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盟的國內效應與美菲、美泰關系演變

摘要： 美國為護持霸權地位，持續強化全球聯盟體系。但是在東南亞地區，美菲聯盟和美泰聯盟的發展趨勢卻呈現明顯的差異性。本文聚焦于聯盟關系與小國成員國內政治的互動，提出聯盟關系的變化會影響小國成員的國內政治，最終通過“捆綁效應” 和“脫鉤效應” 兩種機制反作用于聯盟關系。具體而言，當聯盟合作長期保持緊密時，小國國內會發展出支持聯盟的安全利益集團，這股力量會在本國試圖推行與聯盟相悖的政策時施加阻礙，導致其難以脫離聯盟而采取行動，由此構成聯盟的“捆綁效應”。與之相對，當聯盟關系長期疏遠時，小國可能與第三方大國發展經濟關系，從而在其國內培育出對第三方大國友好的經濟利益集團，這股力量會在大國盟友為打壓該第三方大國而試圖加強與小國的合作時施加阻礙，導致前者難以按照預期實現聯盟合作，由此構成聯盟的“脫鉤效應”。菲律賓政府難以擺脫美菲聯盟的約束，以及美國難以拉攏泰國加入其地區戰略布局，分別反映了兩種效應的作用過程。關于聯盟國內效應的研究拓展了聯盟理論，對中國周邊外交的開展也有一定的啟發。

關鍵詞：聯盟；美菲聯盟；美泰聯盟；國內政治；中國周邊外交

中圖分類號：Ｄ８１５．５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４－８０４９（２０２４）１１－００４７－１４

一、問題的提出

在霸權相對衰落的背景下，美國不斷強化全球聯盟體系，試圖維持、鞏固和更新其全球霸權。但在東南亞地區，美國聯盟關系卻呈現出明顯的差異性。作為美國的正式盟友，菲律賓在美國“印太戰略”中受到高度重視。美國不僅將南海地區納入《美菲共同防御條約》的適用范圍，還鼓勵和推動菲律賓加入多組地區小多邊合作機制。與之相對，泰國在美國的“印太戰略”中呈現邊緣化趨勢，有研究認為，泰國在美國東南亞地區安全合作中的優先級甚至不如印度尼西亞、新加坡、越南等非美國盟友國家。基于此，本文的核心問題是，如何解釋美菲關系和美泰關系不同的發展趨勢？ 為什么菲律賓在杜特爾特政府時期嘗試擺脫美國控制卻難以如愿，為什么美國無法順利將泰國拉入其地區戰略布局之中？ 本文試圖從聯盟關系與小國成員國內政治互動的角度展開分析。

關于聯盟關系與成員國國內政治間互動的既有研究主要圍繞三個話題展開。第一，成員國的國內政治變化可能改變其對聯盟的偏好，進而導致其退出聯盟。國內人口和社會趨勢的變化、不同政治利益集團間的競爭、政權更替以及意識形態分歧等都可能導致聯盟成員間的共同利益和認同感下降，最終導致成員國退出聯盟。第二，聯盟關系本身也會對成員國的國內政治產生影響。在不對稱聯盟中，大國通過讓渡安全利益來換取自主利益，小國則通過讓渡自主利益來換取安全利益。小國讓渡自主利益意味著提供戰略資源供大國使用，這將擠占小國在其他議題領域中的可用資源，進而影響小國的政策。與此同時，讓渡自主利益也意味著小國的安全政策將受到大國的約束，其政策自主性將下降。第三，聯盟關系能對成員國國內反對勢力形成威懾，有助于維護國內穩定。通常認為，國家建立聯盟是為了應對外部威脅。但一些小國的領導人建立聯盟的目的是壓制國內反叛勢力以鞏固其國內統治。對他們來說，聯盟是借助外部大國勢力壓制國內反對力量的重要依托，不僅涉及國家間關系，更是國內政治博弈的手段。此外，大國對小國的高層訪問能夠產生延伸威懾的效果，有助于降低小國成為軍事爭端目標的可能性。

現有研究較為充分地討論了聯盟關系與成員國國內政治之間的相互作用過程，但是主要論述二者的單向作用過程，對彼此之間的聯系關注較少。本文從小國成員國內政治力量分布的角度提出，聯盟關系會通過影響小國成員國內支持聯盟力量的強弱引起其國內政治的變化，這種變化最終將反作用于聯盟關系的變化。

二、理論框架：聯盟的國內效應

國家建立聯盟的根本動力在于維護國家的安全利益，然而，與聯盟有關的決策卻是在國內層次做出的。這就意味著，國內不同政治勢力的競爭與博弈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國家的聯盟行為。在后冷戰時代，小國的安全需求相比冷戰時期明顯下降，特別是對東亞地區的中小國家而言，它們的政治精英相信政權合法性建立在經濟表現而非民族主義、軍事擴張或意識形態傳播的基礎上，這種執政理念的變化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東亞地區的傳統均勢動態。正因如此，東亞中小國家國內的經濟利益集團在決策過程中的話語權逐漸上升。但考慮到東亞地區的安全熱點問題從未消失，因此安全仍然是地區國家的重要政策目標。安全利益集團與經濟利益集團之間的博弈成了塑造東亞中小國家對外政策方向的重要動力，即使是在大國競爭全球性回歸的當下也是如此。因為當下的大國競爭呈現出復合性的特征，在安全、經濟等多個領域同時展開。而對于那些依靠聯盟提供安全保障的國家來說，安全利益集團在某種意義上等同于支持聯盟的力量。

