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生存之道里的中國經濟“秘密”

最近的一次用餐經歷讓我深有感觸，甚至一度感覺自己發現了中國經濟和企業的某些“秘密”。

這家餐廳位于廣東某市的城鄉接合部，這一帶工廠林立，附近都是高架橋，大貨車來來回回，塵土飛揚。如果不是特別餓，這樣的環境會讓人沒有食欲。然而，當我走進餐廳，發現內部環境還不錯。門面很大，空調開得很慷慨，收拾得清清爽爽，一點沒有小餐廳給人的那種局促感。

更有趣的是，這么大的餐廳只有一位服務員，是一位五六十歲的女士，穿著工作裝，戴著衛生帽，很像20世紀80年代大城市國營餐廳的服務員。她走路很慢，普通話極不標準，我只能聽懂五成。她熱情地招待我坐下之后，當我再次叫她，她基本聽不到，必須等她轉身，看到我招手才行。

這家餐廳給了我很強的反差感：一方面就餐環境好，服務員的著裝非常專業，一點不像路邊小店；另一方面，服務員卻過于“不專業”。菜品的分量很足，涼拌牛肉和素菜都吃不完。環顧四周，十幾張桌子，就我和另一位食客，餐廳非常空。

看到我吃完飯，那位服務員主動找我說話。她很努力地用普通話告訴我，她是湖南人，兒子要結婚，她要打工掙錢，給兒子在長沙買房。但她有一點認知障礙和聽力障礙，年齡也大了，找不到工作。最后，這家店的老板收留了她。

老板人很好，知道她的聽力有問題，還記不住路，哪怕路程很短，老板或老板娘每天都會走十幾分鐘送她去公交站坐車回宿舍，等她上車后才離開。每天上午又在公交站等她，接她上班。這家餐廳的成員只有3個：老板和老板娘，還有她。她說，附近工廠的工人越來越少，經營小店很不容易，所以希望我以后經常來，照顧老板的生意。

這家小店的故事讓我十分感動，它讓我想到了中國的許多小微企業。但是，如果純粹從公司財務的角度分析，這家餐廳是不成功的。它沒有杠桿（小企業可能無法從銀行貸款，也沒有貸款的必要），沒有高的翻臺率（中午只有兩個客人就餐），也沒有高的利潤率（菜品分量很足），這三者剛好是構成ROE（凈資產收益率）的三要素。它們都不理想，意味著這樣的業態對股東來說，回報率很低。

然而，它可能是中國很多個體戶和小微企業的縮影，它們可能是路邊小店，也可能是菜市場的肉菜魚檔。它們都擁有一位富有責任心的老板，還有努力向上的員工。很多人的飯碗，甚至家庭的希望，都依賴著這樣的業態。

一般認為，科技大廠之所以不再向線下擴張，搶奪這一類小微企業的業務，在于有關部門反壟斷的措施對大廠的規制。必須承認，有關部門的反壟斷的確發揮了重大作用，但也不能忽視小微企業本身的強大，它們擁有極其堅忍的品格，即可以忍受極低的ROE。

最近，我看了一些互聯網公司的財務報告，發現一個驚人的現象：一些過去ROE達到20%以上的公司，現在ROE已經下降到個位數，這讓機構投資者意見很大。ROE代表股東的投資回報率，如果ROE是20%，那么意味著股東每投資1元錢到某家公司，該公司就可以為股東創造2角錢的利潤。

巴菲特曾說，如果讓他只選擇一個指標來評判一家公司，他會選擇ROE。可見這個指標的重要性。因此，互聯網大廠退出本地生活業務的很多業態，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它們看到了中國小微企業的堅忍——它們的股東可以忍受極低的ROE。但大廠遠在境外的股東，不允許大廠進入這些回報率太低的領域。

顯然，唯有認識到這一點，我們才能真正懂得中國的個體戶和小微企業，以及它們身后那些值得尊敬的堅韌靈魂，就像那家小店的老板、老板娘和那位服務員。

（摘自《南風窗》 譚保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