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工科大學的形成與浸潤式美育的當代價值

公元10世紀阿拉伯人率先創立了現代大學，在隨后的12世紀中期至13世紀間，在對阿拉伯人的模仿中，歐洲中世紀大學漸次誕生，并于16世紀初在經歷了宗教大分裂和第一次新大學運動后成為一種普遍模式。作為高等教育的整合者，大學在很長時間內都以證明上帝存在的合理性為主要任務，直到中世紀末，隨著基督教世界的崩塌，封建國家的不再穩固，以及新興資本主義勢力的嶄露頭角，才有更多利益相關者不斷介入。從文藝復興開始，人文主義逐漸在大學擁有統治地位，它促使大學的學術重心由“宗教”轉向“世俗”，即服務于一個精致的宮廷社會和一群彬彬有禮的閑適貴族。工業革命極大提升了人類的生產力水平，19世紀初人類進入蒸汽時代，19世紀末人類進入電氣時代，當人們認識到科學才是了解世界的最優途徑后，大學教育便在擺脫經院神學的同時，也開始擺脫人文主義，開始接納自然科學，開始培養社會最需要的人才——科學家、工程師和技術人員，并為科學研究及技術突破提供設備設施和基礎條件。

從教育救國到科技立國

中國的新式教育開始于洋務運動，最初的新式學堂在“中體西用”的指導思想下致力于培養技術人才，以應對“堅船利炮”的沖擊。這個設想隨著甲午海戰的失敗而粉碎。人們因此領悟到，現代教育僅停留在技術層面還遠遠不夠，必須從制度和學理上徹底變革。接下來，從清末到民國，在不到幾十年的時間和至少模仿了日本、德國、法國、美國四種大學模式后，一套比較完善也基本符合現代化特征的大學組織終于在中國建立起來。

1949年新中國成立，在計劃經濟和蘇聯援建的背景下，全方位效法蘇聯成為必然之舉。于是在1952年，政府依照蘇聯模式開啟了大學的院系調整，至1957年調整基本結束時，我國共有高等學校229所，在校學生約35萬人，設置專業323種，其顯著特征是工科專業的加強，其中在校生占比從1949年的26％增長到當年的37％。就歷史而言，這一舉措優化了大學教育和生產部門的對接，為社會主義初期的工業化建設提供了可靠保障，而至此形成的強理工、重實用的政策導向，也在某種程度上奠定了此后大學發展的底色。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及冷戰秩序的結束使中國重新融入世界，政府與大學、人才與社會間的關系也必須進行重新定位。在此期間，本著“共建、調整、合作、合并”的原則，中央開展了高校合并劃轉的整體性改革，而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的大背景下，理工科專業依然保持著強勁的優勢地位。所謂理工科大學是一個寬泛的概念，一般是指高等教育學科門類及專業目錄中所劃定的工科或理科占優勢的院校，而理工科大學培養的眾多學生不僅是國家科技進步的重要儲備，也是能動的社會生命體，他們的思考模式、文化觀念以及精神面貌對國家、民族，甚至整個人類的發展都將產生深遠影響。

從“以美育代宗教”到“浸潤式美育”

中國高等教育經歷了一百余年的徘徊與探索，也一次次面對全新挑戰。當今世界正在進行一場以技術的快速迭代和數字化轉型為特征的科技革命，在這場充滿未知的變革中，傳統的分工模式被打亂，知識的創造變得急迫，而大學所承擔的角色也因此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主導者變為參與者，從輸出者變為應對者，于是，當人的培養再度成為教育的本職時，美育，作為一種完善人格、提升素質、凝聚民族理想的教育方式也被再度弘揚。

美育，亦稱審美教育，由德國美學家席勒于18世紀末率先提出。20世紀初，王國維、蔡元培等學者將其引入中國，而1917年由蔡元培倡導的“以美育代宗教”的口號是中國近代教育史上的一面旗幟，體現了這一時期有志之士希望激活傳統文化、實現民族復興的精神訴求。

