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奇遇記

在桔子酒店428號房間的小床上，當小金魚洗漱好去一樓大堂灌熱水接咖啡，順便拿走房卡，而房間的窗簾突然拉開，一大片陽光鋪灑進來，對面山上的竹林在風里搖搖晃晃的場景出現在我的眼前時，我決定寫下這一篇文章。

小掃把當時躺在另一張床上，她嘴里碎碎念叨著，也許是在延續凌晨兩點多還沒有說完的話題，我那時太困了，說第二天早上再回復她；也許她在繼續講述自己的成長故事；也許是在說起工作。

恍惚間，有風從窗外的縫隙里鉆進來，她的念叨聲跟風聲一起飄進了我的耳朵里。我的耳朵癢癢的，心也癢癢的，它不安分地、害羞地顫動著，我甚至嗅到了空氣中稀薄的竹子味跟同樣淡淡的陽光的味道。我連忙做了幾個深呼吸，借由這幾個呼吸，我清楚地知道我仍沉溺于昨晚的情緒之中。

我跟小掃把說，我得把這個瞬間寫下來，我得把昨天晚上的故事寫下來。我翻過身，從書包里翻出本子跟筆，重新坐回床上，背靠著枕頭，把本子攤開放在腿上，我開始寫。

昨天晚上，在樸食徽菜館里間的一張六人長桌旁，我們把背包放下，脫下潮濕的衣服，去廁所，借充電寶，點奶茶外賣，伸腿，放松身體。十分鐘前，我們一行五人剛從黃山下來，我們的身體跟心靈都決定在這家店大吃一頓。

鐵板臭鱖魚毛豆腐干鍋雞爪地鍋雞石耳炒雞蛋桂花酒釀清炒馬蘭頭慢慢端上桌的間隙，里間僅剩的幾張空桌也填滿了人，大多三五成群，或者二人結隊，男男女女們把背包跟登山杖丟到一旁，圍坐一桌言談幾句后把疲憊跟萎靡踢到桌角，轉瞬人聲鼎沸，笑臉盈盈。

白天在山林里穿梭，大量的濕氣從毛孔鉆進身體。夜晚，飯桌上好幾個火爐慢慢烘烤著，不算寬敞的里間肉香氤氳，滿屋子的人沉浸其中。藏匿于身體內的潮濕被迫從鼻孔嘴巴跟頭頂逃逸，臉開始泛紅，四肢百骸熱得發癢，大家都樂得手舞足蹈起來。

大快朵頤之后是開懷暢聊，講白天在山上的風景跟奇遇。從云谷嶺坐索道上山不久后，我們一行五人分成兩撥，我跟小掃把體力較好，選擇了另外一條路上光明頂，小金魚、妙蛙種子跟狀態不好的小葛書記則選擇了相對輕松的路線。

雨天，有霧，峭壁奇石怪松幾乎都隱于霧氣之中，人走在霧里，像穿行于天宮。我跟小掃把每走到一處較開闊的地方，就立刻打開手機拍照，其他路人見狀也紛紛仿效。

我們找陌生人幫忙拍合照，幫陌生人拍照，發自內心地稱贊絕壁上的孤松、轎夫、扛著鋼筋竹子的力夫以及有意思的路人。山上氣候變幻莫測，偶爾風大雨急，偶爾風停雨住，有好幾次在行進的途中不經意轉過頭往回看時，發現對面山上的霧氣像紗帳一般，竟然被風一點點撥開，露出崢嶸峭壁。不自覺停下腳步，駐足欣賞。

在長達五個小時攀登黃山的途中，常常被人群中對于美的高度統一的贊同驚嘆到、感染到，大概也是因為這，本次的雨霧黃山之旅并沒有留下任何遺憾。

話題進一步流轉，我們談論起身邊的人，工作中那些讓我們彼此敬佩的人，那些在未來會更好的人；我們也談論彼此，坦陳自己的缺點，分享各自生活中的奇遇趣事。那些曾經讓我們感動的或者被觸動的人跟事，仿佛神來之筆，在無法覺察中修補了我們的性格，甚至讓我們走向了另一條路。

性格相對迥異的我們因為共有的某個部分踏上了這場旅途，但是在旅途中又數次分開，走不同的路，攀登結束后，我們竟又坐在了同一張飯桌前，互相傾訴，彼此傾聽。在彼此的身上，原先朦朧的部分清晰了一點，詫異的部分理解了一點，欣賞的部分喜歡了一點，渴望的部分更加祝福跟欽佩了一點。

熱聊之際，隔壁桌新來了六位大哥，他們面前擺著的啤酒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主動打招呼，大哥，這個啤酒是胖東來的嗎？對對對。你們從許昌帶來嗎？不是，我們從山東過來的。好喝嗎？還行，你要嘗嘗嗎？好呀，可以倒一杯嗎？不用，給你一瓶。謝謝大哥。

拉環拉開，我們幾個都嘗了點，入口柔和，啤酒花的香味跟肉的香味在體內相遇，酒肉碰撞，身體內躁動活潑的因子呼之欲出。恰逢隔壁桌的某個山東大哥過生，他的朋友們給他戴上生日帽，唱生日歌，我端著酒走過去送謝謝跟祝福，又得贈兩個草莓慕斯蛋糕。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奇遇，我們的閑聊進入又一個開闊的平原。

草莓慕斯蛋糕酸酸甜甜，小掃把連說好吃，一邊用勺子挖起蛋糕，一邊說起她之前在南京的一家青旅里遇到一個孕媽媽的經歷。最初是詫異，緊接著兩人發現第二天的行程相同后，決定結伴同行，對方體力不支的時候，選擇坐在臺階上等她出來，最后還約著一起吃了午餐。慕斯蛋糕一口一口被塞進她的嘴巴里，她又講起在蘭州，在青海，在開往某地的火車上不時被陌生人照拂的故事。

我想這幾個故事她應該不止一次在不同的場合跟不同的朋友們提起過，就像我無數次跟朋友們提起我曾在從上海虹橋開往拉薩的Z164列車的8號車廂，當火車行駛到一望無際的荒原上，窗外的藍天上開始閃耀大片大片的白云，遠處有幾只藏羚羊在跳躍，而車廂里開始有人彈奏鄭鈞的《回到拉薩》，我手舞足蹈加入大合唱時的場景。我常常因為想到這個場景、講述這個場景而覺得內心愉快，充滿力量。

在黃山，我收獲了這個夜晚。我沉浸于由暢談、奇遇、對美的高度統一認同而衍生的力量中，我任由那種可能被概括或者只能被概括為感動的情緒盈滿我的心，我已經準備好在未來的某些時刻，向不同的人談及這個夜晚，談起我們連吃了三頓徽菜、談起六個山東大哥來到黃山過生日、談起我向他們討要了一瓶啤酒得贈兩塊蛋糕、談起人跟人之間的種種關系、談起坦蕩真誠善良美好跟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