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的誘惑

俗話說“春食野，夏吃苦”。每年的四月中旬到八九月份都是青海挖野菜、品野菜的最佳時間。它們或散落或聚集地生長在郊區的公路邊、農家田園的田埂上、小河水渠的岸坡中、人跡罕至的大山里，在春、夏、秋交集的時光里，默默地綻放著短暫而美好的生命。

食野菜的歷史古已有之，可以上溯到人類誕生，說它哺育了人類也不為過。《詩經》中提及野菜的詩就有40多首，涉及20多個野菜品種。它不僅是眾多食物中的一種，更是自然風景的一部分，在《詩經》中還是表達愛情的信物。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生產力的不斷解放與發展，許多野菜搖身成為人工培植的產物，它們的身份也在悄然轉換。災荒年間，野菜是救人續命的主力，老人們都記得，災荒年間別說是野菜，甚至連草根、樹皮都吃過，它們可是救命的東西，為了果腹，苦澀的口感都可以忽略不計；豐收年景，野菜就又退其次，成為配角，甚至被人遺忘，只是它從來都沒有消失，甚至一直受到人們的青睞?，F代社會，農業機械化程度越來越高，化肥使用已成為常態，農家肥已基本上退出歷史舞臺，綠色、純天然的食品顯得愈發珍貴。同時，隨著人們的生活水平從解決了溫飽邁向小康生活，對食物的健康、安全要求也與日俱增，野菜也因此重新回歸人們的視野，它的種種食用、醫用價值被人們所重視。精加工的烹飪方式更讓野菜躋身“貴族”行列，不僅入駐各大餐廳成為新貴和寵兒，還是百姓日常飲食中的最愛！野菜不僅可以消炎、殺菌、敗火、解毒，還富含豐富的膳食纖維素，可以促進人體的胃腸道蠕動，有利于人體排出體內的毒素和垃圾，對預防便秘和結腸癌有一定作用。此外，野菜還能為人體提供豐富的維生素和礦物質，補充所需要的多種營養成分，增強人體的免疫力和抵抗力，對健康十分有益。許多野菜既是食材又是藥材，具有一定的藥用價值，可以治療許多疾病。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可以入藥的野菜更是不計其數。

中國古代文人對野菜也是情有獨鐘，甚至把吃野菜當成一種雅趣，呼朋喚友，添酒助興，甚至為此揮毫潑墨，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句。如唐朝著名詩人白居易在《池上閑吟二首》中寫道“家醞香濃野菜春”，李群玉在《沅江漁者》中寫道“江鮮野菜桃花飯”，張籍在《贈賈島》中寫道“拄杖傍田尋野菜”，可見對野菜喜愛的程度之深。宋朝的文人更是視野菜為珍饈美饌，如蘇軾在《贈包安靜先生茶三首》中評價道“野菜初出珍又珍”，蘇轍則在《次韻子瞻臨皋新葺南堂五絕》中戲謔蘇軾“東坡野菜漫充腸”，偏食野菜的王琮作詩《立春有懷》，詩中寫道“只挑野菜當春盤”，陸游寫有《晨出》“道邊多野菜”，并在《秋夜齋中》寫有“旋挑野菜助盤餐”，以及在《山庖》中寫有“更翦藥苗挑野菜”等詞句。他特別喜好有清香味的薺菜，還專門作《食薺三首（其三）》：“小著鹽醯助滋味，微加姜桂發精神。風爐歙缽窮家活，妙訣何曾肯授人。”陸游將一碗薺菜配以作料，吃起來津津有味，足見他食野菜的喜好。還有汪卓的詞作《念奴嬌·清明》“誰家野菜飯炊香”，黃庭堅的《春陰》“試尋野菜炊春飯”，程公許的《崇女擷菜煮羹》“手挑野菜滿籃歸”，楊萬里的《宿南嶺驛二首》“一路春風野菜香”等詩詞，足以見得文人對野菜的喜愛。張至龍更是癡迷地在《寄胡竹洲》中寫道“野菜生根土亦香”。不僅有耕吳在《村莊即事》描寫夫妻共食的尋常場景“日羹野菜同妻飯”，還有呂南公在《野菜》中寫有“野饌自宜清品味，世情誰識淡馨香”的詩句，來展示好友歡聚共食的熱鬧。明朝留下的野菜詩詞就少多了，有顧源在《秋行》里享受“野菜香粳樂晚年”，將吃野菜當成了老年的一大樂事；廖孔說認為野菜是免費的美味，在詩作《山中》里寫道“山中野菜不須錢”；而賈鳧西在《木皮散人鼓詞》中用詩句“科頭跣足剜野菜”來描寫人們光腳下田挖野菜的場景。每每讀到這些詩詞，不禁讓人腦海中浮現出許多畫面來，讓人感嘆之余忍俊不禁。

