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指尖至心弦：電子游戲音樂的符號編碼與玩家認同

一、問題的提出與研究目的

隨著全球化和數字技術的發展，電子游戲作為新媒體的一種形式，已經成為文化交流的重要平臺。電子游戲顯著的互動性，使電子游戲音樂不僅僅是背景音樂，而是與游戲敘事、情感傳達緊密相連的多功能媒介，更是文化傳播與認同的重要載體。游戲音樂生產規模也呈逐年增長的趨勢。然而，游戲音樂如何有效地編碼文化符號，以及玩家如何通過這些符號構建文化認同，仍然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

電子游戲音樂作為一種特殊的音樂形式，其傳播特征與傳統文化音樂有所不同。游戲音樂的互動性、動態變化以及與游戲敘事的緊密結合，使其在傳播過程中呈現出獨特的符號編碼方式。這些符號不僅包括音樂的旋律、節奏和和聲等音樂元素，還涵蓋了更為深層的游戲理念、文化價值和意義。本研究旨在揭示電子游戲音樂中文化符號的編碼機制，分析這些符號如何被玩家解碼，并探討這一過程中玩家文化認同的形成與變遷。

二、文獻綜述與理論框架

（一）電子游戲音樂

音樂與游戲的聯動由來已久，1972年的《PONG》標志著游戲音樂的誕生，盡管最初只是簡單的音效，但它們為后來的音樂發展奠定了基礎。從最初的家庭游戲機（如紅白機）到現代多平臺共存的復雜生態系統，游戲音樂作為音樂領域的一個分支，經歷了顯著的成熟過程，并已塑造成為一種獨特的音樂流派。電子游戲音樂作為一種新興的藝術形式，其發展歷程與技術進步緊密相連，從最初的簡單音效發展到如今復雜的音樂編排和實時生成。游戲音樂推動了電子游戲的發展，使得電子游戲產業形成了空前盛況的發展景象。[1]

（二）文化冰山

冰山模型在文化研究中被用來形象地描述立即可感知的文化和隱藏的文化之間的關系，由著名文化學者愛德華·霍爾提出。文化冰山模型是一個隱喻，它將文化比作一座冰山，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文化特征是可見的，而大部分文化特征則隱藏在表面之下，而這一隱藏的部分往往是最重要的基石。[2]文化冰山模式認為文化的隱形部分通過顯性部分展現出來，并且其深層結構對行為和交流的影響遠大于表面現象。在文學和學術研究中，此模型被用來探討文化的不同層面。文化分為表層的物質與符號層，包括有形的器物和象征符號，這些構成了文化外在的、可直接觀察到的表現形式；和中層的文化理念，如藝術風格、審美取向；以及最終的處于底層的價值觀與思維模式，雖不可見，卻是塑造個體和群體行為的根本動力。在這一理論模型中，表層的物質文化被視為“冰山”的可見部分，而中層和底層文化則構成了其隱藏在水面下的更為龐大的部分。

本研究基于“文化冰山”理論，將電子游戲音樂中的顯性音樂元素與隱性文化意義相結合，構建一個多層次的分析框架。該框架不僅關注音樂本身的聽覺特征，也關注音樂如何作為一種文化實踐，與玩家的社會背景、文化經驗和個人情感相互作用，共同影響文化認同的構建。

（三）音樂傳播的符號學原理

從符號學的角度看問題“音樂符號”就不僅僅是指一般意義上的音符而是指用來傳達某種信息的可感知的聲音形式。[3]音樂傳播可以被理解為一個由多種符號構成的復雜文化文本。為了深入理解這一文化文本，研究者需要解碼音樂符號，同時也需要解讀作為文化文本主體的人的符號。這一解碼過程依賴于音樂傳播中的文化代碼，即那些在特定文化背景下形成并被廣泛認可的解釋規則和交流模式。通過這些文化代碼，我們能夠揭示音樂傳播過程中的深層含義，理解音樂如何作為一個文化文本在社會中被創造、傳播和接受。[4]

三、游戲音樂的冰山層次：從編碼到解碼

不同于傳統媒介的單向傳播，斯圖亞特·霍爾提出“編碼與解碼”理論，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在霍爾的理論視角下，文化產品的生產與流通是通過符號體系實現的，整個傳播過程被他劃分為三個關鍵階段：編碼、成品和解碼。[5]在編碼階段，生產者的世界觀或意識形態顯然起到了關鍵作用，然而，意識形態的傳遞并不意味著會被無條件接受。在解碼階段，受眾的社會經驗、教育背景等因素反過來對信息的接受與解讀產生重要影響，使得編碼階段精心設計的信息可能會被部分接受，甚至徹底拒絕。

（一）冰山一角：符號表層的編碼

在文化冰山理論中，游戲音樂的表層部分通常指的是那些容易感知和識別的音樂元素，它們是玩家在游戲中直接體驗到的，包括旋律、節奏、和聲和配器等。這些元素構成了游戲音樂的直接表現形式和外在符號層面，它們是游戲音樂與玩家之間互動的橋梁，也是玩家情感體驗的直接來源。