２．１ 聯盟的“捆綁效應”

（１）聯盟約束的表現

聯盟與一般性國際制度類似，會對成員國的行為構成一定程度的約束。在不對稱聯盟中，小國是受約束更強的一方，聯盟對小國成員的約束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小國在某些情況下不得不配合和支持大國盟友的對外政策。聯盟條約規定的承諾和義務通常局限于安全領域，但為了確保安全合作的可靠性，聯盟成員之間往往也需要在其他議題上相互支持。而在不對稱聯盟中，小國更多時候扮演著提供支持的角色，這種現象在霸權國的聯盟中表現得尤為明顯，霸權國的盟友需要協助維持霸權秩序。在一些極端的情形中，小國甚至不得不以損害自身安全利益為代價來配合大國盟友的政策。例如，捷克斯洛伐克在法國的威脅和約束之下，被迫接受希特勒提出的《慕尼黑協定》。

第二，小國的軍事力量會受到大國盟友的限制。為了維持聯盟的威懾能力和應對隨時可能爆發的沖突，聯盟成員需要在日常加強軍事合作。而在這一過程中，大國無疑占據主導地位。除了提供必要的戰略資源供大國使用外，小國還需要配合大國盟友的軍事規劃，以提升聯合作戰的效率。例如在北約中，考慮到美國與其他成員國之間的軍事力量懸殊，北約在進行軍事能力建設時采取過一種互補的手段，即允許多個國家共同承擔同一項軍事任務。這樣既能提升北約成員的協同作戰能力，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軍事能力建設的成本。然而，這種方式也增強了北約的小國成員對美國的依賴，從而強化美國對其小國盟友的約束能力。

（２）聯盟約束與“捆綁效應”

從整體國家利益來看，聯盟約束盡管降低了小國的行動自主，但通過展示小國可靠的盟友地位而提升了其安全水平。從國內政治的角度來看，聯盟約束通過兩條路徑使得小國成員與聯盟更緊密地捆綁在一起。

第一，為了爭取小國的持續支持，大國盟友會尋求在小國國內培養親大國的勢力。雖然聯盟因共同的安全威脅而成立，但聯盟成員之間的利益不會完全一致。這就意味著，小國成員并不會始終向大國盟友提供支持。一般而言，小國對于被拋棄的擔憂越強烈，越可能向大國盟友提供行動支持；否則，小國提供支持的意愿將下降。但對大國而言，小國能夠為其提供單邊行動的合法性來源，因此大國顯然希望小國能夠始終為其提供支持。基于此，大國有充足的動力干預小國國內政治精英的偏好，通過政治滲透的方式，大國能強化聯盟的凝聚力并更好地爭取小國的支持。

大國的干預手段通常包括三種。第一種是強制干預，即直接改變小國盟友國內政治精英的構成。最典型的手段是進行政權顛覆，如冷戰期間美國曾進行過７０ 次顛覆其他國家政權的行動。第二種是收買，即向小國國內的特定精英集團提供物質支持以對其進行拉攏，進而要求他們在小國國內決策的過程中引入大國所偏好的政策選項。美國在組織海外軍事行動的過程中多次采取這樣的方式爭取小國盟友的參與。第三種是軟性干預，即通過教育等手段提升小國國內精英對大國的認同感，從而間接指引這群人在國內提出符合大國偏好的政策。如冷戰期間的華約陣營中，小國國內眾多官員都曾在蘇聯接受教育，如蘇聯曾借此影響阿爾巴尼亞內政和外交。

第二，聯盟合作本身就會塑造小國國內安全利益集團對聯盟的支持。從官僚政治的角度來說，處于不同職位的官員需要為本部門爭取充足的財政支持，以維持部門的正常運轉以及在國內決策中的影響力。而聯盟與安全部門存在天然的聯系，說服中央政府維持和發展聯盟關系能給安全部門帶來顯著的利益，因此相關利益集團自然傾向于支持聯盟合作。

因此，長期的聯盟合作會在小國國內發展出一批支持聯盟的安全利益集團，這股力量會在小國的決策過程中為大國引入其所偏好的政策選項提供渠道。當小國領導人試圖推行與聯盟相悖的政策時，這股力量會從中阻撓，最終可能導致小國難以脫離聯盟而采取行動，本文稱之為聯盟的“捆綁效應”。格雷戈里· 溫格（Ｇｒｅｇｏｒｙ Ｗｉｎｇｅｒ） 提出的“聯盟嵌入” （ａｌｌｉａｎｃｅｅｍｂｅｄｄｅｄｎｅｓｓ）概念指利用聯盟活動的參與者在國家政府機構中移植和嵌入親聯盟的情緒，這與本文提出的“捆綁效應”具有相似性。但溫格認為，聯盟嵌入是由聯盟制度化所導致的，本文則認為，“捆綁效應”的根源在于小國對大國盟友持續的安全依賴，即使聯盟制度化水平較低，但只要小國仍然有尚未解決的安全問題，就有與聯盟維持緊密捆綁關系的動力，因而將不得不受到“捆綁效應”的影響。

２．２ 聯盟的“脫鉤效應”

