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場雪后,所有的樹都成了雪樹,白花綻放,玉樹瓊枝。很多人高興地喊起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被蛟S就是因為這兩句唐詩,讓雪樹有了輕盈之感。雪意之下藏著春天的美麗和詩意,這的確讓人心生喜悅。可是,對一棵雪樹來說,美麗和詩意只是它最膚淺的表象。大雪壓枝,誰能看到一棵樹的沉默隱忍和堅韌頑強呢?
我想起小時候,每年冬天都要下幾場大雪。在大雪之后,我們堆雪人,打雪仗,撒了歡兒地玩個痛快。玩過之后,我會一個人跑向村口的一片樹林。厚厚的雪地,踩上去會留下深深的腳印,根本無法跑起來。可是,我迫切地想去看看那些雪樹,于是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走。當靠近樹林的時候,我被雪后的樹林震撼了。那種奇美壯闊的風景,一直留在我的心中。成年以后,我一次次在雪后造訪樹林,感受雪樹帶來的震撼。
雪后的樹林一片潔白,宛如童話中的夢境。每一棵樹都是銀裝素裹,散發出美麗出塵的素色之光。雪后初霽,陽光映雪,我的眼睛被晃得睜不開,可我仍然愿意靠近那種清寒中帶著微暖的氛圍。這片樹林全6f71c50146dfaf0e9f626bfa7cf9af53b514f3aebe03b13549532574bf90dcdf都是白楊樹,樹葉已經落得一干二凈。偌大一片林子,片葉未留,堆積在地上的枯葉也完全被白雪覆蓋。在大雪之后,茫茫中只剩挺拔的樹身和依稀的枝干。每一棵樹都成了矗立在冰天雪地中的勇士,仿佛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刻而成,格外壯觀。這些樹我都熟悉,春、夏、秋,我經常來看望它們,有的樹很有特征,我都認識它們了。認識一棵樹,永遠比認識一個人更簡單。樹干上的一些印記和紋路,是我和樹之間的交流密碼。而冬雪樹讓我覺得有了距離感,它們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面孔,讓我生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感覺。
我與雪樹保持著一段距離,看它們沉默不語的傲然姿態。沉默的雪樹,站成了一道風景,也站成了一種風骨。它們是冷酷冰雪之中安靜的、美麗的裝點,是蒼茫天地之間獨特的存在。一陣風吹來,樹上的雪簌簌而落。那種簌簌的聲響,是雪的聲音,也是樹的聲音。我的心中泛起無法言說的歡喜,仿佛聽懂了雪樹的語言,找到了與它們交流的新密碼。突然之間,林子里傳出“嘎巴”一聲巨響,原來是有的樹枝被大雪壓折了。這聲音聽起來讓人心驚,好像能感受到雪樹傷筋動骨的疼痛。我有些難過,可再看折了枝干的雪樹,依舊是高傲無畏的姿態。我瞬間釋然了,沉默的雪樹是無所畏懼的,它有著壯士斷腕的悲壯,也有涅槃重生的自信。
在這些年里,我無數次踏入雪后的樹林。不知你留意過沒有,雪后的樹林中經常傳出“嘎巴”的聲響。那種聲響,是沉默的雪樹隱忍之后的吶喊,承受之后的高歌。沉默的雪樹用最鏗鏘的詩行,寫就了生命的傳奇。陳毅的《青松》看似簡單,卻用質樸的語言寫出了雪樹的精神內涵:“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睙o論是青松還是其他樹,經歷過風雪考驗,才真正有了風骨和力量。風雪后,一棵棵雪樹笑傲天地間,仿佛凱旋的英雄,有著豪邁的氣概,更有值得驕傲的履歷。
一棵樹一生要經歷多少場風雪?每一場風雪,都會融進樹的骨子里,化作無聲的力量。雪樹,在沉默中承受考驗,在沉默中積蓄力量,等待冰雪消融,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