表層的音樂編碼往往結合了特定的文化符號，這些符號可能是通過特定的音樂風格、樂器或音調類型來傳達特定的文化背景或情境。例如，在許多以中國傳統文化為主題的游戲中，背景音樂的旋律可能采用五聲音階，配器中加入傳統民族樂器，以傳遞出中國風的文化特質。在表層音樂編碼中，音樂不僅是一個輔助性的背景元素，它以符號化的方式對玩家產生潛移默化的情感影響。盡管表層音樂符號通常較為顯性，但它背后往往隱含著更深層次的文化信息與情感訴求。游戲設計者通過這些表層元素的編排，將玩家引導至特定的情感路徑，為后續更深層次的文化認同和互動體驗打下基礎。

表層的音樂編碼往往考慮到受眾的使用視角，在受眾作為商品的價值被極大挖掘的新媒介時代，游戲設計者（編碼者）不是自顧自地生產媒介產品，他們通常以消費者為中心對游戲（游戲音樂）進行編碼。游戲開發者在游戲編碼階段站在解碼者（玩家）的主位角度體驗游戲，對電子游戲音樂傳播的效果進行檢驗。例如日本電子游戲音樂的“實時創作”手法，音樂創作者并非根據某個既定的游戲類型或情節主題按部就班地撰寫，而是當游戲完整體驗后，親身經歷一遍，并在過程中創作游戲的音樂。

（二）水下冰架：音樂理念層的橋梁搭建

在“文化冰山”這一理論框架內，藝術風格與審美取向作為模型的中層結構，不僅構成了表層器物與符號體系的具象化表現形式與邏輯基石，還深刻反映了某一文明在長期歷史進程中，基于其核心價值觀與獨特思維模式的文化積淀與習慣的凝結。游戲在完善自身玩法的同時，也極為注重價值觀的輸出與文化內涵的彰顯，音樂的抒情性與直觀性能助力游戲將其精神內核傳遞給玩家，引起共鳴。例如《王者榮耀》游戲中為黃忠制作的角色曲《忠魂烈》，恢宏的歌曲是對傳統歷史人物精神的頌揚。游戲音樂已不再單純局限于娛樂消遣的單一維度，而是逐漸融入了對人生哲理、道德情操（如勇氣、奮斗精神）等深層次議題的探索與表達。這一過程，不僅是對游戲音樂藝術風格的豐富與提升，更是對廣泛文化意涵的致敬與傳承，通過音樂這一藝術形式，觸及并激發受眾心靈深處的共鳴，促進個體對自我及所處文化環境的深刻反思。

音樂具備在無視覺輔助下獨立營造獨特氛圍的能力。除了游戲音效的特殊使用，游戲音樂與劇情的巧妙聯結，而呈現出來的音樂理念是對游戲價值觀的配合和傳達，不僅展示音樂作為媒介的多元功能，還深刻反映了游戲設計者對音樂理念的理解，即音樂如何與游戲的核心價值觀契合，成為傳達游戲精神與文化內涵的重要載體。[6]游戲《原神》的配樂中，以《神女劈觀》最為火爆。游戲人物云堇通過京劇唱腔和蘊含眾多文化典故的唱詞得到了海內外玩家的喜愛，還激發了全球范圍內對京劇文化的關注與興趣，形成了廣泛的文化傳播效應。寓教于“樂”，多方聯動，游戲音樂把國風音樂和文化IP結合在一起，通過游戲傳播專業音樂，讓更多人意識到音樂背后的中式美學的魅力。

（三）永不沉沒：文化認同層的解碼

解碼是媒介傳播最重要的階段，受眾必須能夠解碼才能獲得編碼后的意義。游戲音樂的解碼，是受眾在游戲過程中，通過聽覺感知，將編碼于音樂中的信息轉化為個人理解與情感體驗的過程。這一過程不僅涉及音樂元素如旋律、節奏、和聲等的識別與解析，還融合了受眾的文化背景、審美經驗及心理預期。因此，游戲音樂的解碼是一個高度主觀且多維度的過程，它既是技術性的，也是文化性的，更是情感性的。

文化產品的影響力呈現漣漪擴散狀，處于核心內圈即文化冰山的底層，是受眾長期以來形成的價值觀和文化態勢。文化以獨特的方式塑造著個體的認知框架與情感世界，游戲音樂的解碼過程絕非一成不變或普適通用，與其文化背景聯結緊密，植根于受眾的文化脈絡中。在游戲音樂的解碼過程中，文化認同作為潛在的影響因素，引導著受眾對音樂風格的偏好、對音樂主題的解讀以及對音樂情感的共鳴。[7]

游戲音樂的解碼不僅是對原有信息的還原，更是一種創造性的審美重構過程。受眾在解碼過程中，會根據自身的審美偏好與情感需求，對音樂進行個性化的解讀與改造。例如東亞的《英雄聯盟》玩家對電子游戲音樂進行修改，將原有西式音樂替換為東方音樂，實現音樂自定義。游戲音樂作為文化產品的一種，其解碼與再創作的過程，正是對這一文化冰山底層的深度挖掘與積極回應。

