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詩人王計兵：我愿為理想低處飛行

鄰居送給他們一套舊沙發(fā)，郭依云心花怒放，一邊計劃著給沙發(fā)搭配一個茶幾，一邊找來一摞書墊住沙發(fā)斷掉的腿。目睹妻子的開心和忙碌，王計兵非常愧疚，一種沒有讓家人過上幸福生活的潰敗感涌上心頭，為此，他寫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這首詩：“一直以來/我不停地流汗/不停地用體力榨出生命的水分/仍不能讓生活變得更純粹/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愛著愛我的人。”每當王計兵念起這首詩，郭依云就會想起當初的場景。她說當時沒覺得日子苦，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苦啊，好在苦盡甘來。

幸有文學和愛情相伴

1992年的一天，江蘇省徐州市邳州的一個小村莊里，伴隨著火光，23歲的王計兵眼睜睜地看著父親一把火燒了由玉米稈搭建的小屋，一同灰飛煙滅的，還有自己寫的20萬字的長篇小說稿。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王計兵一屁股跌坐在地，心灰意冷。他為自己的文學夢發(fā)愁，直到遇到了郭依云。

郭依云是本地姑娘，比王計兵小三歲，她個子高挑，容貌端莊，笑起來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很快俘虜了王計兵的心。他告訴郭依云，自己從小體質(zhì)不太好，初二時，父親送他去一所武術學校學習，后來因種種原因輟學。那段時間，王計兵深陷迷茫，好在閱讀充盈了他的生活，沒事時，他就找出之前的課本反復閱讀。1988年，19歲的王計兵跟隨哥哥到沈陽干木工。工地附近有一家舊書攤，他一有時間就去“充電”。一次，喜歡的書還沒看完就被賣掉了，王計兵干脆自己動筆續(xù)寫，漸漸地，他迷上了寫作。

20歲時，王計兵回到家鄉(xiāng)，和父親一起在河里撈河沙，掙的是血汗錢，王計兵舍不得亂花，卻大方地買來三麻袋舊書，天天除了干活就是讀書、寫作。功夫不負有心人，23歲時，王計兵的小小說首次發(fā)表，他倍受鼓舞，當作家的夢想油然而生。彼時，父親承包了村里的桃林，王計兵晚上就在桃園的小屋里寫小說。他一頭扎進自己的小說世界，有時都顧不上吃喝。父母對此感到很頭疼，更讓他們無法忍受的是，一次，王計兵寫到男主角喪父的情節(jié)，為了更好地感受人物的情緒，他竟買了一身當?shù)厝撕芗芍M的白色衣服，穿著寫稿。村里人議論紛紛，父親忍無可忍，一氣之下燒了小屋和他的小說稿……郭依云喜歡王計兵看書時的安靜，欣賞他的才華，心疼他追夢的不易，對他的愛也隨之增加。

1993年，王計兵與郭依云喜結連理。大女兒出生后，郭依云留在老家照顧老人和孩子，王計兵和老鄉(xiāng)組隊去山東開翻斗車。為了多掙一點錢，他難得和家人團聚。一次春節(jié)回家，看到闊別已久的大女兒，王計兵蹲下來要抱她，哪知年幼的孩子拼命掙脫，還怯生生地指著他說“那個人”。王計兵心酸了，這個場景被他記錄在《那個人》的詩中。

詩歌在委屈中悄悄成長

2002年，王計兵帶著妻子、大女兒和不滿周歲的小女兒來到昆山。租間小房子安頓下來后，他買了輛舊腳踏車，開始擺地攤，收攤后還撿廢品賣。一年下來，夫妻倆存了3萬多元，也迎來了兒子的出生。

第二年，王計兵拿出全部積蓄，租了個門店租書、賣書。他儼然像個“獨立的國王”，在自己的書店里實現(xiàn)了看書自由。兩個月后，考慮到生意還不錯，王計兵投入了所有的錢進了一批書回來。誰知當天下午，他們的書店就因無證經(jīng)營被取締了。夫妻倆這才知道，開書店要辦各種手續(xù)，只能無奈地接受現(xiàn)實。