現在，每年自春季延續到夏季和秋季，田間地頭都少不了中老年婦女們的身影。她們在欣賞過美景、拍幾張美照后，就把重點迅疾轉向挖各種野菜上。她們對各種野菜的口味和功用都了如指掌，采挖野菜的動作干凈利落，最終滿載而歸?；氐郊依?，將野菜按種類挑選、擺放、清洗、儲存，而后依次登上餐桌。

青海的四月，在河邊院落，甚至是磚縫間、墻根下，綻放著黃色小花的蒲公英（東北也稱婆婆?。┖腿~子上帶著豎紋的車前草，可以采挖、品嘗了。西寧市周邊郊區的田間地頭已經有了苜蓿草、灰菜、苦苦菜和薺菜的身影，此時的苜蓿草、苦苦菜、薺菜可是鮮嫩多汁，適合焯水后拌涼菜，將熱油熗在蒜末、蔥花上，再澆點香油、生抽，撒點青鹽、白糖，味道那叫一個鮮美喲，簡直讓人垂涎三尺！根須變成褐色的野菜就適合包餃子了，味道很不錯。而四月底剛露頭的榆樹葉（榆錢）最適合拌上面蒸熟，把一撮撮像錢串子似的樹葉洗凈控水，趁潮濕拌上白面或者玉米面，上鍋蒸十幾分鐘，出鍋后拌蒜泥、香油等調料，也是一道美味佳肴，適合蒸食的還有槐花和銀翹花，同樣可以滿足味蕾。

五月，湟中區的馬葉菜接踵而至，修長的細稈，細碎的葉子，形似茴香，采上幾把回家做餃子，味道鮮美獨特，那真是香味濃郁滿屋飄香，好吃極了！還有備受歡迎的薺菜，也是制作餃子和餛飩的好材料，葷素皆宜，誰能抵抗得了這樣的美味誘惑呢？

從春末一直到夏天雨季結束，雨后，西寧市周邊的山上還會有大量的地皮菜出現。雨后初晴，黑褐色的，肥嘟嘟、顫悠悠的地皮菜躲在草叢下靜靜地生長，很像泡軟的木耳，等到艷陽高照時，它們就會因失去水分而干癟，不利于采拾。在山間草叢下撿拾地皮菜，當指尖觸碰到它們的瞬間，軟嫩、肥碩、濕潤的觸感，會讓人油然生出愉悅感和成就感，很難抗拒采拾的欲望。地皮菜也叫地耳，富含蛋白質和氨基酸，因營養豐富、口感香潤、時令性強，深受人們尤其是生意人的青睞，屬于山珍，但因不易清洗從而讓許多人望而卻步，其實掌握了要領還是值得采拾食用的。采拾回來首先揀去雜草初步清理，然后用鹽水煮沸浸泡，沙土就會沉淀，再淘洗干凈就可以放心食用了。蒸包子、炒雞蛋、做湯都鮮美異常，是菌類中的珍品。

六月，是湟源縣蕨菜泛濫的時節，漫山遍野的蕨菜舉著彎曲的小拳頭，或迎風招搖，吸引著人們的注意；或低頭掩在草叢里、大樹下，羞赧地和人們玩著捉迷藏游戲，沒有采摘經驗的人就會與它失之交臂。大約半個月的時間，蕨菜的小拳頭長成舒展的枝葉就不適合食用了。近年來，人們因為蕨菜含有致癌成分“原蕨苷”的說法，讓許多人對蕨菜望而生畏了，但在食量不多和經過沸水焯煮處理的情況下，可不必太過擔心。

