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又臭的榴蓮

只要有心有情，五味人生就可以每天變得香香的。

2024年夏，歷經生死大劫、身體漸漸好轉的娘親恢復了生機和活力。每天屋里樓下一通轉悠，處處“指點江山”，根本閑不住。吃飯時，原本不太熱衷的助聽器卻主動戴上，美滋滋地和我們聊得起勁。

講起有位曾當過老爸他們局一把手的鄰居的趣事。老眼昏花的他和保姆正兩手空空地閑逛，看到娘親提著給侄女買的榴蓮，為找補面子，緊著聲明：“我家也買過半個?！睕]想到總抱怨這個吝嗇家庭、自感受到苛刻待遇的保姆毫不留情地當場拆臺：“你買的那是啥？人家這個得一兩百呢！”

舊事重提?！翱刹唬娴奶F?！蔽倚χ胶??！靶侣勆隙颊f，國產榴蓮快大量下來了?！崩习滞▓笮星椤Π。鐑赡昃W上就一通熱炒，說百姓的幸福感將再度提升，因為可實現榴蓮自由。實情卻是價格仍居高不下。

對于我這個不在意服飾只注重口腹之欲的俗人來說，榴蓮真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兒。出手闊綽地買一整個，把幾房肉全剝出放進冰箱，用勺子大快朵頤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沒回城之前，對榴蓮只“聽說過沒見過”。

從出生到畢業后工作那十幾年，蘋果梨橘子香蕉是常吃的大路貨。部隊營區所在的延慶屬深山盆地，山楂、核桃、板栗等并不缺。可說起草莓、獼猴桃、哈密瓜這些金貴的時令鮮果，院里的軍人服務社根本見不到，必須進城買。

有次，圓臉細眼、高挑壯實、外表看不太像江蘇人的樓下鄰居買了盒草莓，班車上炫耀般拎得老高，生怕人看不到。果真有同事好奇地問價，她立馬用馬達聲都蓋不住的調門假嗔答道：“十多塊錢一斤呢，我女兒愛吃，沒辦法！”那是90年代后期的事，錢還挺經用。

至今四季都能看到的草莓尚且如此稀罕，更別說榴蓮這種舶來品了。

和折耳根一樣，人類對榴蓮這類異食的態度稱得上涇渭分明。我之蜜糖、他之砒霜，誰都有自己的堅持和倔強。甚至有人厭棄而夸張地說那味兒就像拎著開水沖廁所，“嗡”的一下蒸騰而起后散發的異臭。嘖嘖，難為怎么下得去嘴？可絕大多數女性都喜食這個，我也未能免俗。第一次有機會嘗過，便中毒成癮。只是昂貴的售價加之屬熱性食物，必得時時忍耐克制。

比起生果，烤榴蓮無疑讓人嘬牙花子的程度再上新臺階。而美好的初體驗，正是在青州古城。

2018年11月初，剛獲得向往已久的身心自由，心情無疑放松且適意。在東風渠邊晨練，月光如銀，略帶些朦朧。那一端，五彩晨曦隱隱在天邊躍躍欲試。日和月，隔空相對，各安其時。拜便捷的交通方式所賜，數小時后，我已經背著包，開始雄赳赳地行走在被陽光籠罩的青州街頭。

從博物館繞范公亭公園出來，順著濃蔭遮天的馬路，走個幾公里著實腿累?？斓焦懦?，又折身回到幾秒前放棄的小店?！熬彤旉麆谧约阂淮?，不能留遺憾呀！”找好理由，心安理得地推門而入。

小店不大，燈光溫暖亮堂。冷凍柜里擺著榴蓮果肉制品。種類挺多，好幾樣都沒聽說過。

聽從了聞聲出來的胖小伙的推薦，而后坐在家居味十足的布藝長椅上，面對大街，從容地看人來人往。沒一會兒，“剛烤好的，小心燙，”一小長條盒擱在托盤里端上桌，小伙好心提醒。哇，25元呢！迫不及待地揭開錫箔蓋，濃香兼滂臭的氣息撲鼻而來。用小勺挖一塊放進嘴里，熱甜軟糯?？上Х至刻?，應該來個三四盒才行。