書店沒了，王計兵一家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好在他不輕易向生活屈服，重新擺地攤、撿廢品。沒錢交房租，他就找來舊木頭，在廢棄的河床上搭了個小船屋居住。連續(xù)多日下雨的時候，河床里渾濁的水漫上來，周圍的鄰居會在夜晚打著手電過來查看一下他們的安危。有一次，一只老鼠跳上了床，等郭依云痛得驚叫起來時，老鼠已經(jīng)在她額頭上咬出一個小洞。

困境中，王計兵一如既往地愛好閱讀，忍不住又開始寫些文字。起初，郭依云是他的第一讀者，還會說說自己的看法，王計兵感動在心。可時間一長，郭依云覺得生活已經(jīng)夠難了，丈夫不想盡辦法養(yǎng)家糊口，還有閑情雅致寫作。一次，夫妻倆去進貨時，王計兵突然來了靈感，就不管進貨的事，掏出紙筆寫了起來。郭依云埋怨他：“你說你天天寫作有什么用，凈耽誤事兒！”王計兵自知理虧，此后不再在妻子面前寫作，而是利用收廢品的空當，將自己的所感所想寫在煙紙殼、廢紙箱上，再把它們打包賣掉。

辛苦打拼三年后，王計兵夫妻在昆山開了間小超市，買了臺電腦。有空時，王計兵就背著妻子在QQ空間里寫日志。后來，王計兵才知道，妻子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知道這是他最大的愛好，她將之前的反對都化成了默默支持。

一位徐州網(wǎng)友看了王計兵的日志后，問他：“你寫詩怎么不分行？”王計兵一頭霧水：“我沒寫過詩啊！”網(wǎng)友熱心地幫他斷句，并告訴他：“這就是詩歌。”王計兵恍然大悟，自此愛上了寫詩，并用詩歌記錄生活。

“外賣詩人”苦盡甘來

2018年，王計兵加入了徐州市作家協(xié)會。一次回老家，父親滿臉歉意地感嘆：“兒子，我耽擱了你這么多年。”王計兵百感交集。也就是在這一年，因為便利店利潤微薄，實在無法承擔生活成本，王計兵決定送外賣，讓郭依云獨自打理小超市。

等餐的時間，其他外賣員都在休息或玩手機，王計兵則在觀察、思考，或者在煙盒、手機上記錄靈感。由于每天晚上都要忙到11點才能休息，王計兵就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去小超市，打開電腦，將前一天記錄的詩句整理、修改，再投稿。日積月累，他寫的詩數(shù)以千計，還在2021年加入了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

2022年的一天，有位姑娘點餐后留錯了地址，寫成前男友的地址了。王計兵爬了18層樓把外賣送給小伙子。對方醉意朦朧地收下了。王計兵得知送錯后，返身想要回外賣。小伙子以為這是在挑釁，一把抓住王計兵的衣領。此單如此周折，導致那天王計兵手里的單子全部超時被罰。

當天晚上，王計兵將這次經(jīng)歷寫成《趕時間的人》：“從空氣里趕出風/從風里趕出刀子/從骨頭里趕出火/從火里趕出水/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這首詩被一位網(wǎng)友分享到微博上，很快吸引了2000w+的閱讀量，央視新聞等知名媒體也紛紛報道。網(wǎng)友們稱他為“外賣詩人”，還紛紛留言：“我們都是趕時間的人，有夢想，誰都了不起！”“這位大哥很勵志，在平凡的世界里開出了不一樣的花！”

2023年，王計兵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詩集《趕時間的人》，詩集上市1個月，就發(fā)行了3萬冊。之后，他的第二本詩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問世，他加入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今年3月，他描寫外賣員群體畫像的詩集《低處飛行》出版，他說：“不是所有的翅膀都可以展翅高飛，我愿為了生活和理想低處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