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筆下的人性敘事

《阿Q正傳》距今已有百年歷史，過去的一百年時間，不僅有很多讀者品讀原著，還有諸多學者圍繞魯迅與《阿Q正傳》展開了熱烈的討論。一部作品流傳百年本身就值得認可，更何況諸多學者都施以重墨解讀分析，更凸顯了《阿Q正傳》的劃時代意義。早在《阿Q正傳》發表之時，國民就曾出現過“惶惶不安”，學者們也提到過阿Q精神具有國民性，此種聲音不絕于耳延續至今。的確如此，最好的文學作品本就該觸及人性，《阿Q正傳》更是將當代人性展現得淋漓盡致，魯迅的創作態度一貫是勇于正視客觀事實，不僅揭露了阿Q的人性，還將民眾的人性展露無疑。魯迅作為思想啟蒙者，《阿Q正傳》創作的目的也不止于揭露人性，而是要讓國民真正意識到自身的短板，從而喚起民眾抵抗的情緒，不要做下一個阿Q，要敢于戳破幻想，直面客觀現實的社會，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水深火熱的生活狀態。

魯迅與《阿Q正傳》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阿Q正傳》具有極強的影響力，始終吸引讀者與學者不斷討論，形成了“說不盡的阿Q”。深入閱讀《阿Q正傳》，批判人性貫徹始終，這種對人性的批評不僅停留在作品之中，還延伸至整個國民，意味著當時的社會環境下真實存在著許許多多的阿Q。魯迅的小說《阿Q正傳》最早刊登于《晨報》副刊，以每周或隔周的形式刊登，后收錄于魯迅小說集《吶喊》。據當時編輯回憶，《阿Q正傳》持續刊登時，人人栗栗危懼，仿佛《阿Q正傳》的內容就是在痛斥自己。茅盾也曾對《阿Q正傳》進行評價，認為《阿Q正傳》寫出了人性的普遍弱點，是國人品性的縮影。法國作家羅曼·羅蘭評價《阿Q正傳》時提到，《阿Q正傳》是充滿寫實的諷刺藝術，阿Q的苦臉永遠留在記憶里。的確如此，作為魯迅先生最為經典的作品之一，《阿Q正傳》不僅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讓魯迅貼上了“反封建”“批判者”的標簽。但是，細讀《阿Q正傳》還可以發現其對人性的批判，這種批判更讓魯迅有別于新文化時代其他作家，讓魯迅成為一個不平凡的魯迅。以《阿Q正傳》開篇為例，魯迅寫道“我要給阿Q做正傳，已經不止一兩年了。”從這里可以看到，魯迅撰寫《阿Q正傳》早已提上日程，但遲遲未能動筆。魯迅于此并未作出解釋，但讀完《阿Q正傳》可以了解到，阿Q是未莊里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而正傳往往是給王公貴族、當世名人所著，阿Q自然不在范疇之內。但魯迅最終以正傳命名，不僅戲說了正史，還嘲諷了王侯將相以及其御用文人。另一方面，魯迅處于新文學時期，所謂新文學就是“人的文學”，魯迅作為關心民族精神的作家，自然愿意“發現人、認同人、專注人”，但迫于當時政治條件限制，魯迅的新文學作品極為有限，正如自己所言“那段時間生命暗暗地消去了”。《阿Q正傳》的誕生就是魯迅在新文學中的吶喊，吶喊著史書傳記連一個普通人都“容不下”，而魯迅就要“容下”普通人，并真正地探討人，由此開啟了人性敘事的新篇章。魯迅筆下的《阿Q正傳》不僅是一部經典的藝術作品，更是對古今起到教育意義，吶喊當時民眾打破思想牢籠，也為有志青年指明前進方向。