對大國來說，小國盟友發揮著提供戰略資源和政治支持的作用，是大國國際戰略中的重要支點，這種角色在大國與第三方國家存在戰略競爭關系的時期表現得更為明顯。然而，小國對大國盟友的支持源于小國因尚未解決的安全問題而對大國盟友有持續的安全依賴。如果這種條件不存在，那么安全議題在小國的政策議程中將不具備顯著的優先性，國內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博弈也會更加激烈，從而可能導致聯盟合作走向脫鉤。

一般來說，安全、福利和威望是國家的主要利益，國家的對外政策往往需要在這三種利益之間尋求平衡。對小國來說，如果不存在尚未解決的安全問題，則意味著其安全利益得到了基本的保障；而實力規模的限制為小國追求威望利益設置了難以突破的上限。因此，在安全利益不面臨明確挑戰時，經濟發展便成為小國內外政策的優先事項。如果一個國家的盟國正好是其地理上的鄰國，那么聯盟關系更有可能成為助推雙方經濟合作的動力源；如果不是，那么在不面臨嚴重外部安全威脅的時期，聯盟在小國政策選項中的排序將會讓步于經濟發展，而一旦小國主要的經濟伙伴與其大國盟友之間存在競爭關系，即有學者提出的新聯盟困境中的“同一性困境”，那么聯盟合作可能因兩方面原因而受到削弱。

第一，小國國內的經濟利益集團在決策中的話語權大于安全利益集團。與聯盟合作在小國國內培養支持聯盟力量的邏輯類似，長期的經濟合作也會對小國產生滲透效應，其力度甚至可能超過聯盟合作。一方面，小國國內的經濟利益集團能從經濟合作中謀取實際的物質利益，這將為其主動介入決策過程提供更強大的動力；另一方面，經濟活動除了有政府的參與外，還涉及企業等非國家行為體，因此相比安全利益集團，經濟利益集團的規模及力量通常也更大。當不存在外部安全挑戰時，安全利益集團缺乏爭取政府資源的借口，因此在決策過程中的影響力將弱于經濟利益集團，而后者出于自我利益的考量將推動政府實施與經濟伙伴合作的政策。如果經濟伙伴與大國盟友之間存在競爭關系，那么與經濟伙伴合作的政策可能通過削弱小國在安全領域投入的資源而沖擊聯盟合作。

第二，安全挑戰的缺失使經濟發展成為小國政權合法性的主要來源。對于現代國家而言，民眾的支持和認可是維持政權穩固的重要基礎。政府爭取民眾支持的手段通常有兩種：一種是利用民族主義情緒，在民族主義情緒高漲的時期，民眾更可能與政府站在同一立場；另一種是推動經濟發展，民眾往往更愿意支持能夠提升其福利水平的政府。對于那些不存在外部安全挑戰的國家來說，由于缺乏轉移國內注意力的對象，因此調動民族主義情緒的難度也更大。在這種情況下，維持良好的經濟發展態勢成為這類國家政權合法性的主要來源。因此，相比效益不夠顯著的安全領域，它們更愿意投入更多資源到經濟領域，由此將對聯盟合作造成一定程度的削弱。

從大國的角度來說，即使小國盟友主觀上對其安全依賴較弱，但由于大國對小國盟友在對外政策上的支持和配合有著持續的需求，因此大國仍然可以通過提供援助等方式維持與小國之間穩固的聯盟關系。然而如前文所言，盟友之間的利益不會完全一致。不僅如此，雙方甚至可能因國內政治變化或聯盟責任分攤等問題而產生矛盾，導致聯盟關系的松動和疏離。當這種情況出現時，小國在聯盟框架下的自主性將有所上升，其與經濟伙伴的關系也將更親近，從而增強小國國內經濟利益集團的決策話語權。在與大國盟友的關系長期得不到改善，而與經濟伙伴的關系又持續提升的情況下，小國國內親經濟伙伴的勢力將逐漸發展壯大。在此背景之下，如果大國盟友與經濟伙伴產生競爭關系，基于打壓對手的需要，大國會要求小國配合其戰略；而小國國內的經濟利益集團則會更加偏好支持經濟伙伴，從而導致聯盟合作朝著脫鉤的方向發展。總之，當大國盟友長期與小國保持疏離時，小國出于發展的需要會與經濟伙伴建立緊密的合作關系，在這一過程中，小國國內會培養出強大的親經濟伙伴的利益集團，當大國盟友試圖拉攏小國對抗其經濟伙伴時，這股力量會從中阻撓，導致大國難以按照預期實現聯盟合作，本文稱之為聯盟的“脫鉤效應”。

２．３ 大國的國內政治與聯盟的國內效應

“捆綁效應”和“脫鉤效應”共同構成了聯盟的國內效應。上文對兩種效應的分析有所側重，主要關注“捆綁效應”對小國的影響以及“脫鉤效應”對大國的影響，并且主要圍繞小國的國內政治展開討論。事實上，從理論上看，聯盟的國內效應會對所有成員產生影響，大國的國內政治同樣會與聯盟關系的變化聯動。

“捆綁效應”源自成員國對其盟友的依賴。小國對大國的安全依賴為其國內發展親聯盟的利益集團提供了基本動力，從而使其受到“捆綁效應”的影響。而大國對小國的依賴則反映在小國提供的戰略資源以及作為大國投射權力的支點上，這種依賴也會為大國國內親聯盟的利益集團提供發展動力，使其受到“捆綁效應”的影響。

