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拉丘地出土物的文化融合體現

[摘 要]通過分析漢代與大月氏的年代以及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的扣飾上的神獸形象，初步認為扣飾上的神獸形象受到了格里芬形象和辟邪形象的影響。通過結合漢代的墓葬文化，認為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的扣飾體現了漢代的厚葬之風，圖像體現了墓主人死后升仙的愿望。

[關 鍵 詞]蒂拉丘地；辟邪；格里芬；狄奧尼索斯；阿里阿德涅；扣飾

[中圖分類號]J5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4）19-0020-03

文獻著錄格式：上官玉洋.蒂拉丘地出土物的文化融合體現：以6號墓出土的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的扣飾為例[J].天工，2024（19）：20-22.

一、蒂拉丘地的發掘情況以及時代問題

蒂拉丘地，也叫黃金之丘，位于現在阿富汗西北部的西伯爾汗，是貴霜王陵所在的土丘。1969年，考古學家維克多·薩瑞阿尼迪帶領考古隊對此地進行發掘，共發掘出一座男性墓和五座女性墓，出土了21 618件由金、銀、銅等材料制作而成的文物，包括數千件小珠寶和其他飾品。墓主人可能是游牧部落的王室成員，生活在公元前100年至公元100年之間。本文分析的狄奧尼索斯和阿里阿德涅的扣飾縫制在他們衣服的領口處，出土于6號墓。

6號墓的墓主人為25～30歲的女性，該墓是五座女性墓中等級最高的。①關于墓主人的身份，主流有大月氏和大夏兩種說法。余太山先生提出貴霜王朝是由大夏人所建立的②，這一說法得到了很多學者的認同。還有一部分學者堅持貴霜王朝的建立者是大月氏。關于這一問題的爭論有很多，至今仍然有分歧。關于蒂拉丘地出土寶藏所體現的文化交流與融合問題，很多學者都有過論述，大都認為蒂拉丘地出土的文物受到希臘-巴克特里亞文化、游牧文化、中原漢文化、印度文化的影響。

二、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的扣飾

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共有一對，紋飾相同，方向相反。底邊為一個平臺狀長條上面嵌了6塊三角形綠松石，其上站立一只左腳抬起的獅形神獸，神獸胸部以下，跪著一個長著尖耳朵、須發濃密頭頂卻禿的男子，他身著獸皮衣，左臂觸地，回首抬頭看向右手高舉的來通杯，這個人是森林之神西勒諾斯。扣飾上，騎跨在神獸背部的、為西勒諾斯斟酒的是酒神狄奧尼索斯，狄奧尼索斯擁抱著的是阿里阿德涅。在神獸的尾巴上還站著勝利女神，她右手握著花環。這對扣飾表現的是狄奧尼索斯和阿里阿德涅在一起慶祝的場景。③

單獨的狄奧尼索斯在中亞地區的出土物中有很多，在阿加托克利斯和潘塔里奧統治的阿拉霍西亞和帕洛密薩代地區出土的錢幣上，就有狄奧尼索斯的半身像，頭轉向右側，頭戴花環，錢幣上的人物樣式完全符合希臘雕像中的人物特征，錢幣的背面就是酒神的坐騎豹子。④還有狄奧尼索斯和西勒諾斯共同出現的藝術品——古犍陀羅地區出土的片巖浮雕，其中西勒諾斯的身上有類似“曹衣出水”的樣式，體現了佛教藝術與希臘藝術的結合。由此可以看出，在亞歷山大東征過程中，中亞地區強烈地受到了希臘藝術的影響，形成了獨特的希臘-巴克特里亞風格。

在古犍陀羅地區還出土了一個狄奧尼索斯和阿里阿德涅合體的圖像，現藏于東京國立博物館。同樣在西爾卡普出土的皂石化妝盤上，就有12人飲酒的場面，被稱作“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的婚禮”①。

三、辟邪形象與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上的神獸

漢代，厚葬之風盛行，帝王及貴族都會花費大量的財力修建陵墓，墓前的石雕就是在這一時期盛行的。根據陵墓的規制，麒麟一般設立在帝陵前，而辟邪一般設立在王侯墓前②。麒麟、天祿、辟邪等神獸在古代用于表現權力、地位，在墓前起鎮墓的作用。唐代的《封氏聞見記·羊虎》中記載：

秦、漢以來帝王陵前有石麒麟、石辟邪、石象、石馬之屬；人臣墓前有石羊、石虎、石人、石柱之屬；皆所以表飾墳壟，如生前之儀衛耳。③

東漢時期，墓前石獸開始流行。在學界，關于天祿、辟邪是中國本土神獸演變而來，還是受到西亞、中亞地區獅子傳入的影響仍有爭論。在朱希祖、楊泓、陳少豐的文章中認為辟邪、天祿這一類神獸的形象在漢代與西域交往之前就有，是中國本土文化的結合。而滕固、朱偰等眾多學者認為這一類神獸是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辟邪多帶有雙翼且雙翼比較精美，四肢粗壯有力且前足和后足交錯站立，形象似獅似虎，有的學者認為辟邪是虎形象的演變，有的學者認為是獅形象的演變。在《漢書·西域傳》中記載：

