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阿卡迪亞人的雙語性特征

依托加拿大的近現代歷史，重點分析加拿大建國法裔民族中的一支——阿卡迪亞人如何發展出其獨特的英法雙語身份特質。

阿卡迪亞人特指歷史上生活在加拿大阿卡迪亞地區的法裔居民，是加拿大建國法裔民族中的一支，其后裔至今大部分聚居在加拿大各省，尤其是加拿大的大西洋沿岸四省（新不倫瑞克省、新斯科舍省、愛德華王子島省和紐芬蘭和拉布拉多省），少部分生活在法國和美國的路易斯安那州。自16世紀法國殖民開發美洲新大陸，不少法國本土沿海地區的居民便開始遷居到加拿大的阿卡迪亞地區（大致相當于現加拿大的大西洋沿岸省份）。這些法裔居民在歷史上經歷了法國殖民加拿大的“新法蘭西”時期，“西班牙王位繼承戰后”后又成為英屬加拿大的居民，加拿大獨立建國后最終成為加拿大公民。由于上述幾百年的曲折歷史，阿卡迪亞人在保留其法語語言文化的同時，不斷受到英語語言文化的影響，逐漸形成了獨特的英法雙語民族特質。

阿卡迪亞地區的近現代歷史背景

1522年，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資助了一位意大利探險家喬瓦尼·達韋拉扎諾，開始了在美洲北部地區的探險。1524年至1525年，他考察了美洲大陸西北角的大西洋沿岸地區，同時給這片土地起名為“阿卡迪亞”，這是法國人第一次開始真正了解加拿大地區，為后來法國的正式殖民打下了基礎。法國人真正意義上開始殖民阿卡迪亞，要從1534年算起，持續至1713年。法國對于阿卡迪亞的殖民，可以分為政府行為和民間行為兩種。由于加拿大紐芬蘭島沿岸鱈魚資源豐富，早在1515年，不少生活在法國西部大西洋沿岸的居民會定期前往紐芬蘭島捕魚，他們是最早的法國殖民移民，此時阿卡迪亞人的主要語言還是法語和部分法國方言。而法國政府的殖民活動，首先必須提到雅克·卡蒂埃，從1534年開始，他一共進行了3次對加拿大的航海考察，第一次從圣勞倫斯灣、夏勒爾灣等地沿圣勞倫斯河進入了加拿大腹地地區，同時與米克馬克人有了進一步的接觸。不過由于法國國內于16世紀爆發了宗教改革和宗教戰爭，法國政府一度無暇西顧加拿大，法國政府層面殖民加拿大的行為推遲到1604年前后，皮埃爾·杜哥和尚普蘭揭開了法國向加拿大殖民移民的序幕，但法國早期的殖民嘗試由于加拿大嚴酷的自然環境并不順利，遷居阿卡迪亞的法國人并不算多。1670年之前，法國在阿卡迪亞地區的努力一直回報甚微，一方面受限于加拿大嚴寒惡劣的自然條件，另一方面由于英國人也開始覬覦阿卡迪亞這片殖民地，阿卡迪亞曾幾度易手英國人，使阿卡迪亞的歸屬與治理受到很大影響，更重要的是法國在殖民早期缺乏成熟統治阿卡迪亞的策略，統治階層也一度產生巨大紛爭。1670年后，由于阿卡迪亞德勒耐總督采取務實的農業殖民與商業殖民相結合的方式，阿卡迪亞人修建堤壩，開墾農田，實現了農業上的自給自足，且繼續維持其漁業等傳統優勢產業，加之阿卡迪亞人的統治者經常在英法兩國間變換，阿卡迪亞人采取了中立、實用主義的商業策略，同時與新英格蘭和新法蘭西保持貿易往來，保證了阿卡迪亞地區的繁榮。在1670年后阿卡迪亞的繁榮時期，其也再度易手于英法兩國。