“ 脫鉤效應”則來源于成員國差異化的國家利益。歷史上的許多經驗事實表明，聯盟成員經常會陷入矛盾與分歧中，例如美國與其主要盟友頻繁爆發經濟爭端。不僅如此，美國與其盟友在安全領域也并非始終保持一致，如美歐雙方在伊拉克戰爭問題上的激烈爭吵。當存在利益分歧或沖突的議題在某個成員國的政策議程中的優先性長期超過聯盟合作時，不論該成員國是大國還是小國，其國內都會發展出與親聯盟勢力相競爭的利益集團，進而導致其盟友面臨“脫鉤效應”的影響。

在此基礎上，大國的國內政治還會對小國盟友面臨的“捆綁效應”，以及其自身面臨的“脫鉤效應” 起到強化作用。正如格倫·斯奈德（Ｇｌｅｎｎ Ｈ． Ｓｎｙｄｅｒ）所言，聯盟的形成本身就會衍生出捍衛盟友利益以及維持聯盟合作等新利益，這些利益的存在會迫使大國國內支持聯盟的利益集團向本國政府施壓，要求其推行有助于維持和發展聯盟合作的政策。就像在美以關系發展過程中，美國國內的以色列游說集團逐漸發展壯大，并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美國的對以政策和中東政策。當聯盟關系長期保持緊密合作時，大國國內支持聯盟的勢力也會隨之增強，他們會通過影響本國政府的對外政策來間接阻礙小國盟友采取脫離聯盟的行為，從而強化小國盟友所受到的“捆綁效應”；而當聯盟關系長期疏遠時，大國國內支持聯盟的勢力也會有所下降，導致親聯盟的政策在其國內難以得到支持，從而強化大國所受的“脫鉤效應”（見圖１）。

綜上所述，聯盟關系的變化理論上會同時影響大國成員和小國成員的國內政治，導致雙方受到“捆綁效應”和“脫鉤效應”的影響，最終反作用于聯盟關系的發展。然而，考慮到本文關注的是美國主導的聯盟體系，由于美國在各個地區都有為數眾多的盟友，因此其對單個盟友的依賴程度會顯著弱于盟友對美國的依賴程度。與此同時，作為國際體系中的霸權國，美國最為核心的戰略利益是維持其霸權穩定，美國處理與包括盟友在內的世界各國的雙邊關系都圍繞這一目標展開，而非基于發展的需要。這就意味著，在美國主導的聯盟中，美國的盟友更容易受到“捆綁效應”的影響，美國自身則更容易受到“脫鉤效應”的影響。

在美菲和美泰聯盟中，美國并未構建出充分的合法性，菲律賓和泰國深受美國高壓手段的困擾，對美國在亞太地區的持久力心存疑慮。在這些結構性因素的約束下，國內群體成為影響聯盟關系演變的重要因素。

三、“捆綁效應”與美菲聯盟關系演變

冷戰結束至今，美菲聯盟關系經歷過三次由疏遠到捆綁的往復變化。第一次是冷戰結束之初至埃斯特拉達政府期間，菲律賓政府迫于國內壓力終止與美國的軍事基地協議，導致雙邊關系破裂。但是“美濟礁事件”后，兩國逐漸恢復聯盟合作。第二次是阿羅約政府時期至阿基諾三世政府時期，“９·１１”事件的爆發助推了美菲兩國捆綁，但伊拉克人質危機等事件使兩國關系再起齟齬。與此同時，阿羅約在經濟上發展對華關系，導致美菲關系有所疏遠。然而，自美國推出“亞太再平衡”戰略后，阿基諾三世政府迅速提升了與美國的安全合作。第三次是杜特爾特政府時期至今，杜特爾特雖然表現出了強烈的疏遠美國的傾向，但美菲關系并未受到實質性影響。小馬科斯上臺后，美菲聯盟得到進一步深化。

總體上，由于南海爭端一直存在，菲律賓仍然對美國有持續的安全依賴，這為其國內安全利益集團提供了影響政策的機會，引發了“捆綁效應”（見表１）。而在菲律賓國內政治中，菲律賓軍方是安全利益集團的重要代表。軍方曾推翻兩任總統，煽動叛亂的嘗試屢見不鮮。無論在對外政策上持何種立場的總統，其執政都建立在軍方堅定支持的基礎上，也反映出軍隊在菲律賓政治中影響力的上升。因此，總統和軍人集團之間的關系，實際可以看作是一場相互滿足對方利益需求的政治交換，總統掌握軍方期冀的名利資源，軍方則給予總統執政的支持。這種互惠關系在涉及聯盟的議題上尤為明顯。

３．１ 美菲關系的第一階段變化

美菲聯盟于冷戰時期建立，菲律賓在長期的合作中形成對美國強烈的安全依賴，其國內支持聯盟的力量也逐漸發展壯大。在這股力量的支持下，美菲關系盡管在冷戰期間出現過多次動蕩，民眾的反美情緒也日漸高漲，但兩國關系仍然保持了總體穩定。冷戰結束之初，美菲雙方在軍事基地問題上爆發爭端。１９９０ 年，美菲就軍事基地續約進行談判，時任總統阿基諾夫人作為支持聯盟的代表，希望延長美國對蘇比克灣的租約。在她看來，美軍撤退會惡化菲律賓面臨的外部安全環境，而且美軍基地還能帶來許多就業崗位。但菲律賓參議院極其反對，認為美國的軍事存在是殖民主義的殘余和對菲律賓主權的侮辱。菲律賓政府被迫于１９９１ 年終止了美國對軍事基地的租賃，兩國軍事關系降級。菲律賓做出這一決定，是議會和媒體長時間討論之后的結果，其中反對美國的一方陣營占了上風。

