信息中的股權轉讓價格一般為轉讓底價,在后續競價環節直至產生最高報價后才能形成或確認最終的股權轉讓價格,這種情況是否符合《公司法》所規定的“同等條件”,轉讓方又應如何避免構成瑕疵履行通知義務等問題值得商榷。
(二)面對多個優先購買權人時,時間成本高、行權方式不明確
對于存在多個優先權人的情況,股權轉讓時限則會相對延長,主要體現在根據法律規定及交易規則而增加的必要時間成本。在一般股權轉讓中,根據《公司法》相關規定,股東關于是否行使優先購買權享有法定的三十日答復期限。而在國有股權轉讓中,產權交易機構發布公開轉讓公告也需滿足國資監管制度的期限要求。在面對多個優先權人的情況下,即使轉讓方在相關公告發布伊始同時履行書面通知義務并加快流程進度,也難以把控通知到達的時間、方式及收到回復的時間等因素。若多個優先購買權人同時主張行權則需協商確定各自購買比例,此時協商期限也具有不確定性。
同時,多個優先權人行權的具體方式、規則也缺少相應的法規細則。結合《公司法》第八十四條規定來看,多個優先購買權人同時行權需遵循“協商比例——出資比例”兩階段的行權路徑。在股權轉讓實踐中,可能存在公司章程另有約定不清晰,且多個優先購買權人拒不表明態度或不配合交易機構制訂的行權規則的特殊情形,造成股權轉讓流程的被迫延長。上述因素對國有股權轉讓的時間效率均可能產生不利影響。
(三)產權交易規則與法律“碰撞”,存在“同案不同判”的情況
產權交易機構對于享有優先購買權的其他股東而言不僅起到增強監管、防范國有資產流失的作用,同時也為股東行使優先購買權提供一個“固定場所”。不同交易機構對優先購買權人的行權方式制訂了不同交易規則,如“場內行權”和“場外行權”,當交易規則與相關法規產生“碰撞”,容易引起一些案件糾紛。
從“慈溪市天圓混凝土有限公司等訴浙江省建材集團有限公司等股權轉讓糾紛案(2016)湘0703民初2316號”判決中得出的觀點為:國有股權進場交易時,其他股東應按照進場交易程序行使優先購買權,未進場交易則不滿足“同等條件下主張優先購買權”的要求,即無法行使優先購買權。而從“中靜實業(集團)有限公司訴上海電力實業有限公司等股權轉讓糾紛案(2014)滬二中民四(商)終字第1566號”判決中得出的觀點為:未進場交易不視為放棄優先購買權。2016年4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面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的“《〈公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第28條規定:“依據國有資產管理法律、行政法規在依法設立的產權交易機構轉讓國有股權的,適用公司法第七十一條第二款和第三款規定的‘書面通知’‘同等條件’時,應當參照產權交易機構的交易規則。”上述兩案發生在《〈公司法〉解釋(四)》于2017年正式發布實施前,判決結果卻不同。可見在實際操作中,產權交易機構制訂的規則并不能直接剝奪其他股東的法定權利,其他股東的優先購買權的保障與否需要結合《公司法》等法律法規進行綜合判斷。
在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最終發布實施的《〈公司法〉解釋(四)》中,將征求意見稿中的“應當”改為“可以”,使其由強制性要求變為選擇性權利,這也體現出交易機構不能通過交易規則來決斷優先權人是否喪失優先權。筆者認為此處修改主要有兩點原因:一是交易機構的主要功能是作為第三方交易平臺為各方交易主體提供便利性服務,交易機構通過制訂交易規則限制或剝奪某交易主體的法定權利是不合適的;二是全國交易機構數量眾多,不同交易機構制訂的交易規則可能并不相同,若僅以交易機構的交易規則來決斷交易主體是否喪失優先權,容易與法律產生矛盾,造成法律適用的混亂。《〈公司法〉解釋(四)》正式發布后,一些產權交易機構思路發生了轉變,在交易規則中逐漸明確了享有優先購買權人可以采用“場內行權”與“場外行權”兩種方式,進一步完善了優先購買權的交易細則,以保障優先購買權人的合法權益。