七八月時，郁郁蔥蔥的野菜齊聚一堂，但此時的野菜已不像春天時那般鮮嫩適口，不過依然可以掐尖入菜，消炎、敗火的功效也會更勝一籌。有經驗的人會連根挖起，洗凈曬干收好，用于泡水喝或者泡腳用。到底有多大的藥用功效已經沒人深究，但心理作用肯定是有的。

八月底到九月，雨水充足，氣溫尚高，是采蘑菇的最佳季節。大通縣各山溝里的野生蘑菇像是要與野菜平分秋色一般，開始紛紛現身山林。鷂子溝、窎溝、東至溝、將軍溝、東溝、西溝，只要是有松樹林的地方，就會有蘑菇的身影。若是到人跡罕至的叢林里去采，往往都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叢林里不僅景色絕美，那成垛聚堆的蘑菇更能讓人不由得驚呼起來，仿佛來到了野生菌類基地。

大通縣各山溝盛產平菇、雞腿菇、雞冠菇等菌類，運氣好還會采到松茸。蘑菇采回去第一時間就要進行處理，否則就會以肉眼能見的速度萎敗生蟲，從而影響它的品質和口感。清洗、處理蘑菇可一點兒也不比采蘑菇省事，分揀初洗，然后用鹽水浸泡半小時以上，再揀出草棍雜物，淘去泥土，而后用開水焯過撈出，過涼水儲存。蘑菇炒肉、炒辣椒，都鮮香無比！青海人還喜歡用它們做“指甲面片”，也是滿口余香。

祁連山麓的黃蘑菇更為名貴，它們生長在高山草甸中，肉質肥厚，和各種肉一起燉食，口感上乘，營養價值高，是餐桌上公認的“貴族”。

說到野菜就不能不提野蔥花了，它們長在西寧市周邊的大山深處，九月中旬，在山溝里、懸崖上，片片淺紫色在風中顫抖搖曳，吸引著冒險前去采摘的我。采摘的過程著實刺激和過癮，腳下必須踩實，手要抓住草根，才能攀上陡峭的崖坡，采到鮮美辛辣的野蔥花?；氐郊依镉玫}水浸泡，控干水分后用鹽腌制，縮塌后經熟油熗拌，就可以長期儲存，隨時取用。配上鹵肉和面食，唇齒留香，誰能經得住這樣的美味誘惑呢？當然，代價是我從不高的陡坡上跌落下來，頭被巖石擦出了血絲，沒有一定的徒步登山經驗，不建議做這樣冒險的事。

最后一茬可采摘的野菜是十月的小油菜。人工種植的油菜在收割時，會散落一些菜籽。這些菜籽經自然生長后，就是小油菜了。這樣的小油菜也是野菜中的上品，是沒有經過噴灑農藥的綠色食品。在霜打之后，天氣將寒未寒時，小油菜的水分適中，吃起來口感更好，做出來的涼拌菜、包子、餃子香味更濃郁。

野菜雖然既有食用價值又有藥用價值，但還是不宜多吃，尤其是虛寒體質的人更要慎重少吃，因多數野菜富含草酸，有些野菜中的硝酸鹽和亞硝酸鹽的含量高，多食易導致腸胃不適，甚至造成腎損傷，對健康有影響，所以食用時要掌握量和正確的烹調方式。烹飪之前要將野菜擇凈清洗，開水焯燙可除去部分天然毒素和草酸，才可以適量食用。

常挖野菜的人都有這樣的體會，吃在其次，重在感受采挖的樂趣，不僅能讓人生出與大自然零距離親近的愉悅感，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感受著空氣清新、泥土芬芳、花艷草綠的美好，將一切煩憂都拋之腦后，還能享受到勞動鍛煉的成果，真乃生活中的一件快事！

（作者簡介：楚蘭，本名付貴蘭，女，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青海詩詞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