雖然美菲關系一度受挫，但是中菲領土爭端讓菲律賓安全利益集團重新占上風。１９９５年，中菲因“美濟礁事件”出現紛爭，菲律賓民眾對中國的做法感到不滿，這給了菲律賓安全利益集團重新親近美國的理由。為解決爭端，中國力圖推動雙邊談判，而菲律賓則試圖借助國際媒體、國際組織等實現事件的國際化，并成功讓美國在南海問題上對中國的立場有所改變。美國國防部長還安排了對菲訪問，嘗試拉攏菲律賓讓其重新在安全上靠近美國。事實上，關于是否有必要強化在南海地區對中國的軍事打壓，美國國內也有爭論。一種觀點認為美國應避免過多的對外干涉；另一種觀點則強調美國應維持在東亞地區的軍事存在。最終后一種觀點獲得了勝利，美國隨后加強了與菲律賓的軍事合作，也逐漸加深了對南海問題的關注和介入。而這一觀點的主要支持者正是長期支持鞏固和發展亞太聯盟體系的美國海軍，這也體現了美國國內政治對聯盟“捆綁效應”的強化。在此背景下，菲律賓總統埃斯特拉達和國防部長梅爾卡多等也開始發力，他們認為在安全上依靠美國符合菲律賓的國家利益。埃斯特拉達曾表示：“如果我們與美國合作，我們的安全就會得到保障。”１９９８ 年２ 月，菲律賓和美國簽署《訪問部隊協議》，標志著冷戰后美菲聯盟合作的升溫。因此，“美濟礁事件”成為美菲聯盟關系的轉折點。

３．２ 美菲關系的第二階段變化

阿羅約在當政后曾嘗試推行對華友好的政策，但是并不成功。在其任內，菲律賓刻意規避南海問題，為兩國的經濟合作提供了政治基礎。她在２００１ 年至２００９ 年期間九次訪問中國，并在２００１ 年至２００７ 年期間與中國簽署了６５ 項雙邊協議，遠遠超過任何一位前任領導人。然而，阿羅約的執政并非一帆風順，尤其在第二任期，其執政地位受到國內群體的挑戰。由于石油和食品價格上漲，加之貪腐和選舉舞弊等問題，阿羅約受到國內民眾的抵制，２００６ 年菲律賓國內甚至出現呼吁其下臺的游行示威事件，軍方也有人企圖發動政變。可見，阿羅約的執政基礎并不穩固，離不開有影響力的國內群體的支持。

在其執政時期，以軍方為代表的安全利益集團扮演了主要支持者的角色。有學者甚至稱阿羅約政府與軍方的關系為“邪惡聯盟”。軍方的態度影響著政府的決策，一個典型案例是總統對“奧克伍德事件”的處理。彼時菲律賓軍隊部分軍官發動政變，試圖通過武力推翻總統。政變在一天后以失敗告終，策劃者承認并被判處政變罪。２００８ 年４ 月，軍方高層向阿羅約呼吁赦免策劃者，軍方的一份聲明提到：“這些下級軍官被錯誤的信念誤導，但他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嚴重錯誤。他們是非常有才華的士兵，我們愿意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幫助國家前進。”在一個月后，阿羅約正式簽署了行政命令，對因參與政變而判刑的９ 名軍官給予行政赦免。

在菲律賓軍方的影響下，阿羅約政府雖然努力和中國發展友好關系，但是難以在安全合作上和美國疏遠。２００４ 年７ 月，伊拉克人質危機事件發生。在武裝分子威脅處決人質的壓力之下，菲律賓政府做出了撤軍決定。這是對美菲聯盟關系的挑戰，不過兩國關系仍然迅速恢復。兩國于２００６ 年成立安全合作委員會，旨在促進在恐怖主義、海上安全等非傳統安全問題上的合作，美國認為這一機制將在總體上加強菲美安全關系。

阿基諾三世上臺后，菲律賓安全利益集團再次占據主導地位。事實上，阿基諾三世本人就是親近美國和支持聯盟的代表。在阿基諾三世的支持下，菲律賓軍方和政府以南海爭端為契機，持續加強與美國的聯盟捆綁。美菲之間安全合作升級，雙方開啟年度雙邊戰略對話，而且簽署《增強防務合作協議》，這使得美菲聯盟捆綁進一步加強。除了菲律賓安全利益集團的推動外，美軍對于菲律賓戰略價值的重視在這一過程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實施“亞太再平衡”戰略的背景下，美軍意識到菲律賓作為西太平洋島鏈的重要一環，能夠發揮戰略支點的作用，因此多次在公開場合強調發展美菲關系對于美國地區戰略的重要性。菲律賓作為前沿作戰基地和安全合作站點的功能，是美國軍方支持發展美菲關系的重要原因。總之，在菲律賓軍方和阿基諾三世等支持聯盟力量的影響下，美菲關系從相對疏遠逐漸被扭轉為緊密合作。