《阿Q正傳》中人性敘事

《阿Q正傳》全篇一共九個章節，其中第二、三章節是“精神勝利法”的集中體現，如“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第一個自輕自賤的人”，而這些不足全篇三分之一的“精神勝利法”，卻成為《阿Q正傳》留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內容。一直以來，精神勝利法都是被否定、批判的對象，無論是阿Q對待王胡、小尼姑的行為，還是阿Q掌摑自己的行為，都被視為阿Q精神勝利法，是一種被鄙夷、嘲笑的行為。但是，在《阿Q正傳》見刊初期，諸多讀者都認為精神勝利法是在批判讀者，可見當時社會中的確存在不少類似阿Q的國民。時至今日，讀者再談精神勝利法，很少再會將其與自身聯系，那么精神勝利法是否只存在于阿Q時代就值得思考。顯然，答案是否定的。當今社會依然存在精神勝利法，只不過不再被鄙夷、嘲笑，精神勝利法只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方式，人們選擇使用精神勝利法之時，都具有清醒的意識，這種意識讓人們選擇精神勝利法，以減少外界環境對自己的傷害。以北宋文豪蘇軾為例，蘇軾因“烏臺詩案”入獄后被貶黃州，創作了《定風波》《赤壁賦》等作品，其中都夾雜著借山川慰藉自我的情感。再比如北宋晏幾道受牽連入獄后說道“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舊客，亦未暇見也。”與阿Q“我們先前比你闊多啦，你又算什么東西”具有相似含義。時至今日，所謂“追憶過去”“情懷”“當年勇”都有精神勝利法嫌疑，但這是支撐我們更好生活的一種潛意識。所以，精神勝利法始終未變，只是世道看待精神勝利法發生了變化。

《阿Q正傳》第六章提及了阿Q的戀愛，其中也包含大量關于阿Q革命的內容，以往解讀都側重于圍繞革命內容展開討論，從而忽視了戀愛的部分。從整體上對阿Q戀愛內容進行界定，可以參照張全之的觀點，即“戀愛的悲劇”，阿Q既無“戀”又無“愛”，僅僅是一場鬧劇。但是，既然魯迅提及阿Q的戀愛，肯定具有一定的目的性。在《阿Q正傳》描寫中，阿Q戀愛的對象是吳媽，但吳媽對此毫不知情，只不過是阿Q一廂情愿、自以為是的行為。阿Q對于吳媽的“戀愛”，起因則是阿Q白天碰到小尼姑，激發了阿Q最原始的欲望，又因為小尼姑一句“斷子絕孫的阿Q”，讓阿Q為了以后的生活而擔憂。同時，選擇吳媽戀愛的原因更為簡單，只不過是阿Q唯一能夠接觸到的人，表白的方式更是夸張，阿Q未有任何鋪墊，直接選擇給吳媽下跪。可見，阿Q并不懂得戀愛，僅是出于本能的需要，僅是為老后“乞食”的需要。根據馬斯洛需求理論，人的需求由低至高分為五種，即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自我實現，以此劃分戀愛為第三層需要，而阿Q的戀愛則是以生理需要為主，是滿足眼前的“色”和日后的“食”，自然不是真正的戀愛。此種戀愛的最終結果可想而知，不僅沒能獲得吳媽的同意，還賠了布衫和“事務處理費”，也丟掉了趙家的工作以及以后工作的機會。魯迅提及阿Q的戀愛，無疑是展示了這種畸形的戀愛，僅僅為了滿足生理需要的戀愛無法達到目的，是一種必然性的失敗，是一種既無“戀”又無“愛”的戀愛。

《阿Q正傳》最后幾章都是圍繞阿Q的革命展開，阿Q先是說自己在舉人老爺家幫忙，試圖利用舉人老爺的名號在未莊立足，讓他人對自己產生敬畏，但被揭露出真相之后，恰逢革命黨的謠言開始在未莊盛傳，于是阿Q緊緊抓住“革命”這根救命稻草，即便起初認為革命黨是“造反”，并對革命黨深惡痛絕。但隨著未莊人“談革命色變”，于是開始對革命產生了向往。可以看到，阿Q并不了解革命，也不是真心向往革命，而是希望利用參與革命黨能夠在未莊立足，其革命帶有“混雜農民原始的報復性”。之所以如此評價阿Q的革命，是由于阿Q第一個要革小D的命，而并非革趙老太爺的命。阿Q與趙老太爺分屬于不同階級，而趙老太爺是讓阿Q失去在未莊生存的根本，阿Q卻將矛頭鎖定與自身地位相近的小D，其根源就是小D搶了自己的飯碗。所以說，阿Q參與革命的目的是補償自己的自尊需要，而并非階級對立，阿Q始終僅能算作被動的革命者，即打著革命的旗號滿足自身的私欲，無論是殺人，還是越貨，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