1701年至1713年，歐洲大陸爆發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法王路易十四被迫在《烏得勒支合約》上簽字表示割讓阿卡迪亞給英國，法國從此永久失去了阿卡迪亞。根據《烏得勒支合約》的相關條款，阿卡迪亞在淪為英國殖民地后，阿卡迪亞人可以選擇遷徙至法國在北美的其他殖民地，但大多數阿卡迪亞人在《烏得勒支合約》簽署后并未離開阿卡迪亞地區。英國在接管阿卡迪亞地區后的初期并未著手同化當地的法裔居民。1748年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結束后，隨著英法兩國在北美爭奪殖民地的勢頭愈演愈烈，英國開始全方位同化阿卡迪亞地區，包括將當地的法語、印第安語地名英語化，向該地區遷入英國居民，同時要求阿卡迪亞人對英國無條件宣誓效忠。由于阿卡迪亞人拒絕向英國宣誓效忠，1755年至1762年英國政府對阿卡迪亞人進行了大驅逐。

1763年后，部分阿卡迪亞人克服險阻重新回到阿卡迪亞地區，多數定居到現加拿大的新不倫瑞克省，少數分布在現加拿大的新斯科省、愛德華王子島省，以及紐芬蘭與拉布拉多省。回歸后的阿卡迪亞人長期以來生活在土地較貧瘠的邊遠地區，主要從事漁業、林業等職業，生活貧困，文化程度較低，基本屬于加拿大的“二等公民”，其法語語言文化也長期受到加拿大英語主流社會的歧視。這一時期阿卡迪亞社區內部基本沒有相應的法語社會服務（如學校、媒體、醫院等），但天主教會長期以來幫助阿卡迪亞人維系其法語語言文化，避免了阿卡迪亞人被英語文化完全同化。

19世紀晚期到20世紀前半葉，隨著阿卡迪亞社區內部出現中產階層和部分知識分子，阿卡迪亞人的民族意識得到強化，阿卡迪亞人的語言文化開始得到復興，阿卡迪亞社區內部開始出現法語的社會公共機構（如學校），阿卡迪亞人亦開始要求加拿大政府尊重其法語語言權利。直至1969年，加拿大議會才通過“官方語言法令”在聯邦層面確定了加拿大為英法雙語國家，加拿大各省也逐步通過相應的法案，維護省內法裔居民的語言權利，而此時魁北克省以外的法裔加拿大人（阿卡迪亞人占多數）在一定程度上已逐漸演變為雙語民族。

阿卡迪亞人雙語身份形成的原因

從阿卡迪亞近現代歷史中不難看出，阿卡迪亞人作為最早一批移居加拿大的法裔居民，其早期并不具備任何英法雙語性特征，法語和法國文化是其最根本的文化身份認同，直至今日絕大多數阿卡迪亞人依舊保持該身份認同。阿卡迪亞人對于英語的習得和使用主要始于18世紀末期英國開始嘗試同化阿卡迪亞人，但是最初英國嘗試同化阿卡迪亞人的努力收效并不明顯，因為法裔阿卡迪亞人往往聚居于大西洋沿岸省份的較偏遠地區，且阿卡迪亞人多數為受教育程度較低的農民、漁民和工人，只有少數阿卡迪亞人在學校接受過英語教育。19世紀末期之后，隨著阿卡迪亞人經濟水平的提升，少部分阿卡迪亞人成為中產階層，阿卡迪亞人才逐步進入加拿大的英語學校，開始掌握英語。現今，根據加拿大政府2017年的人口普查數據，加拿大大西洋沿岸四省阿卡迪亞人幾乎全部具備使用英法雙語的能力，只有極少數阿卡迪亞人完全不懂英語。由此不難推斷出，阿卡迪亞人的雙語性身份是加拿大歷史發展的衍生產物，而非出自阿卡迪亞人本身的民族意愿。

要全面分析阿卡迪亞人為何能發展出獨特的雙語特性，有必要從阿卡迪亞人的生存環境（即加拿大社會本身）、阿卡迪亞人的民族特性和整個北美地區的語言使用環境三個方面來看待該現象。

自1763年被放逐的阿卡迪亞人回歸加拿大后，阿卡迪亞人的生存環境本身對阿卡迪亞人并不友好。18世紀的阿卡迪亞人早期主要是由法國漁民、農民組成的法裔移民，自身文化程度并不算高。當英國全面接管阿卡迪亞后，英語水平有限、文化程度較低的阿卡迪亞人只能繼續從事經濟收入水平低下的農業、林業和漁業工作，少數也成了富裕英裔加拿大人的雇傭工。由英裔組成的加拿大主流社會并不十分接納法裔的阿卡迪亞人，而此時加拿大官方對于法裔的態度更多也是“同化”。迫于社會的多方壓力以及法語社會服務（如學校）的缺乏，阿卡迪亞人只能被迫在講英語的學校接受教育，同時在社會公共場合使用英語以融入加拿大的主流社會。