四、建議
(一)明確國有股權轉讓事項的通知細節
對于上文提出的國有股權轉讓事項通知問題,筆者認為產權交易機構公告是向不特定社會公眾公開,無法確保其他股東能夠及時收到,應由股權的轉讓方作為履行通知義務的主體,轉讓方應確保及時、準確、完整地將通知內容(如股權轉讓的數量、價格、支付方式和期限等)、產權交易機構交易規則等信息傳達給其他股東,確保其他股東能夠充分了解股權轉讓的相關情況,以便其對股權轉讓有關事宜和條件有充足的判斷和考量。對此,筆者有如下建議。
1.做好意見征詢,完善股東決議內容
在國有股權轉讓的籌備階段,做好意見征詢是股權轉讓過程順利進行、減少后續糾紛的關鍵環節。轉讓方應積極與其他股東進行預溝通,書面征詢其他股東的購買意愿以及對轉讓事項的意見。在征詢函或者相關文件中,轉讓方應特別強調其他股東所享有的優先購買權,并充分了解其他股東就該項股權轉讓的購買意愿及具體意見。為了確保溝通的有效性和透明度,轉讓方還應將預溝通及意見征詢的過程和結果完整、準確地記錄在股東會決議文件中,以證明轉讓方已履行通知義務并充分保障了其他股東合法權益。
2.交易機構公告應與轉讓方通知并行
在國有股權轉讓過程中,確保標的企業其他股東能夠充分、及時地獲取股權轉讓的關鍵信息極為重要。交易機構公告的受眾范圍廣泛,若僅以交易機構公告作為通知股權轉讓事項的唯一方式,可能存在一定局限性,無法保障其他股東及時、準確地獲取與自身利益相關的具體信息,以致錯失行使優先購買權的重要機會。為減少因信息不對稱而引發的法律糾紛,產權交易機構發布的國有股權交易公告不能免除轉讓方的書面通知義務,即交易機構公告應與轉讓方通知并行。
3.價格信息應包含轉讓底價和最高報價
通知國有股權轉讓的特殊性、價格信息和交易規則,且價格信息應包括最初的轉讓底價和非股東意向方形成的最高報價,以充分保障其他股東知情權。轉讓底價可以在股權轉讓公告掛網后盡快進行通知,并在公告中明確形成最高報價后向其他股東通知的具體時間。
在實務操作過程中,由于其他股東是在非股東意向方形成的最高報價的基礎上行使優先權,其他股東需要滿足此轉讓股東與非股東意向方制訂的“同等條件”,可能會存在價格或條件的限制,這種情況下,其他股東可能會拒絕出具確認回執或聲稱未接到通知,并以此為由阻止或拖延轉讓股東與非股東意向方進行正常股權交易,因此轉讓方也需承擔起舉證的責任,將已履行通知義務的相關證明保留完好。
(二)化解多個優先購買權人行權難題的思路
1.未明確棄權即發布公告,應以審慎態度保留優先權
根據《企業國有資產交易監督管理辦法》第十五條,轉讓方需要披露有限責任公司原股東是否放棄優先受讓權。但在實務中可能存在公司章程對優先購買權行權事項另有規定但規定不清晰,且多個優先購買權人拒不表明態度或不配合交易機構行權規則的特殊情形,此時轉讓方對于如何在國有股權轉讓公告中披露原股東是否行權產生困擾,以致轉讓流程停滯。筆者認為在暫未收到其他股東明示放棄行權時,可正常發布國有股權轉讓公告,但應在公告中披露其他股東未放棄優先權。理由是在公司章程對行權事項規定不清晰的特殊情況下,如多個優先購買權人暫未明確表示放棄的,從審慎原則的角度考慮,應保留其優先購買權。這種做法可以在國有股權轉讓公告公示的同時等待其他股東的表態,既保障了其他股東的法定權利,也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股權轉讓流程的時間,具體思路還需結合實踐進一步探討。
2.合理設置行權階段,平衡優先權與競價權
