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中生有的十二圩

有人說，時代的一縷陽光，灑在一個人的身上就是霞光萬丈。人如此，地方亦如此。我想，江蘇儀征十二圩那一個甲子的輝煌，應該就是時代的一縷陽光，為一無所有的沙洲灘涂注入了奔騰的血液，匯聚起磅礴的力量，編織出色彩斑斕的夢想，生動演繹出一段長江與大運河交匯點上的鹽運傳奇和盛世繁華。

在揚州儀征十二圩兩淮鹽運博物館，講解員介紹，原來的入江口鹽運碼頭是在瓜州，但瓜州的江岸經常發生坍塌，而十二圩卻是“江船椗泊風浪不驚，江岸保障，全圩地踞高阜，土埂煉實，無淹漫之患……”；同時，湘軍平定太平天國戰亂的最后一戰就在儀征，當時位高權重的曾國藩考慮到如果把幾萬湘軍全部帶入京城，怕引起朝廷的誤解，想就地找個法子解散安置他們。天時地利匯聚成一束時代的光，在歷史與現實的經緯中將這個并不起眼的江灘小鎮，推上了歷史的舞臺，迅速崛起為淮鹽囤運的重鎮，成為有“小上海”之稱的天下第一小鎮，也成為當時的經濟特區，成就了“江上鹽都”的傳奇。

一個并不產鹽的地方，卻無中生有成為“江上鹽都”，任誰都覺得驚訝。那一束時代的光，讓兩淮食鹽集散基地在此落戶，兩平方公里的彈丸之地，五華里岸線建起了三十多個專用碼頭，集聚起兩千多條江船駁船。“列檣蔽空，束江而立，覆岸十里，望之若城郭”，何其喧鬧，何其壯觀！任你再大的船，“船到十二圩嫌小”，天外有天，船外有船，看過十二圩的船，那真是“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產自兩淮地區的食鹽通過大小船只匯集到這里，再通過大小船只轉運到湘、鄂、贛、皖等“揚子四岸”，每年的鹽運量約15萬噸，轉運量占全國的三分之一，稅收份額占全國財政收入的五分之一，十二圩的歷史地位之重可見一斑。

講解員將我們帶到一幅1924年國立北京大學出版部出版的世界地圖前，告訴我們，在當時上海、南京這兩座大都市之間，不見揚州，不見儀征，但“十二圩”的標注卻清晰可見。這是當時出現在世界地圖上唯一的中國小鎮，由此可以想象當時十二圩的世界地位和影響。據說，當時外國郵件寄往十二圩，只需注明“中國十二圩某街巷”，就能準確投遞到位。我們競相在地圖上密密麻麻的城市中尋找著“十二圩”，都想一睹它歷史的風采。

雖然十二圩風帆高懸、人聲鼎沸的生動情景已塵封在歷史的記憶中，濃縮在地圖上“十二圩”三個字里，但當我再次站在鹽運博物館復原的鹽場沙盤前，一幅繁華熱鬧的鹽場“清明上河圖”在我面前徐徐展開。魚骨形的長街仿佛跳動的音符，主街是魚的脊梁，扛起的是這座江邊小鎮的鹽稅貢獻，動關國計的宏大敘事；脊梁兩邊分別延伸出去的“九街十八巷”，書寫的是小鎮八方移民、百業俱興的點滴日常和煙火人生。

這里遍布著酒店、錢莊、木行、百貨、典當等近500家商號，匯融了20萬八方移民，旅館、浴室、大小飯店酒樓、各地會館會所應有盡有。揚州乃至江北最早的照相館、電報局、電燈廠、郵政代辦所、客運江輪碼頭應運而生，西方財團建立了金融機構，多家跨國公司開設了辦事處，“鹽場三門真熱鬧，賽過南京夫子廟”是這幅鹽場“清明上河圖”的生動注解。

講解員的講解聲幻化成當年震天動地的號子聲，錯落有致的沙盤變換成四處飛揚的塵土，以及那些在塵土中奔波忙碌的勞工們。他們光著背，流著汗，一蹲、一扛、一挑、一跑……無數次重復著這樣的動作、這樣的奔跑、這樣的拼命。那些油光發亮的肩胛，仿佛鹽海里涌動的浪花，那朵朵浪花又仿佛一個個跳躍的銅板，吞噬著他們的體力和尊嚴，卻又釋放出他們的喜悅和希望。他們流多少汗，受多少累，就會收獲多少希望，贏得多少痛快和瀟灑。一天，一年，一生；一個家庭的開銷，一家老小的飽暖，以及一個家族的繁衍，都在這浪花上綻放。

往事不可追，來者猶可鑒，十二圩一個甲子的輝煌堪稱“夢幻式”的爆發。如今，在這片被時代寵溺過的土地上，一座國家級3A旅游景區——“江上鹽都”十二圩歷史文化旅游區已經初具規模，鹽運、紅色文化主體文博館群多元展示著歷史可穿越、街巷可閱讀、風物可品鑒、故事可體驗的魅力。離開十二圩的時候，中午的陽光正好，照射著這片青磚黛瓦的建筑群，猶如新時代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