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藍色的天空上,高掛著一團白得亮眼的云彩。一群飛鳥從頭頂上飛過,沒有一絲風,河面倒映著一排紅瓦灰墻的院落。那高高翹起的屋脊兩端,如雙飛燕準備搏擊蒼穹。
我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轉悠,經過那座古老的石拱橋旁,陽光包裹它的身體,使它散發出一種柔和的光澤。雖然看上去粗糙、蒼老,但它的龍骨還在,它的脊梁還在,它的靈魂還在,依然有著無盡的生機和活力。
拐過一道彎,乍然跳出一大片細碎的小花朵,清紅清紅,暗綠色的葉子做底子,映襯著,使人心里一驚。每逢看到花開到極致的樣子,就覺得那是花兒努力綻放生命應有的驕傲,仿佛在靜靜訴說,即使生命渺小,也要越過重重障礙,活出生命的氣節。那些曾經受過的苦難,四處飄零的孤苦,都應該被忘記。
這個傍晚,我在小道上偶遇茗月。我開始沒有認出她來,她也沒有認出我。我們兩人的目光對視一下。我發覺這個與我擦肩而過的女人既陌生又熟悉,于是再看她,她也再次看我,眼神疑惑而閃爍。我深感奇怪,朝她一笑道:“我們認識……”
她說:“你是不是玉琴?”
我說:“是啊。你是?”
她很自然地笑了:“我是茗月啊。”
不知為什么,我心頭悚然一驚,瞬間回到少年時代。
茗月是初二那年轉到我們班的,從鄉村來的學生普遍存在英語成績差的問題,茗月也不例外。她的英語成績一直都不及格,老師喊她作答,她也從不出聲。進入初三后,她開始缺早操,缺早自習。
有一次,班主任叫我去茗月家看看。剛跨進院門,我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院里堆滿了破爛——打碎的玻璃杯、破舊的足球、舊的攝像頭,以及黃銅片、易拉罐和堅果殼之類的東西。
“你家怎么這么多破爛?”
“你可別瞧不起這些破爛,它們都是我的寶貝,終有一日,我會把它們變成藝術品……”
我雖然不知茗月會如何將破爛變成藝術品,但那一刻,我覺得她仿佛擁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鈍感,永遠相信自己能變得更好。
這便是少年時代的茗月給我的印象。
此時,我停下來與她對視。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依然開朗、自信,表情一直沒變。茗月說高中畢業后,她只身來到異鄉,當過保姆,做過洗碗工,在工地里扛過沙包,后來進了美術廠當學徒,學會了花絲鑲嵌的技藝,但不曾忘記年少時的夢想。
我望向路邊的一片青苔,它們將莖和葉藏于泥土,不管自己多么卑微渺小,總是不露聲色,盡情綻放。
孫犁先生筆下寫過這樣一句話:“冬日透窗,光明在案。裁紙裝書,甚適。”想來,熱愛生活的人,無論處境多么艱難,都會找到人生樂趣。沒有快樂,他會創造快樂,還會升華快樂,傳播快樂。
林語堂說:“蘇東坡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念奴嬌·赤壁懷古》和《赤壁賦》是蘇東坡在黃州頓悟后寫出來的文字,正是如此雄闊的、曠達的心態,成為他凄惶的后半生的精神支柱。
人的一生,于風塵中行走,有順境,也有逆境,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背負的磨難之中,那些一路從泥淖中走來,在苦境創造快樂的人,他的精神境界就攀上了新高度。當一個人內心時常葆有深情,縱然處于艱難之境,也能解脫出來,一切美好,定然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