３．３ 美菲關系的第三階段變化

杜特爾特執政后，對美菲聯盟關系的不滿超過以往任何一任總統。２０１６ 年１０ 月，杜特爾特表示菲律賓將在軍事和經濟上脫離美國，之后又公開表示兩年內菲律賓或許不再有外國軍隊的存在。他希望美軍能退出菲律賓，必要時可以修改或廢除美菲之間的合作協議。類似的言論如若付諸實施，美菲聯盟將名存實亡。雖然杜特爾特的言論受到媒體的廣泛關注和傳播，但很少被真正轉化為政策指令，其中許多聲明隨后被他的政府成員收回或澄清。在溫格看來，美菲聯盟數十年的合作成功地在菲律賓政府內部培養了對聯盟的支持者，正是他們支撐著聯盟，對總統疏遠聯盟的言行進行了抵制。

在菲律賓國內安全利益集團的影響下，美菲聯盟關系并未完全按杜特爾特所說的那樣發展。２０１７ 年９ 月，菲律賓外長稱，美菲關系牢固且不可逆轉，兩國關系非常有彈性，它總是會反彈。同一時間，杜特爾特也開始承認美菲聯盟的重要性。他聲稱，“他們（美國）是我們的盟友，他們幫助了我們”。美國增加對菲律賓的軍事援助，提升兩國安全合作的制度化水平是美菲聯盟強化的兩條主要路徑，這兩個方面都未出現根本性變化。２０１９ 年２ 月７ 日，菲律賓國防部副部長卡多佐·盧納（Ｃａｒｄｏｚｏ Ｌｕｎａ）表示，“作為條約盟友，美國一直是最支持和積極為菲律賓建設國防能力做出貢獻的國家之一”。同年２ 月１１ 日，菲律賓總統府宣布，美國政府已承諾向菲律賓提供防務資金援助。總統發言人對此表示歡迎，并稱其證明了美菲之間的牢固關系。

美菲關系穩固的重要原因是杜特爾特的決策受到國內安全利益集團的阻撓。菲律賓軍方長期以來為美國所把控，形成了較強的親美勢力。一方面，杜特爾特希望與中國加強合作的愿望時常遭到軍方的抵制。杜特爾特上任之初曾下令菲律賓海軍停止在與中國有爭議的地區巡邏，但菲律賓海軍無視了這些命令；不僅如此，菲律賓軍方還接連否決了中國公司在菲律賓投資并購的提案。軍方希望以此阻礙杜特爾特削弱美菲關系和強化中菲關系的努力。而菲律賓副總統萊妮· 羅布雷多（ Ｌｅｏｎｏｒ"Ｒｏｂｒｅｄｏ）也質疑杜特爾特和中國保持密切關系的做法，她呼吁總統在南海問題上采取更強硬的立場。另一方面，菲律賓安全利益集團還反對杜特爾特疏遠美國的做法。以杜特爾特試圖廢除《訪問部隊協議》為例，一些人認為不能在未充分辯論的情況下就放棄該協議，而軍方是反對派中的主要力量。菲律賓軍方與美國關系密切，并不樂見美菲關系破裂。杜特爾特若想實現執政地位穩固等目標，不得不借助軍方的支持，因而他在思考結束和美國的防務關系時，也會考量軍方的態度。在談及美國和軍方的關系時，杜特爾特自己曾公開表示：“我們的士兵確實是親美的”，“幾乎所有軍官都會去美國學習……這就是為什么他們關系融洽”。

而美菲關系之所以在杜特爾特任期內能夠穩固，美國方面對杜特爾特的容忍也起到了重要作用。杜特爾特上任后，美國國內有不少聲音批評其野蠻的國內政策，對美菲關系的前景也持悲觀態度；但美國政府和軍方充分認識到了菲律賓作為美國在南海周邊唯一條約盟友的重要戰略價值，尤其考慮到菲律賓還借助國際法和地區制度參與地區事務。在他們看來，如果沒有菲律賓的參與，美國“構建開放包容的地區秩序”的愿景將難以實現。基于這樣的考慮，美國對杜特爾特政府保持了極大的耐心，最終避免了美菲關系的疏遠。

在杜特爾特任期結束后，馬科斯和菲律賓安全利益集團的愿景趨向一致，美菲聯盟合作達到新的高峰。２０２３ 年４ 月，美菲在“２＋２”部長級對話聯合聲明中重申將加倍致力于美菲聯盟合作的現代化，加強美菲在南海等地區的聯合威懾力量。同一時期，美菲在南海進行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肩并肩”聯合軍事演習。杜特爾特時期美菲關系的反復，以及馬科斯執政后美菲聯盟的進展，同樣表明了菲律賓安全利益集團對美菲聯盟的影響。

四、“脫鉤效應”與美泰聯盟關系演變

美泰聯盟在冷戰期間建立并維持了較為緊密的關系，但是冷戰后兩國關系出現波折。美泰聯盟關系變化深受幾次重大事件影響，由此可以將冷戰后的美泰關系大致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冷戰結束初期美泰聯盟轉冷。一是因為１９９１ 年泰國的政變給美泰關系造成短暫的沖擊；二是１９９４ 年泰國拒絕了美國布置軍事裝備的要求；三是泰國政府因財政預算縮減放棄了Ｆ／ Ａ－１８ 的采購計劃，而且泰國國內對美國在１９９７ 年金融危機中的作為感到不滿。中國在這一階段對泰國的經濟支持贏得泰國國內群體的信賴。第二階段是“９·１１”事件后，美泰聯盟合作在“反恐戰爭”的助推下有所恢復。但是在２００６ 年泰國政變后，美泰關系逐漸疏遠。與此同時，泰國國內經濟利益集團的力量不斷壯大，中泰關系逐漸加強。第三階段是２０１４ 年泰國軍事政變后，美泰關系進一步疏遠，中泰關系進一步密切。總的來說，冷戰后中泰經濟關系一直保持良好發展態勢，美泰聯盟關系則較為疏遠，在“脫鉤效應”的影響下，當前泰國對美國的“印太戰略”并不熱衷，沒有積極配合美國的對華戰略（見表２）。

