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紅樓夢》的語言別有味道。說是古文,但又有今意;看似俗語,又有章法。像讀文白間雜的小說,又似聽鄉間私塾的老先生講古。曹雪芹算得上是一位充滿大智慧的作家。他把古往今來的語言糅合在一起,串聯出簇新的語言,讓《紅樓夢》成了老少咸宜、廟堂讀書人與民間閱讀者共同喜歡的佳作。
《紅樓夢》的作者參透了人性,來自于他對中國古典文化的參透。中國文學,發展至清代,已經積攢了多種文體的審美趨向。詩詞歌賦,洋洋大觀。曹雪芹無疑是深得其精髓的學者。他不是頑固不化的繼承者,善于化腐朽為神奇。有的研究者,專門研究《紅樓夢》的詩詞,遂成巨著。因為作者對古典文化的深刻理解,讓《紅樓夢》全書充滿著雅趣。飽讀詩書的賈政,算是正統文化傳承者的代表,而在閨閣之中周旋的賈寶玉,卻對古典文化別有新解,就是那些看似卑微的丫鬟們,也能通過猜枚、詠詩而各有吟誦。對于讀者而言,這樣充滿詩情畫意的閱讀,自然是最美的精神享受。閱讀中能溫習古詩,體驗與書中人物共同雕琢詩詞的意趣,讀者與作者的互動,讓讀者感到人物鮮活起來了。說理闡哲自有《好了歌》,黛玉葬花有《葬花詞》。隨寶玉大觀園里走一圈,那些對聯和題款,讓人浮想聯翩。這種閱讀體驗,是在別的古典小說里很少看到的。
曹雪芹創作《紅樓夢》時,《水滸傳》《西游記》《三國演義》《金瓶梅》皆已出版,作為一位勤奮的讀書人,曹雪芹不可能不閱讀這些小說。有學者研究出,他對《金瓶梅》的語言是有所借鑒的。有的學者還就《金瓶梅》和《紅樓夢》版本中的俗語、描述方式進行比照性研究,發現曹雪芹對《金瓶梅》語言有頗多學習之處。但曹雪芹的高明之處在于,《金瓶梅》講述了以一個淫棍、官商西門慶和吳月娘、潘金蓮等六妻妾為主要敘述對象的故事,其語言敘述更有別于對傳統倫理的文化認同,所以該書一出就被視為誨淫誨盜之作;《紅樓夢》則以情種賈寶玉和林黛玉、薛寶釵等女性為敘述對象,營造了輕歌曼舞、纏綿悱惻的藝術氛圍,容易讓讀者讀后生情?!督鹌棵贰防毖?,《紅樓夢》養眼;《金瓶梅》描述了女性解放,但以一種譏諷女性的口吻敘述,《紅樓夢》則體現了對女性的尊重,把女人當人看,而不是把女人簡單看作男人的玩物。這就讓《紅樓夢》有升華讀者思想境界的意義。如果說《水滸傳》主要是以聚義為主的山文化為主,《金瓶梅》則延伸到以運河文化為主的“水文化”形態的描述,到了《紅樓夢》則突破了山水文化的藩籬,把貴族文化與世俗文化相結合,形成了內容豐富的多元文化景象。
吃語言有雅俗之分?!都t樓夢》向我們描述了眾多的美味佳肴。讀者像劉姥姥初進大觀園一樣,領略到了什么叫貴族之家的飲食享受。在食不厭精的貴族之家,每一份美食皆有其來歷和制作的方法。曹雪芹充分顯示其描繪食品的筆上功夫,直讓閱讀者滿口生津。據說,曾有廚師按照書中食品的做法如法炮制,吃起來卻并不好吃。要么是原料變了,要么就是曹雪芹先生留了一手。書中還多處提到喝茶,現代人只能從其敘述中,感到古代茶文化的韻味了。在吃文化中感受貴族與民間、主人和奴仆的差別。通過吃來展現人物性格,通過對吃的描述來接續故事,實在是《紅樓夢》的一大貢獻。食物、吃姿、吃話,成了展現吃文化的一個鏈條,充分展示了貴族之家驕奢淫逸的生活狀態。
穿語言有高下之別?!都t樓夢》不僅善于運用傳統故事來渲染人物,更善于用描述穿戴的方式來展示人物性格。賈寶玉的穿戴與林黛玉不同,更與薛寶釵不同。每個人物出場,就像戲臺上的人物亮相一樣,曹雪芹皆給他(她)們描畫一番,讓他(她)們的服飾能顯示其內在的品性和外在的性格。雍容華貴與簡樸寒酸恰成對比,上門寄養與養尊處優也成對照,潑辣張揚與矜持內斂自在兩方。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在這所好中,讓人物通過衣物說話,是曹雪芹描寫人物的一貫手法。
住語言有繁簡之差。有心的專家,將《紅樓夢》的建筑描繪出來,贊嘆其布局和風水。在這風光無限的建筑里,讀者感受到了貴族和平民的差異。曹雪芹更多的筆墨,用在了描述貴族建筑的繁復華麗上,通過對假山秀水游廊的描述,營造了一個讓人欽羨而又感嘆的物質世界。美好的幻滅,正是作者所要刻意描述的。有了這樣的依托,富貴與貧窮的對照、繁復與簡單的對應,才能給讀者以更多的心靈撞擊,也是《紅樓夢》魅力無窮之原因。
行語言有輕緩之異。言行無疑是描述人物內在心理的關鍵。在《紅樓夢》里,作者根據人物特點,以行代言,以言展示人物性格。作者在敘述人物時,更多通過描述人物的行動來展示人物的內心世界。而一旦出現對話,則“鳳辣子”有“鳳辣子”的語言,劉姥姥有鄉間村婦的表情,焦大有“醉鬼”的神態,賈寶玉有“吃胭脂”的表現,襲人有“善女人”的軟語。林黛玉的“怪言怪語”,薛寶釵的“大智若愚”,晴雯的“快言厲語”……皆給讀者以鮮明的視覺感受,這是從語言到性格的通感效應。
玩語言有深淺呼應。通篇看來,全書貫穿了賈寶玉的個人情懷。賈寶玉是個愛玩之人,但他的詠詩,則介于正統和低俗之間,別成一格。好似賈寶玉是一個閑散之人。詠詩之時,通過深淺呼應、雅俗對比,充分展現人物性格,讓《紅樓夢》妙趣橫生。有劉姥姥“大馬猴”的比喻,會讓人物語言增色不少。和現代人相比,《紅樓夢》的玩技會少許多,但玩的深淺呼應,雅俗對比,人物高下……卻給讀者留下了十分難忘的印象。
《紅樓夢》人物的語言,比傳統古典小說更精進了些,無論男女,無論高雅和低俗之人,《紅樓夢》對人物的描述均能逐一根據各自的特點描述出來,以至于現代人直接用該書中的對話演繹人物,觀眾也能立即感知那個人物是誰。沈從文先生提倡“貼著人物寫”,屬實是作家的基本功?,F代作家追求語言量的提升,往往忽略了語言質的改進,難以出現傳世的佳作。AI之所以不能取代作家創作,道理就在于此。而就企業管理者而言,尊崇作家“貼著人物寫”的原則去真心關懷每一名員工,才能實現與員工的真正溝通,從而充分調動員工的工作積極性。像管理機械一樣去管理員工,不會贏得員工的積極回應,也不會完成一篇篇佳作,這是管理者要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