烏弋山離國有桃拔、獅子、犀牛。孟康注曰：“桃拔，一曰符拔，似鹿，長尾，獨角者為天祿，兩角者稱為辟邪。”唐顏師古注：“辟邪，言能辟御妖邪也。”④

而烏弋山離國位于今阿富汗喀布爾以南和伊朗東南部以塞斯坦、坎大哈為中心的接壤地區，即古代的阿拉科西亞和塞斯坦。在《后漢書·班超傳》中記載：

月氏嘗助漢擊車師有功，是歲貢奉珍寶、符拔、獅子，因求漢公主。注：符拔，形似麟而無角。⑤

由此可以得出，漢代時期獅子是西域進貢而來，所以辟邪神獸形象應是與外來物種結合的產物。東漢的石翼獸主要出自河南中西部和南部、河北南部、陜西南部、四川西部等地，例如河南洛陽孟津光武帝原陵墓的石辟邪，是目前最大的東漢石辟邪。在西漢時期漢元帝渭陵的“長壽宮”出土了兩件玉辟邪，可能是皇宮中的陳列品，后作為隨葬品。林通雁認為這件玉辟邪有域外格里芬的特征。⑥在美國華盛頓賽克勒美術館藏有一件漢代的玉辟邪，是人騎辟邪的形象。這一圖像與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非常相似。在安徽阜陽城南劉家墳一號東漢磚室墓出土了一件青銅辟邪，這件青銅辟邪的頭部特征與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非常相似。蒂拉丘地出土的這件文物所處的時間是公元前100年到公元100年之間，而這件東漢的青銅辟邪的時間也大約為公元100年，筆者認為二者之間存在一定的聯系。對比中國地區出土的辟邪與蒂拉丘地出土的這件扣飾上的神獸形象，都為獅頭、張口、有角、有長須、前后足交錯站立、有長尾且卷曲。且辟邪這一形象在漢代最流行，而這件扣飾的時間剛好與漢代的時間相對應。因此筆者認為這類神獸與中國文化結合以后又影響了中亞地區的神獸的形象和功用。

四、格里芬形象與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上的神獸

格里芬是流行于西亞到地中海一帶的傳說生物，后來廣泛流傳于亞歐大陸，并與各地不同的文化相結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獅鷲形象。格里芬最早記載于希羅多德的《歷史》這本書中，書中第3卷第116節有這樣的記載：

下面的情況也是很明顯的，即在歐羅巴的北部那里有比任何其他地方要多得多的黃金……有些人說是叫作阿里瑪斯波伊的獨眼族從格律普斯那里偷來的。⑦

以及書中第4卷第13節中的記載：

在伊賽多涅斯人的那面住著獨眼人種阿里瑪斯波伊人，在阿里瑪斯波伊人的那面住著看守黃金的格律普斯，而在這些人的那面則又是領地一直伸張到大海的極北居民。①

可以看出，格里芬是保管黃金的神獸。在老普林尼的《自然史》中有關于格里芬的記載，在羅馬帝國時期的阿里安的《亞歷山大遠征記》中認為格里芬是鷹頭獅身的形象，而這一形象也是格里芬形象中出現較多的樣式。

在考古調查中，巴澤雷克墓地出土了多件格里芬形象的器物，這座墓的發掘為研究阿爾泰早期畜牧部落文化提供了珍貴資料。還有在諾彥烏拉M24出土的絲織品中有鳥形格里芬形象。在黑海亞述海北岸梅里多波爾地區出土的公元前4世紀胸飾的裝飾帶上就有兩個鷹頭獅身的格里芬形象襲擊馬的圖像。在希臘的紅繪陶罐上記載了阿里瑪斯波伊人與格里芬爭奪黃金的場景，陶罐上的格里芬形象也是鷹頭獅身的形象。在波斯地區建筑的門楣上有對稱的格里芬形象。在彼得大帝的西伯利亞藏品中有一件獅頭格里芬襲擊馬的腰牌飾，動物形態彎曲，造型獨特、古樸且渾厚，體現了草原風的裝飾風格。關于格里芬的器物大都出土于歐亞大陸，西亞和中亞地區最多，有關格里芬的文字記載大都出現在古希臘地區，筆者認為中亞、西亞地區的格里芬形象來源于古希臘地區，在受到草原文化的影響后形成了多種樣式。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上的神獸與獅形格里芬相似，但不是格里芬，格里芬的形象大都是鳥喙且有較大的翅膀。