４．１ 美泰關系的長期疏遠

冷戰后美泰關系深受其國內利益團體的影響，在主張與中國接近的團體和親美國團體的博弈中，天平逐漸向對華友好一方傾斜。一方面，美國在１９９７ 年金融危機中的冷漠讓泰國國內普遍對美國失望，隨著中國和泰國經濟合作的加深，泰國國內經濟利益集團也不斷發展壯大；另一方面，即使是軍隊中親美國的人群，也在美國對１９９１ 年泰國政變的制裁中轉向支持中國。雖然美泰之間存在聯盟條約，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美泰在其他方面也能達成合作共識。有學者認為，小國國內政治對聯盟關系可能產生負面影響，因為即便大國能夠有效降低小國面臨的安全威脅，但是在國內政治掌握話語權的領導人及團體也會更多地考慮自身的國內政治利益而非聯盟利益。因此，美泰聯盟關系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泰國國內利益集團的態度。

美泰不僅在政治上出現摩擦，兩國的經濟矛盾也逐漸凸顯。在冷戰結束之初，美國希望扭轉和包括泰國在內的貿易伙伴之間的貿易逆差，這種保護主義的貿易政策給泰國以極大的壓力，以至于泰國前財長和外長素拉杰·沙田泰（Ｓｕｒａｋｉａｒｔ Ｓａｔｈｉｒａｔｈａｉ）認為，美國的保護主義政策導致了兩國的誤解和摩擦；泰國民眾中間也普遍存在對美國的怨恨。而將美泰聯盟置于更大危險之中的是亞洲金融危機，泰國國內堅信美國有能力且有意愿大力支持泰國渡過難關，然而美國不作為的態度讓泰國國內感受到美國的疏離，這種落差造成兩國聯盟關系持續走低。在２００２ 年的一次美泰聯合研討會上，一名泰國與會者評論說，泰國國內存在著“對美國的極度不信任”。美泰在經濟上的摩擦為經濟利益集團推動疏遠美國、接近中國的政策埋下了伏筆。“９·１１”事件后，美泰安全關系有所發展。泰國承擔了美國的反恐任務，美國則在２００３ 年認定泰國為“非北約”主要盟友，兩國在安全領域維系了短暫的緊密關系。

嚴重影響泰國軍方對美態度的事件是２００６年和２０１４ 年的政變，美國的一再施壓，讓軍方也開始對美疏遠。２００６ 年的政變發生后，美國政府多次公開譴責并采取制裁措施。美國依據國內法案切斷了對泰國的軍事援助，美國軍方對泰國的官方訪問也被暫停，駐泰國的美方軍事人員則被召回。美國政府曾公開表示：“我們希望發動政變的人能夠兌現恢復民主的承諾，并迅速兌現。”“而且一旦恢復民主，我們也將能夠與他們推進自由貿易協定。”這表明美國試圖以自由貿易協定施壓，影響泰國的政治走向。美國政府對軍事政變的不滿，對軍方動用緊急權力壓制公眾示威的擔憂，以及對臨時政府不愿意或無能力推進組建民選政府的公開批評，引發了兩國關系的嚴重下滑。在２０１４ 年泰國政變之后，美泰關系進一步惡化。２０１４ 年陸軍司令巴育（Ｐｒａｙｕｔ Ｃｈａｎ－ｏ－ｃｈａ）發動軍事政變，接管了政府的權力。美國的干預再次將泰國國內群體推向對立面，美國企圖以制裁行動來確保該國恢復西式民主，也在表達對于中泰關系過于密切的不滿。巴育曾對記者說：“盡管我們多年來一直是親密盟友，但美國卻不理解我為什么要干預，也不理解我們的工作方式，這讓我很難過。”美國對泰國政變的反應引發泰國國內的爭論，泰國精英認為美國不愿容忍政變的行為意味著兩國的友誼沒有得到重視。受政變的影響，泰國沒有受邀參加２０１４ 年“環太平洋”演習，而且之后兩國在亞太地區最大規模的“金色眼鏡蛇”軍事演習也被降級。

４．２ 中泰關系的發展與美國拉攏泰國的失敗

與美泰關系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泰關系，美國對待政變的態度使軍方認為美國對他們的政治合法性構成了威脅；相比之下，他們認為中國對于不干涉內政的承諾，以及中泰之間緊密的經濟聯系，增強了他們在國內的合法性。中國對泰國軍方的友好政策讓泰國看到了希望并愿意同中國接近。在美國切斷對泰國的軍事援助，并公開批評該國陷入軍事獨裁時，泰國軍方開始向無條件提供軍事援助且采取不干預政策的中國靠攏。一個鮮明的例子是，當美國政府宣布縮減美泰軍事演習規模時，中國國防部長常萬全訪問泰國，兩國達成了軍事合作協議。中國向泰國提供的支持舉措讓泰國軍方意識到中國是可以信賴和依靠的大國，泰國經濟精英們也更加堅信中國而非美國才是其真正的朋友。