新中國成立后，發展生產力成為剛性需求，美育在高等教育中的地位只能隨著外部環境的變化而起起落落。如在1949—1955年間，美育僅被視為對審美能力和創造能力的培養，1956—1985年間，則被視為資產階級教育而遭到忽視。改革開放后的1986年，美育被重新納入國家教育方針，并于2015 年迎來了它的高光時刻。這一年，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發布的關于學校美育的專門性文件，兩年后發布的《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則明確了中國特色美育的價值導向。2020 年，《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將美育工作進行了深度推進，同年頒布的《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將學校美育納入學生綜合素質的評價體系中。2023年，在《教育部關于全面實施學校美育浸潤行動的通知》中，一個更具指導意義的教育綱領被提出，它要求各級學?！耙悦烙檶W生，全面提升學生文化理解、審美感知、藝術表現、創意實踐等核心素養，豐富學生的精神文化生活，讓學生身心更加愉悅，活力更加彰顯，人格更加健全。”

美育對理工科大學的意義

相對文科而言，理工專業更偏重對科學概念、規律和原理的探究，更認可知識體系的學科細化，而當時代運行發生嬗變，社會發展突破定勢時，理工類大學生更需在高速流動的世界里發揮適應的能動性，在加強宏觀認知的同時，加深情感溝通。而作為大學，也需要重新定義人才的價值和意義，消除工具理性的負面影響，構建一個可生長、可持續、面向未來的教育體系。

所謂“浸潤”，強調的是從縫隙間的點滴滋潤，其本質是情感的培養和非功利的自我完善，對理工類大學生而言，這種方式更能配合他們的學業規劃，也更容易被接納和感知。

原則上說，理工科大學浸潤式美育的內容應包含三個層面：首先是審美經驗的積累。在一個審美泛化的時代，由于審美標準被資本市場和技術文明牢牢掌控，導致文學和藝術教育相對匱乏的理工科大學生對經典文化的接觸和理解也相對薄弱，而人類文明的最高成就往往集中于那些經過漫長時光積淀，并以美術、音樂、舞蹈、戲劇等形式表達出來的經典作品中。唯有通過對這些經典審美的普及，才能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使同學們的感官變得精致，使他們真正理解自己的審美背景，進而選擇和創造更高級的審美經驗。

第二個層面是精神上的自我超越。不斷變換的外部環境造成了大學生們的普遍性焦慮，在外部環境無法改變的前提下，個體的解決之道應是反求諸己，尋找心靈的故鄉和精神的錨點。在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里，只有那些超越了生理快感和功利追求的體驗，才能讓人擺脫動物屬性，擺脫世俗的困擾，在平和靜謐中尋求生命的自覺，而浸潤式美育則將為這段心靈旅程提供內容和途徑。

第三個層面則關乎國家前途和人類命運。中國的大學自誕生之初便被賦予了自強和復興的宏大使命，在后工業化的國際背景下，這一使命依然別具深意。一個國家必須擁有明確的國族認同和清晰的道德指引，必須兼具硬實力和軟實力，才能真正稱之為強大。而作為大學，如果不能接續文化、傳遞文明，不能培養與國族同呼吸、共命運的人才，就會導致精神鏈條的斷裂，從而產生異化和悖離，而在理工科院校普及浸潤式美育，就是要引導學生們既深入鉆研科學，也廣泛理解世界，既勤奮探究專業，也積極思考人生。

結語

在從單一組織發展為龐大體系的過程中，大學需要不斷地因時而動，隨勢而變。當今中國已從大學制度的模仿者，轉變為參與者和創造者，而當我們清醒地認識到科學終需以人為本，技術終應造福人類時，我們同樣應該清醒地認識到，人的情感與觀念將伴其一生，是其一切追求的動力源泉，而浸潤式美育在為理工科大學生提供經典文化和多元藝術的同時，也將為他們鑄就一條貫穿過去與當下、現在與未來的精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