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漂泊多年,我換了好幾次住處。房子一直在變,但偷偷摸摸丟垃圾這個習慣,一直沒變。小區里的老年人含量越高,丟垃圾的時間選擇就得越靠后。
丟垃圾,這件看起來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以拿到臺面上來說的小事,卻也切切實實影響到了我的生活質量。
我生活在一線城市的四環邊,住的小區里環境清幽,老年人頗多,并且大部分都是退休老人,不管年輕時的待遇如何,光是看他們的穿衣打扮、精神風貌,就能看出生活條件必然不錯。能住在四環邊的小區,就證明老人本身或者是子女的經濟能力必然不差,最起碼比我們這些交著“巨額”房租,還掙扎在溫飽線的年輕人要強太多。
但也恰恰是這幫看起來生活條件比年輕人好太多的老年人,卻偏偏有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特殊“愛好”——比如“收廢品”。
如果只是收集自己家里以及街上的廢品,肯定無人干涉。但是收廢品的世界里也有“卷王”和“惡意競爭”,街上的垃圾紙盒要搶,路邊公共垃圾桶里的礦泉水瓶要搶,最最關鍵也是最值錢的小區垃圾桶,那肯定是要一窩蜂地沖上去搶搶搶!
老年人起得早,打工人早上昏頭昏腦地出門上班時,精神抖擻的老年人早已經吃飽喝足狀態滿分地守在了垃圾桶旁。對于繁忙的打工人來說,早上出門是丟垃圾的重要時間,我住的是六樓無電梯的老小區,以前總是習慣早上出門時把家里的垃圾都帶出去,這樣就不用再特地跑一趟去丟垃圾。
但是在某個昏昏沉沉的早上,我眼睜睜看著兩個大爺當著我的面把我剛剛丟進垃圾桶的垃圾全部翻出來,并且,在爭搶中把垃圾袋撕了個粉碎,垃圾漫天飛舞,我的隱私也如同猝不及防暴露在陽光下的垃圾一樣,在眾人面前攤開得徹徹底底。
或許除了我本人以外,路過的人以及搶奪“戰利品”的兩個大爺,并不在意我的個人隱私,關注度也只是在那幾個可樂瓶子上,但是我依舊感受到了濃濃的難堪與尷尬。
拜托,有沒有人尊重一下我啊!能不能等我走遠再撕開我的隱私啊!
答案是,不能。

后來不知發生了什么,小區里的收廢品大軍化干戈為玉帛,放棄了不太斯文的武斗,開始了暗戳戳的“先到先得”制。誰先上手抓到這包垃圾,那這包垃圾就屬于誰的,至于丟垃圾的主人?管他呢。
在這種制度的發展下,小區垃圾桶旁永遠守著一個大爺,或者一個大媽。無論我白天什么時間去丟垃圾,他們都會兩眼放光地沖上來,在垃圾還沒完全進入垃圾桶之前,一把撕碎我的羞恥心,在我的“心里”挑挑揀揀,瘋狂蹦迪。
如果我杵在旁邊不走,叔叔阿姨們還會就垃圾的內容對我“說教”一番,例如“年輕人怎么這么愛喝飲料啊,真是浪費錢”“哎呦哎呦,你看看這么好的東西都糟踐了”“這肉不是還沒壞嗎!就這么丟掉啦!”在我被語言攻擊得七葷八素之時,轉過頭以審視的目光死死盯住我:“你看你這小姑娘,家里還有沒有瓶子快遞盒子,下次記得都拿給我!”
于是我只能一邊努力保護自己的隱私,一邊阻止叔叔阿姨把壞掉的肉、過期的食品拿回家繼續吃,雖然是他們自己在垃圾桶撿的,但是他們撿的時候清楚地看到了我的臉,吃出問題來必然是要找我算賬。
終于突破重圍,重獲自由的我,下定決心再也不在白天丟垃圾。我不止一次路過垃圾桶的時候,聽到收廢品的叔叔阿姨們討論:誰家是買的房,誰家是租的房;誰家的媳婦大手大腳,那么大一塊牛肉說丟就丟;誰家小兩口懶惰,天天吃外賣;哪棟哪層最近搬家,丟出來很多“有價值的”好東西……
聽到這些八卦的我瑟瑟發抖,我懷疑這些總是守著垃圾桶的大爺大媽們,清楚地知道他們想知道的所有隱私。這些當事人的隱私,就這么被收廢品的大爺大媽們當成茶余飯后的八卦在整個小區的老年人群體中傳播,被第三人堂而皇之地攤平在陽光下,被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指指點點,而后哄然大笑。
從那之后不久我就搬了家,新小區的垃圾桶旁依舊有一群叔叔阿姨蹲守,唯一可以避開他們的時間,只有深夜。
因為無論寒冬酷暑,垃圾桶旁總有人留守,在你以為周圍沒人安心丟下垃圾瀟灑離開之時,總有一個大爺或是大媽從你沒看到的角落里火速沖出來,撕碎你的僥幸。
在換到半夜丟垃圾以后,我的內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我把快遞盒子、外賣袋子上的信息全部銷毀,我堂而皇之地在深夜拎著我的垃圾們下樓,雖然代價是要來回多爬好幾層樓,但非常值。
雖然半夜丟進去的垃圾在清晨還是會被大爺大媽們翻出來指指點點,但我堅決貫徹“眼不見為凈”,深夜的垃圾桶包容、安靜,它只會默默吞下我帶來的垃圾,不發一言。
其實如果真的有生活艱難的老年人來撿廢品,大家都會愿意把家里的飲料瓶子、快遞盒子無償送出去,甚至還會先收拾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大家討厭的也并不是以收廢品為生的艱苦老人。但是小區垃圾桶爭奪戰里占據強勢地位的一方,卻偏偏不是這些生活真正困難的老人。
我曾經懷疑過是不是我居住的小區問題,或者是我居住的環境里老年人太多,這種現象會不會只是個例?但是打開網絡,搜索關鍵詞之后就會發現,這種情況并不是個例,在每個城市、每個小區里都在重復上演,不管小區的地段如何,每平方米多少錢。
我從來沒有賣過廢品,并不清楚賣廢品到底有多大的收益,也實在理解不了一些老年人的思想與行為,我甚至不能把我的瓶子紙盒留給真正需要的人。
我被叔叔阿姨們逼到墻角,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住自己在外人看來并不值錢的隱私,在半夜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地丟掉自己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