五、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與漢代厚葬之風

筆者認為，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上的神獸應該是受到漢代辟邪形象及寓意的影響較多。漢代，漢王朝與匈奴戰爭不斷，漢武帝派遣張騫去說服大月氏與漢朝聯手對抗匈奴，第一次去沒有答應，但是張騫對西域的文化、軍事力量等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后來，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想要說服烏孫一起對抗匈奴。在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之后，大月氏派遣使者來漢，這也是大月氏第一次派遣使者來漢。在這之后，西漢與大月氏之間的關系不斷加強，在《懸泉漢簡研究》②中就有記載：

神爵二年四月戊戌，大司馬車騎將軍臣□承制詔請□：大月氏、烏孫長□凡□□□富候臣或與斥候利邦國、侯君、侯國、假長□□□中樂安世歸義□□□□□□□□□。為駕二封軺傳，十人共□，二人共載。御史大夫□下扶鳳，承書以次為駕，當舍傳舍，如律令。十月□。……大月氏王副使者一人。

從中就可以看出西漢與大月氏的交往過程，漢人與大月氏人互相贈禮、派遣使者等。東漢時期，與東漢朝廷來往的是大月氏貴霜翖侯建立的貴霜國。在與大月氏的交往過程中，就會有文化的交流與融合。而且在蒂拉丘地的其他墓中也出土了有漢文化特色的裝飾品，在2、3、6號女性墓中都出土了古銅鏡，古銅鏡是漢文化的代表，還有出土于4號墓的靴扣，靴扣上表現的是神獸拉車的場景，而車上的人有學者認為是中國古人，還有學者認為靴扣上的圖示與漢畫像石中的圖像類似。而蒂拉丘地出土的其他物品中還有龍形象。這些都體現了漢文化對大月氏的影響。筆者認為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上的神獸形象可能是受到漢朝的辟邪形象的影響而產生的。

辟邪作為漢墓前石獸以及隨葬品，有著獨特的寓意。徐琳認為辟邪有“辟邪厭勝”的思想，用于辟魔驅疫、壓制邪祟。③漢人認為辟邪象征權力與地位，也有鎮墓的作用。如果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上的神獸是辟邪形象，那這個扣飾作為隨葬品出現在蒂拉丘地的6號墓中就容易解釋，大月氏受到漢朝的喪葬文化的影響，墓主人期望死后升仙，就把辟邪形象作為扣飾放在胸前，表現了對死后世界的美好向往。據此筆者認為狄奧尼索斯與阿里阿德涅扣飾上的神獸形象是中國的辟邪，漢朝與大月氏相互交流的過程中，辟邪形象及其寓意影響了大月氏人的思想觀念以及墓葬文化。

六、結束語

蒂拉丘地所在的阿富汗是古代亞歐大陸文明的十字路口，出土于蒂拉丘地的黃金制品體現了多種文化的交融。漢代是文化大融合的時期，這一時期漢朝與大月氏往來頻繁，漢朝引進了中亞地區的獅子，而大月氏也受到了漢朝厚葬之風的影響。東西的文明交流是有來有回的、相互影響的。扣飾上的神獸形象被賦予了墓主人想要在死后順利飛升的美好夙愿，而辟邪就有升仙、保衛死者靈魂的功用。這一時期的文化交融使得兩個地區都產生了燦爛輝煌的文化，推動了文明的發展與繁榮。

（編輯：王旭平）

注 釋：① 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東西文明交匯的阿富汗國家寶藏》，上海書畫出版社，2022，第45頁。

② 余太山：《塞種史研究》，商務印書館，2012，第57頁。

③ 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東西文明交匯的阿富汗國家寶藏》，上海書畫出版社，2022，第131頁。

④ 閆麗：《中亞出土古希臘神像研究》，碩士學位論文，蘭州大學，2017，第27頁。

注 釋：① 閆麗：《中亞出土古希臘神像研究》，碩士學位論文，蘭州大學，2017，第35頁。

② 徐巧慧：《南京地區南朝陵墓辟邪石刻探微》，《裝飾》2009年第8期，第84-85頁。

③ [唐]封演撰，趙貞信校注：《封氏聞見記校注》，中華書局，2005，第58頁。

④ 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第3889頁。

⑤ 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第1580頁。

⑥ 林通雁：《從長安銅飛廉到洛陽石翼獸——對中國古代有翼神獸問題的一個討論》，《美術研究》2010年第3期，第47-54頁。

⑦ 希羅多德：《歷史》，商務印書館，1997，第244-245頁。

注 釋：① 希羅多德：《歷史》，商務印書館，1997，第270-271頁。

② 郝樹聲、張德芳：《懸泉漢簡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2009，第202-207頁。

③ 徐琳：《兩漢用玉思想研究之一——辟邪厭勝思想》，《故宮博物院院刊》2008年第1期，第123-146，16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