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印者,信也。”印章作為人與人交接上的信用憑證,在社會經濟、文化、軍事等方面得到廣泛應用,在中國傳統藝術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封建社會典章制度的逐步完備,印面形制、刀法、字法以及章法的革新,使漢代官印體系趨于成熟,總體藝術風格渾厚古樸、端莊凝重、平正自然,但細細品味,亦不乏虛實相生、主從相佐的審美意趣,將印章藝術推向了第一個發展高峰。
[關 鍵 詞]漢代官印;古樸;意趣
[中圖分類號]J292.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4)19-0023-03
文獻著錄格式:郭霍達.寓妙趣橫生于渾厚古樸之中:淺談對漢代官印的理解[J].天工,2024(19):23-25.
一、漢代官印的發展脈絡
(一)漢初承秦制
《漢書·百官公卿表》載:“秦兼天下,建皇帝之號,立百官之職。漢因循而不革,明簡易,隨時宜也。其后頗有所改。”漢承秦制,依然保留“日”字、“田”字界格,但漢代官印界格已改秦印之瘦挺修長為規整粗實,筆畫圓齊,文字平正,進一步向方整過渡,界格逐步被拋棄,均勻工穩、勻滿方正的漢官印風格隨之形成。
(二)西漢中期改制
漢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官印更印章為五字”,運用“二二一”的布局方式,不足五字時用“之”字補足,給人以剛勁沉穩之感。字體寬博方整、雄強飽滿,線條渾厚樸茂、氣勢磅礴,呈現出一種端莊古雅的廟堂氣象,標志著漢代官印風格的成熟。
(三)新莽獨具特色
新莽政權僅存世十幾年,但對印章藝術進行了創新與變革,印面文字體勢自然拉長,整齊劃一,每字均遵循黃金分割的布局特點,這便是新莽官印的鮮明特色。加之新莽官印制作技藝較西漢精湛,其線條的起止均方削而成,文字整飭而不板滯,寓圓融樸拙于方正平直之中,有小篆筆意。有含蓄靜雅之氣,給人以清新爽朗之感。
(四)東漢規復舊儀
東漢官印以方勁沉雄為主要特征,承西漢正統,線條起止處沿襲新莽官印之方削爽利,當然,東漢官印筆畫中段稍細,而兩端漲出成方角,這無疑是前所未有的創新,成為區別于西漢與新莽官印的重要標志。
東漢官印方直遒勁之風不斷向極端發展,使得筆畫肥滿,呈現“白多紅少”之態,但各藩國或部落首領所持之印均莊重工整、精美至極。總體而言,已于守成中顯頹勢,印章內在的生機與韻致已在很大程度上被弱化。
二、漢代官印的特征
(一)文字勻整中求變化
漢代主要通行篆、隸、草三種字體,且三種字體成熟的時間不同。裘錫圭先生指出:“八分和章草是分別由古隸的正體和俗體發展而成的。這跟戰國時代秦國文字的正體演變為小篆,俗體發展成隸書的情況很相似。”[1]隸書對篆書的改造主要表現在化曲為直、省并點畫、偏旁變形等方面。漢代篆書則在秦小篆的基礎上,增強了藝術表現力,筆法和結構更加豐富多樣,其裝飾性也進一步增強。
“印從書出”,漢代碑額篆書在繼承秦代傳統的基礎上竭盡變化之能事,出現了夸張的線條和變形的結體,產生了由秦小篆向隸書過渡的字體——繆篆,其符合設計美原則,且便于識讀,大大提高了人們的辦事效率,從此被廣泛應用到印章之中。
繆篆雖工整,但當其排列于印章中卻并未顯得呆板做作,反而具有一種相互依存、以動襯靜、屈曲縝密的美感,有時甚至打破“四字平分”的定律,形成鮮明的主賓關系,如“劇右尉印”(見圖1)便是以“劇”字為主,其他三字圍繞“劇”字做相應的拉伸或收縮。如果說“劇”字因其筆畫最多而自然寫大寫密是產生印面結構矛盾的導火線,那么“尉”字寫小、寫疏則是將矛盾引向一個更高層次的平衡,這是一個微妙的印面結構辯證法,亦是我們進行篆刻創作有必要嚴格推敲的一個重要因素。