在此背景下，中泰經濟關系日益緊密，泰國國內經濟利益集團也逐漸發展壯大。與泰國經濟高速發展相伴而生的是傳統產業集團、地方精英團體、城市中產群體等的影響力穩步提升，形成能夠與安全集團相抗衡的經濟團體。隨著中泰安全關系的拉近，以及中泰經濟合作的進展，兩國關系也進入穩固階段。冷戰結束以來，中國和泰國精英之間建立了政治聯系，華人社區很好地融入了泰國社會，華裔泰國人在政治地位上也不斷攀升；中泰關系的發展既源于泰國政府希望抵消美國制裁的影響，也源于中國能夠在泰國分化的國內政治中保持中立。這是中泰關系和美泰關系的根本不同之處。在亞洲金融危機時期，中國為避免對泰國貨幣造成沖擊堅持不讓人民幣貶值，而美國在整整九個月后才拿出救市資金，時任總理川·立派（Ｃｈｕａｎ Ｌｅｅｋｐｈａｉ）回憶說“中國也一直是一個真正的朋友，一直是一個對我們反應迅速的國家”。自危機之后，中泰經濟合作持續快速推進，中國在泰國經濟發展中扮演愈加重要的角色。中泰合作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就是泰國的經濟利益集團，包括商業精英、中產階層以及從泰國發展中受益的民眾。同時，泰國安全利益集團出于對抗美國制裁壓力的考慮，也沒有反對同中國加強合作。

中泰經濟合作催生了泰國國內群體對中國的認同和支持，同時也意味著反感美國的人群在不斷壯大。在２０１４ 年政變后，泰國的ＧＤＰ 增長停滯不前，因此軍政府希望加強與中國的商業聯系，希望借助中國緩解該國的經濟問題。一項針對１ ８００ 名軍官的調查顯示，雖然泰國軍方仍然非常重視美國的安全保障，但是中國對泰國的影響力已經趕超美國，特朗普的當選推進了這一趨勢。與泰國國內對中國的友善態度相比，泰國對美國的批評則較為拒斥。面對美國駐泰國大使格林·戴維斯（Ｇｌｙｎ Ｄａｖｉｅｓ）對泰國人權狀況的批評，巴育將軍質疑，“泰國是美國殖民地嗎？ 他的觀點是否產生了適得其反的影響？ 現在有更多的泰國人對他懷恨在心”。因而有學者認為，美國的公開批評引發了泰國政策制定者、政治利益相關者和公眾的強烈反對，讓美泰合作變得困難。中泰在以上方面的密切關系都表明，泰國國內群體對維系中泰關系的態度較為積極，這構成了兩國關系的強大國內政治基礎。

在泰國國內普遍支持中泰合作，而對美泰安全關系產生懷疑的狀況下，泰國面對美國意圖對抗中國的拉攏也極為抗拒，美國的努力并未奏效。泰國政策制定者希望美國更全面地關注經濟和外交關系，而不是強調與中國的安全關系和戰略競爭，泰國不愿意充當美國制衡中國的棋子。這種對待中美競爭的態度受到其國內群體的影響，因為他們不樂見美泰安全關系的加深，以及由此造成的中泰關系的下滑。美國國內政治在這一過程中也起到了助推作用。亞洲基金會的一份訪談報告顯示，在經歷了兩次政變以及由此導致的長期關系緊張后，泰國基本上已經從美國的外交議程中消失了。可見，長期的關系疏遠使得美國國內支持發展美泰關系的力量大幅下降，這為美國拉攏泰國提供了進一步的阻力，美國面臨的聯盟“脫鉤效應”由此增強。

五、結 語

聯盟的國內效應能夠解釋美菲和美泰聯盟的差異化發展趨勢。在雙邊不對稱聯盟中，小國成員面臨“捆綁效應”，可以解釋美菲聯盟的走向；大國成員面臨“脫鉤效應”，能夠論證美泰聯盟的發展邏輯。需要進一步思考的是，美菲、美泰聯盟本身不是美國聯盟的重心，兩個國家也不是西方安全體系中的核心成員，這一點也對聯盟的國內效應成立的條件有所影響。

聯盟的國內效應探討了聯盟關系和聯盟成員國內政治因素的關系，對聯盟理論進行了一定的創新，對中國經略和周邊國家關系也有所啟發。在雙邊不對稱聯盟的聯盟管理中，由于“捆綁效應”和“脫鉤效應”的存在，過于緊密和過于疏遠的聯盟關系都對成員國的聯盟合作不利。習近平主席提出，“中國周邊外交的基本方針，就是堅持與鄰為善、以鄰為伴，堅持睦鄰、安鄰、富鄰，突出體現親誠惠容的理念。”對于中國和周邊國家的關系來說，伴隨著經濟合作的加深，他國國內群體的態度可能隨之變化，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增進中國和該國的關系；同樣，中國和周邊國家也可能因為安全矛盾的存在，導致其國內安全利益集團得勢，最終使得一些國家和美國重新進行深度捆綁，進而阻礙中國和該國關系的發展。因而， 如何通過經濟合作加深國家間關系，又如何化解安全矛盾以增進國家間友誼，也應當成為中國周邊外交的重要考量。

責任編輯 邵雯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