正感嘆在青州這會不會屬于消費者寥寥的高價位。沒想到走進一位帶著女兒的年輕媽媽，人家毫不猶豫掃碼支付，根本沒考慮推薦的辦卡可享受稍許優惠。好吧好吧，別人吃得起，咱還計較什么？

“你怎么知道這兒的？”“剛才路過看到?！蔽乙詾樾』镒釉谡f他的店。“我是說怎么知道青州的？”“啊，朋友推薦，說很值得看?！薄皝淼谋本┤苏嫱Χ嗟??！毙』镄α诵Γ袂橛悬c驕傲，主動告訴我姐姐畢業后留京工作，也爭取到了戶口。媽媽這些年一直幫著帶孩子，房子從“批發什么蔬菜”的市場對面搬到草橋。“每次我過去看他們都帶隆盛的糕點。好幾大包，他們拿著送人?！痹掝}自然扯到了隆盛糕點。

小伙告訴我，作為清道光年間的老字號，上百年來，隆盛一直嚴格按祖傳工藝和配方進行生產，不放添加劑。糕點制作精細，香甜可口，油而不膩。保質期二十天左右。只是人們還是希望品嘗當日新鮮的，而店家生產量有限，導致經常排長隊，特別搶手。

“其實隆盛最早起源是明朝，創始人的祖上在衡王府做糕點?！薄昂馔?？”“明憲宗的兒子，就那個專寵萬貴妃的，比他大二十多歲?！薄皼]那么大，好像只十七歲?！薄熬链迦チ藳]？那里因為衡王女婿才出名的?！薄斑€沒有。你懂得挺多呀！”“我們青州有文化有歷史，好歹土生土長的，多少知道點。衡王府路，一到春天，將近十里都是玉蘭，又好看又香。”

錯過一路繁花相迎送的美景，再不能誤了美食。

次日所見證實小伙所言不虛。經過網紅店“大槐樹水煎包”繼續前行，來到十字路口一家兼營燒烤的食雜店。大敞的門前擺著一包包蜜三刀之類的，無人光顧。順手拿起看看，生產日期確實是前兩天。

離它不遠的景象則全然不同。門口堆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樣子像旅行團。女店主忙著揀貨、左右招呼，恨不得多長兩雙手?？腿司退闶掷镆蚜酀M大袋小包，仍不甘心退出陣地，擠擠挨挨地四處張望并亂嚷著詢問。看吧，生意的紅火與冷清，只在于日期。

離開前的傍晚，想想還是打車跑去店里買?！俺穗u蛋糕，其他的早賣完了。”服務員態度有些冷淡和自矜。來上兩斤，不嫌麻煩地背著繼續前行。此后數日，陪我舟車輾轉于威海的各處景點。一塊塊小巧的香軟，耐不住風的蹂躪和摧殘，漸漸收斂起溫柔，板著干硬的臉。皮色卻仍舊艷黃，如燦爛的心情。

2023年南下深圳，雨中穿過一條寬闊卻污水與垃圾遍布的大街，尋到青州去濟南機場的大巴候車點。旁邊正有一家隆盛糕點。品種多樣、存量充足，倒讓我有些難以置信。再三求證，確為老字號新開分店?！拔乙ネ獾?，隨身攜帶不方便??！”面對女店員的熱心推薦，略有些犯難。“沒關系，我們可以聯系快遞上門?！惫?，老母雞變鴨，時隔幾年，一切全都不一樣了呢！隨心挑、暢意選，不知為何，倒有些留戀一貨難求時的窘迫。

2024年5月，匆匆返家侍母疾。隨手裝了一包連城青州同事饋贈的桃酥。那些壓抑焦灼不安交織的日日夜夜，那段苦苦等待的點滴時光，是它們給我帶來了舒緩慰藉的絲絲甜意。

臭香臭香的榴蓮，甜香甜香的糕點。

只要有心有情，五味人生就可以每天變得香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