(二)章法平穩端整中見意趣
印文章法就是字與字、行與行之間的位置經營和整體布局的基本方法,平衡、沉穩、端莊是漢印章法的根基,進一步求欹側多變之勢。
1.篆刻藝術中“氣”的概念尤為重要
老子提到的“氣”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哲學命題,“氣”是生機與活力的重要決定因素,這里主要談思想觀念中的“氣”,其基本特點有流動性、彌散性、暢通性。暢通無阻的空間是氣流通的首要條件。 “氣”與“柔”有著緊密的聯系,“柔”居于“無”與“有”之間,以各種形式空隙作為依托。老子將“空隙”理解為:“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牗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2]由此觀之,只有氣息的流動暢通無阻,才能使整個印面富有活趣。
2.節奏與韻律在篆刻藝術中的應用
節奏原為音樂術語,后引申為泛指形式、質料(形、色、聲)有規律地重復,重復之中富于變化。而當情調色彩與節奏相互交融時,便可形成韻律。比起節奏,韻律更加富有情性和意趣,更符合人們的審美要求。篆刻藝術創作需要節奏與韻律的支撐,在漢代官印的章法中也時時充滿著節奏與韻律。
(1)工穩中蘊含大小變化
“蒹南陽別戈司馬”這方印韻律感十足,“蒹”字中,“南”字大,“陽” 字小于“蒹”字,但又大于下面的“別”“戈”字,“司”字又大于“馬”字,整體的節奏韻律便是:中大中小小大中,章法布局之縝密已堪比一幅行草作品。新莽五字印也屬工穩一路,我們常會因這種思維慣性而忽略細節上的微妙變化。如“新前胡小長”印(見圖2),首先,細細品讀便不難發現其印文結字的外拓與內擫的變化,筆畫最簡略的“小”字,通過內擫產生大面積留紅,成為印面的主角。其次,“新”“前”字左半部重心的下壓,與“長”字帶來的修長飛舉之勢發生了對沖關系。再次,筆畫要素的微小變化:“胡”字左部,橫畫有意縮短,使得單字結構更加飽滿。最后,“胡”字“月”部左側邊緣與其下面“小”的中間右側邊緣恰好形成一條動態中軸線,使印面結構層次豐富。
(2)勻整中富有疏密變化
疏密是一種起伏,是一種反差,“疏可走馬,密不透風”是構成韻律節奏的基礎,也是體現漢代官印妙趣的關鍵因素。來楚生有云:“印文筆畫均勻,余所最畏,蓋文字本體,無虛實疏密之致,全恃人為以布成之耳,疏處愈疏,密處更密,此漢秦人布局要訣,隨文字筆畫之繁簡,而不挪移取巧以求其均稱,此所以舒展自如,落落大雅也。”[3]例如,“明威將軍”印(見圖3)有強烈的疏密變化。“明”字筆畫最為簡潔,卻擴大了線條之間的空隙,使其在整方印章中所占空間最大,“威”“將”“軍”三字收緊。

(三)邊欄殘缺之美顯生動
漢代官印最明顯的特征便是“逼邊”,如“厚丘長印”(見圖4),印面四字厚重鋪滿,四條邊欄留紅面積極小,隨著時間推移,邊欄本身自然殘損程度加深,使得整方印章渾穆質樸、古趣盎然。
統觀朱文漢印,偶爾會有“借邊”現象,如“師昂印信”印(見圖5)中的“印”“師”字的上橫、“信”的左豎替代了邊框的視覺效果。但這并不影響印章形式的完整度。再如一些無邊朱文印章,但這必須憑借其“特殊形制”,才能保持印面秩序感,如“巨蔡千萬”印(見圖6)。
三、漢代官印對后期篆刻流派的影響
(一)元代文人篆刻的興起
自元代始,篆刻藝術逐步走向高度自覺的發展時期,為明清篆刻流派的形成創造了條件。眾所周知,趙孟頫在書法史、繪畫史上均曾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而實際上趙孟頫在篆刻史上同樣具有重要的地位,使中國篆刻完成了從“印章史”到“篆刻史”的轉變。他率先提出篆刻宗法秦漢,其印章“趙氏子昂”“松雪齋”等皆取法漢印。