《阿Q正傳》的人性張力

口誅筆伐無情看客。《阿Q正傳》中的人性敘事不僅單指阿Q，更包括當時其他的無情看客。魯迅的眼中“偉大的人可以被命運摧毀，而人的偉大卻始終不能被徹底摧毀。”魯迅希望自身的作品具有偉大性，具備不被摧毀性，魯迅攜自身的作品不斷吶喊和奔走，竭盡全力喚醒人民群眾的思想覺悟，號召人民群眾打破思想的牢籠。魯迅不愿意人民群眾在愚昧中死去，而是選擇用作品深深諷刺民眾，喚起民眾的抵抗情緒，于是選擇利用《阿Q正傳》口誅筆伐無情看客，《阿Q正傳》也的確發揮出了應有的作用，讓諸多看客意識到《阿Q正傳》正在批判自己。魯迅正在與當時社會進行抗爭，嘗試利用作品給予社會公眾更多的感悟，希望通過《阿Q正傳》讓讀者意識到自身存在的問題，從而選擇敢于正視問題、敢于做出改變，從而通過人民的努力讓整個社會變得更加和諧。

戳破底層精神幻想。魯迅在現代文化史中占據重要地位，是我國文學寶庫中的明珠，之所以魯迅能夠得到如此高的評價，源自其諸多作品中都展現了巨大的精神價值。《阿Q正傳》自然也不例外，魯迅利用《阿Q正傳》狠狠戳破了底層精神幻想，讓很多類似阿Q的民眾通過了解阿Q，提前預判到自己的最終命運。無論當前的社會何等繁華，底層的民眾都難以真正享受到社會的福利，只有自己敢于戳破幻想，敢于真正投身革命，愿意以犧牲自己換取整個階層的利益，階層之間的界限才能夠被打破。如果人人都同阿Q一般，只是為了滿足自身的利益，被動式地參與革命，只為自己利益著想，并不了解革命的最終目的是什么，那么革命必然會失敗，自己的利益也無法得到滿足。此外，魯迅《阿Q正傳》實際上也是對青年群體的一種指引，幫助廣大青年從黑暗混沌中走出來，讓廣大青年意識到要自行戳破底層精神幻想，鮮活生動指明了底層幻想的弊端和結局，幫助廣大青年得到更好的成長。

人類悲情精神結晶。悲劇往往能夠起到非常震懾的感人力量，善于創作悲劇作品的作家往往會對未來有一定的預判和期待。魯迅筆下的悲劇人物數量眾多，阿Q就是其中之一，通過閱讀阿Q的一生，很容易引發讀者對阿Q悲劇色彩的認同，從而形成巨大的感召力，讓人們將悲情轉化為力量。從魯迅的角度來看，魯迅的悲劇作品實際上也是其對生活持有的態度，魯迅經常扮演著自己筆下的悲劇人物，但始終愿意和命運抗爭，如日本留學時期的革命、留學回國后的雜文斗爭等，都是魯迅自己真實生活的寫照。魯迅身處悲劇的漩渦，其能夠不斷體驗和獲取豐富的悲劇資源，也就最終形成了凝聚人類悲情精神結晶的藝術特質，在悲劇創作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魯迅是近代以來著名的文學家之一，創作了諸多優秀的短篇、中篇小說，善于利用詼諧、幽默、諷刺的語言勾勒出一幅幅生動的社會畫面，有力揭露當時的社會現象，并呼吁讀者在悲劇中有所感悟，并將感悟轉化為實際行動，為社會的發展作出應有貢獻。《阿Q正傳》作為案例，分析該部作品中的人性敘事，將人性敘事提煉成“精神勝利法”“戀愛的悲劇”“被動革命者”三個關鍵點，以此展示阿Q的人性。同時，在打破小說局限的基礎上，將魯迅的人性敘事拓展至現實生活，認為《阿Q正傳》更多的是口誅筆伐無情看客，戳破底層精神幻想，利用悲劇形成巨大的感召力，讓現實民眾敢于對抗命運，通過自己的努力創造出更好的生活。

（作者單位：山東中醫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