四、不同情景下的電子游戲音樂形態

電子游戲作為多模態敘事媒介，其音樂元素不僅是簡單的背景陪襯，還是敘事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依據游戲使用場景，游戲音樂大致可分為BGM音樂、儀式音樂及游戲主題曲三類。在不同的傳播情境中，電子游戲音樂的解碼過程伴隨游戲畫面、音效、敘事內容等多維信息進行，玩家的音樂感知和解讀受到特定語境的制約。因此，音樂在游戲中的呈現方式和符號功能也會隨著傳播情境的不同而有所變化。

（一）背景音樂：虛擬場域中的氛圍建構

背景音樂作為電子游戲中最為常見的音樂形態，其主要功能在于為虛擬游戲空間營造特定的情感氛圍。該類音樂通常在特定游戲場景或進入界面中循環播放，通過音樂的非語義性特征與視覺符號協同作用，提升游戲虛擬空間的沉浸感。背景音樂不僅塑造了游戲空間的真實性，還通過聲音符號構建玩家的文化歸屬感。如中國傳統神話題材游戲《尋仙》的背景音樂，運用了民樂與西洋音樂相結合的方式，在豐富的配器與多層次的作曲技法中，增強了玩家對游戲中虛擬空間的文化認同感。

（二）儀式音樂：擬態儀式中的情感認同

儀式音樂是電子游戲中特定儀式場景中出現的音樂形式，在游戲的虛擬儀式中對玩家產生情感共鳴和心理效應。民族音樂學對儀式音樂的界定，強調了其與特定儀式情境和目的的契合性及其對參與者的生理和心理影響。在虛擬游戲空間中，儀式音樂通過為虛擬儀式提供情感支持，強化了玩家對虛擬角色身份的認同感。如《跑跑卡丁車》中頒獎儀式所使用的音樂，通過上行旋律制造出莊重的儀式感，激發玩家的成就感，并增強了虛擬頒獎儀式的現實感知。

（三）主題歌：游戲敘事中的語義表達

電子游戲的主題歌一般出現在游戲登錄界面，作為玩家進入游戲虛擬世界的前奏，起到情感鋪墊和語義暗示的作用。主題歌不僅承載了游戲世界的情感內核，還具有流行音樂的傳播特性，能夠在游戲之外作為獨立作品進行傳播。主題歌通過歌詞與旋律相結合，傳遞出游戲的敘事情感，為玩家的游戲體驗預設情感期待。如《醉逍遙》的主題歌《醉逍遙》，通過山水意象描繪出游戲中的古風場景，幫助玩家在進入游戲前對其敘事情境和情感氛圍產生初步的心理預期。

結語

作為游戲設計的重要組成部分，音樂通過旋律、配器、音效等多重元素，巧妙傳達了游戲的風格、情節發展以及整體氛圍。游戲音樂通過精心設計的符號系統，在不同文化背景的玩家中產生不同的解讀。玩家在體驗過程中，不僅僅感受到了即時的情感沖擊，更是在潛移默化中通過音樂符號的深層內涵，完成對游戲文化的認同和吸收。不同文化背景的玩家會依據自身的文化經驗和審美趣味，對音樂符號進行個性化的解讀，從而形成了多樣的文化解碼路徑。這種互動與共鳴的過程，使得游戲音樂不僅僅是情感工具，更成為跨文化交流與認同建構的關鍵紐帶。

本文系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計劃項目“農村留守兒童手機游戲使用行為研究”（SJCX24_0262）的研究成果；2019年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移動游戲中的青少年數字勞工及社會干預研究”（19BXW

115）的研究成果。

注釋：

[1]蔡建純，陳迅：《游戲音樂與電子游戲的交互共鳴》，《黃河之聲》2019第21期，第144頁。

[2]潘甜：《紀錄片〈風味人間〉的符號學解讀》，《視聽》2019年第1期，第57—59頁。

[3]池上嘉彥、張曉云譯：《符號學入門》，國際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社，1985年。

[4]薛藝兵：《音樂傳播的符號學原理》，《黃鐘》（中國.武漢音樂學院學報）2003年第2期，第6—12頁。

[5]于浚丞：《斯圖亞特·霍爾“編碼/解碼”模型中的理論批判性承遞》，《黑龍江社會科學》2022年第1期，第83—87頁。

[6]臧娜，霍嘉琦：《何謂“交互”：網絡游戲音樂創作的情感回歸與理念重估》，《音樂生活》2022年第2期，第14—18頁。

[7]金蘅妍，張嘉宇，秦霄：《音樂的再嵌與玩家的文化感知研究——以網游〈原神〉為例》，《科技傳播》2023年第19期，第127—131頁。

陳梓怡南京郵電大學傳媒與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

郭靜南京郵電大學傳媒與藝術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