自阿卡迪亞人遷居至加拿大東部大西洋沿岸地區，阿卡迪亞人便開始與惡劣的自然環境和持續變革的政治社會環境共存，這兩者本身對阿卡迪亞人民族性格的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加拿大相對寒冷的自然氣候和十八九世紀加拿大的社會環境迫使大量的阿卡迪亞人聚居形成一定規模的社區，并從事農業、林業和漁業等領域的工作，使阿卡迪亞人形成了一定程度的集體主義合作觀念；與此同時，不斷變革的政治社會環境，特別是阿卡迪亞地區在歷史上不斷易手于英法兩國，使得阿卡迪亞人愿意通過自身的改變不斷適應自己所處的環境，實用主義自十七八世紀就已經逐漸成為阿卡迪亞人的處事生存之道，絕大多數分布在加拿大大西洋沿岸四省的阿卡迪亞人一方面愿意團結一致保存自己原有的法語語言文化，如阿卡迪亞社區聯合起來呼吁加拿大四省政府為法裔提供相應的法語社會服務和在法律層面保護法裔的語言使用權利，另一方面作為這四個省份的少數民族，阿卡迪亞人也樂意改變自身去適應現有的環境，為自己謀取更好的生活。

援引加拿大“皇家雙語及雙文化委員會1963年的報告相關內容，加拿大官方認為加拿大作為雙語國家獨一無二的一面是它的兩種官方語言（英語和法語）同時具有較高的國際地位，但是從北美整體的語言環境來看，加拿大官方語言之一的英語相較于另一種官方語言法語而言有著更加明顯的優勢，加拿大在經濟領域高度依賴加拿大南部的美國，而美國的通用語言為英語，這一點強化了英語在北美地區的重要地位，整個北美地區約有超過3億人把英語作為母語和通用語言，相反法語在北美地區是少數人使用的語言，北美和加勒比地區的所有法語人口加在一起僅2000多萬人，北美地區的法語社區不僅遠離法國本土，更遠離其他法語國家。生活在北美地區的法裔阿卡迪亞人也面臨相同的困境，阿卡迪亞人的母語雖然具有較高的國際地位，但在北美地區并非是具有絕對優勢的通用語，英語才是北美地區最通用的語言，同時加拿大沿岸四省份無論是在外貿還是在旅游業方面都十分依賴美國市場，這一點也使奉行實用主義的阿卡迪亞人更愿意掌握好英語。還有一點需要提及的是，由于阿卡迪亞人長期是被“英語海洋”所包圍的“法語少數民族”，部分阿卡迪亞人會因為法語講得不夠好而出現“母語自卑感”，甚至會貶低母語的身份地位，從而主動講英語，這一現象在某種程度上也使阿卡迪亞人更容易形成其獨特的“雙語身份”。

阿卡迪亞人雙語性的特點

阿卡迪亞人的雙語性本身具有復雜性和矛盾性。根據加拿大社會學家費爾南·杜蒙的觀點，一個民族的身份本身由該民族共同的意識、歷史和語言文學構成。就當今的阿卡迪亞人而言，盡管法語和英語同為阿卡迪亞人的日常用語，且阿卡迪亞人在加拿大的人口調研中也會認同其具備良好的雙語能力，但事實上阿卡迪亞民族本身并不具備共同的英語語言文學，相反阿卡迪亞人擁有屬于自己民族各種形式的法語語言文學，同時在日常生活中阿卡迪亞人會使用自己民族的法語方言。從這一理論出發，阿卡迪亞人雖然具備較強的雙語能力，但英語本身絕非是阿卡迪亞人身份認同的一部分；但是英語本身對于阿卡迪亞人的語言文化確實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如阿卡迪亞人會使用較多的英語外來詞，不少阿卡迪亞人會講法語和英語的混合語言。從加拿大近現代歷史的角度來看，阿卡迪亞人擁抱這種雙語性本身是出于無奈，阿卡迪亞人在歷史上受到加拿大英語社會的排斥與歧視，故而大部分人選擇學習英語。

阿卡迪亞人的雙語性本身是加拿大近現代歷史進程的體現，是加拿大英語文化與法語文化交融排斥所產生的獨特社會現象。

（作者單位：南昌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