除了有限責任公司外,實務中也會面對合伙企業的國有股權轉讓,既無明確法律法規可依,也鮮有案例可供參考。合肥市產權交易中心受理的某合伙企業國有股權轉讓項目,該項目標的企業合伙人未明確表示是否放棄優先購買權,若對優先購買權賦予的處理不當,極易造成交易糾紛。為充分平衡普通競價人與優先權人之間以及各優先權人間的合法權益,合肥市產權交易中心以其合伙協議為依據,保障多個合伙企業具有同級優先購買權,并將競價過程分為“網絡連續競價”“行權報價”兩個階段,即第一階段為“網絡連續競價”,由完成受讓意向登記的各意向受讓方進行網絡連續競價,由此產生第一階段的最高競價人及最高報價,該階段產生的最高報價并不代表報出該價格的意向受讓方獲得受讓資格,此時優先權人亦可以參與競價,與其他意向方共同競價;第二階段為“行權報價”,由各優先購買權人在第一階段最高報價基礎上進行報價。這種報價方式有如下特別之處:一是給予各優先權人采用線上或線下報價的行權路徑,為其提供一個自由報價的方式和平臺;二是充分發揮產權交易機構撮合交易的重要功能,讓意向方與優先權人、各優先權人之間充分競爭,順利解決了多個優先權人如何確定成交人和成交價格的問題。
(三)進一步完善國有股權轉讓的相關文件要求
現階段,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需要逐步完善市場準入、產權保護和交易、數據信息、社會信用等方面的基礎性制度,這也對各地產權交易機構的交易規則、信息發布、統計口徑、監管措施等方面的統一性、規范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伴隨著《公司法》做出新的調整,國有股權交易相關條例應同步完善股權轉讓中其他股東優先購買權行權方式、規則等。結合前述問題的存在,筆者認為可以從三方面進行完善。
1.公司章程提前約定股權轉讓執行規定
《公司法》對股權轉讓事項規定,“公司章程對股權轉讓另有規定的,從其規定”;《〈公司法〉解釋(四)》第二十二條中規定,“優先購買權行使規則可以參照產權交易場所的交易規則”,這對于有限責任公司制訂公司章程留有靈活設定的空間。在不違背《公司法》要求的前提下,要求有限責任公司在制訂公司章程時約定股權轉讓交易方式、交易場所、通知的方式及股東行使優先購買權的方式和回復期限等相關規則,做到謀定而后動,為后期股權轉讓交易事項提供執行標準。
2.細化轉讓方通知事項具體內容
建議在國有股權交易相關條例中明確要求,轉讓方向其他股東通知股權轉讓的數量、價格、支付方式和期限等事項時,應將產權交易機構制訂的交易規則一并通知,或將產權交易機構的交易規則作為股東會議決議的一項內容,請其他股東在形成會議決議時一并對交易規則進行書面認可,表明其愿意按照產權交易機構的交易規則參與交易活動及行使優先購買權。以文件規定為支撐,讓其他股東對產權機構的交易規則形成一致認可,規避后期產生推諉、反悔的糾紛風險。
3.明確國有股權交易各方主體責任
建議在國有股權交易相關條例中進一步明確各方主體的責任,如要求轉讓方按照國有資產監管的相關規定履行內部決策、資產評估、進場交易等程序,合理設定交易條件,并根據法律規定以及公司章程的相關規定書面通知享有優先購買權的股東;如要求產權交易機構在公開發布轉讓意向前的適當期間內,將相關轉讓條件、公開交易方式及交易規則、優先購買權行權規則及程序等內容書面通知其他股東;如要求享有優先購買權的股東應按照產權交易機構的交易規則、行權規則及回復時限等要求通過書面方式明示是否行權,以提高股權轉讓效率。
結語
為化解國有股權轉讓實務中的“疑難雜癥”,需要《公司法》、最高法院司法解釋及國家相關文件規定一起“對癥下藥”。《公司法》修訂后,相關司法解釋、規定和產權交易機構的操作細則也亟須進一步完善或調整,推進全國產權交易機構執行標準、交易規則實現相對統一,不僅有利于各裁判機構處理相關股權糾紛案件時依據明確、尺度統一,減少實務中存在的爭議點、風險點,也有利于相關市場主體合理決策及參與交易,不斷推動產權交易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