(二)明代文人篆刻的興盛
“印宗秦漢”的觀念在明代篆刻家中得到進一步深化,學習秦漢印成為明代人的首選。
明代文彭是明清篆刻流派的開山鼻祖,他力矯元人乖謬之弊,其白文印取法秦漢,朱文以小篆入印,仿趙孟頫印風,俊俏圓融,書寫性及個性極強,形成了鮮明的藝術特色,追隨效法者眾多,文彭由此開創了歷史上第一個篆刻藝術流派——“吳門派”。
繼文彭之后,何震成為與文彭齊名的篆刻家,他與文彭是師生關系。可以說,何震在篆刻流派的形成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何震與文彭均以秦漢印為宗,同時,以“六書”為準則,強調篆法的規范性和準確性,曾提出“六書不精義入神,而能驅刀如筆,吾不信也”[4]。何震印風的出現大有異軍突起之勢,一時名聲大振,成為“皖派”的創始人,師從者極多。
何震的白文印“笑譚間氣吐霓虹”(見圖7),“氣吐”二字占據一字之位,增強了印面的勻整度,體現出氣勢之宏大,“譚”的“言”旁和“虹”的“工”部上提,下方有大面積留紅,形成疏密呼應。
對比文彭與何震的篆刻風格,可見何震的印與漢白文更加接近,可以說,文彭、何震等對秦漢印進行了鍥而不舍的研習,各自開創了篆刻藝術流派,成為可供后人學習的楷模。
(三)清代文人篆刻走向成熟
清中期,鄧石如成為印宗秦漢的典型代表人物,主張“以書入印”,其篆法在秦篆的基礎上融入漢魏碑額等金石文字之妙,篆刻風格別開生面。繼鄧石如而起的代表人物有吳讓之、徐三庚、趙之謙等。其中吳讓之印風與鄧石如較為接近,線質相似,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從金石文字中汲取營養,形成自我風格。
此外,吳昌碩主要取法漢印,但創造性極強。在《缶廬印存》自序中云:“近十數年來,于家退樓老人(即吳云)許見所藏秦漢印,渾古樸茂,心竊儀之。每一奏刀,若與神會,自謂進于道矣。”[5]由此可見,吳昌碩在篆刻創作過程中,刀與石的配合相當默契。其篆刻有兩個典型特征:第一,學習秦漢印,但篆書的韻味源于石鼓文;第二,慣用鈍刀。
“明月前身”印(見圖8)是吳昌碩印章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方,這方印朱白的分布獨具一格,十字界格并未將四字進行平分,而是讓每一個字都處于不同的空間中。“前”字不但占滿自身空間,還介入“身”的空間。同理,“月”亦介入“明”的空間,形成對角呼應,印面形成了“大印套小印”的效果,由一個小的世界組成了一個大的世界。
四、結束語
漢代官印是篆刻臨習的重要范本,是篆刻創作的源泉,離開它,創作只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日常讀印和臨印在注意其樸茂工穩的整體效果的同時,更要留意其細節上的妙趣所在,體會其中的不平之平、不齊之齊、不正之正。創作時要在印稿上不斷推敲,學會在印面上營造矛盾并解決矛盾,最終使整方印章和諧生動。
參考文獻:
[1]裘錫圭.文字學概要(修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92.
[2]韓天衡.歷代印學論文選[M].杭州:西泠印社,1999.
[3]上海書畫出版社.歷代書法論文選[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4]中國書法家協會.當代中國書法論文選:印學卷[M].北京:榮寶齋出版社,2010.
[5]中國書法家協會.當代中國書法論文選:技法、創作、教育篇[M].北京:榮寶齋出版社,2010.
(編輯:王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