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艱難生存到享譽歐洲：德國電視劇業的“彎道超越”

【內容提要】與德國在國際舞臺上巨大的綜合影響力不同，德國電視劇業發展緩慢。兩德統一后，德國電視劇在國內和國際市場都面臨著美國電視劇的先占優勢，德國國產電視劇難有生存空間。隨著多種媒介技術的迅猛發展，在觀眾喜好外國作品、排片少、檔期差、劇集時間短等不利條件下，德國電視劇從業者采用了跨媒體敘事策略，成功打造了德國國產電視劇《英雄時代》?！队⑿蹠r代》不僅為德國電視劇后來的發展開辟了新的道路，也為他國在電視劇領域開展國際傳播提供了有益參考和寶貴經驗。

【關鍵詞】跨媒體敘事 文藝國際傳播 德國電視劇 《英雄時代》

德國作為歐洲強國，在歐洲和世界舞臺上扮演著重要角色。然而，一直以來，德國國產電視劇行業發展并沒有取得與德國國際地位相匹配的成就。即使在10年前，德國著名雜志《明鏡周刊》還曾發文批判德國國產電視劇，稱之為“一片文化荒原”。隨著多種媒介技術的迅猛發展，德國電視劇開始實現“彎道超越”。本文梳理德國電視劇行業起步時所處客觀環境以及學界對其發展狀況的討論，分析有代表性的經典案例——于2013年發行的德國電視劇《英雄時代》（Zeit der Helden），從跨媒體敘事視角出發，總結探討其成功經驗，以及對于他國在電視劇領域開展國際傳播的借鑒意義。

一、德國電視劇行業的起步背景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德國的電視劇行業都處境艱難。不僅生產數量稀少，德國的電視臺也長期被國外電視劇所充斥。無論是觀眾還是學者，當人們在討論“什么是好的電視劇時”，國外尤其是美國的電視劇都受到廣泛贊譽。①越來越多研究表明，學術界對德國以外電視劇發展有極大興趣，而對德國國內這一領域則少有討論，相關選題則更多討論德國對美國連續劇的改編。②從德國學者大量討論美國電視連續劇的論文，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側面反襯出當時德國電視劇發展的窘境。美國電視劇之所以風靡德國，一方面原因是由于美國有線電視運營商，如HBO電視網（Home Box Office）、AMC（American Multi-Cinema）利用新媒體突破了電視屏幕的邊界。而德國大部分電視運營商則經常被學者或媒體人批評缺乏足夠有吸引力方法吸引觀眾觀看。1998年，學者克努特·?？说贍枺↘nut Hickethier）提出，電視劇應深度參與不同的媒體平臺，以保持電視劇的地位在不斷變化的媒體格局中至少不要被淘汰。③這樣的理念在后來被事實證明是有一定前瞻性的。尤其是隨著各類媒介技術不斷發展，越來越多受眾按需購買視頻節目，且要求電視成為多種媒體集中體驗的平臺。德國電視劇從業者逐漸認識到，優質的電視劇不能僅僅停留在電視屏幕上敘事，還需要在產品和消費者之間建立互動，并讓消費者與電視劇劇情產生某種聯系。媒介技術的發展和對跨媒體敘事的探索運用為德國電視連續劇進入優質電視劇行列提供了契機。

二、德國電視劇業實現“彎道超越”

“跨媒體敘事”概念由美國傳播學學者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提出。他認為：“它是一種多元媒介協同參與的媒體實踐，也是一種基于商業利益考慮的有組織的敘事實踐，更是一種創造和維系意義空間的生產實踐?！?④

1.題材疊加提升敘事豐富程度

對于電視劇創作者而言，除電視劇劇情本身有一條不斷發展的故事情節線索外，如果其他媒體渠道可以補充或增強在電視劇劇情中因條件限制而無法全部覆蓋的細節。就電視劇本身敘事方式來說，要清晰完整地講好故事，需要比較長的劇集時間。在美國電視市場中，時長或許并不足以成為一個問題，因為美國多個大型媒體集團有足夠的資金購買足夠長的節目時間，來支持其本土生產的電視劇。但對于缺乏播出檔期的德國電視劇而言，跨媒體敘事可以在有限的時間里有效提升劇情的豐富程度。

《英雄時代》向觀眾介紹了復活節周兩個家庭的故事。⑤這部電視劇制作精良，采用了虛構的實時敘事手法，取得了很好的表現效果?！队⑿蹠r代》在德國一個小郊區的黑暗環境中拍攝，伴隨著夸張的配樂，營造出驚悚的氛圍。它將犯罪驚悚片和情節劇等類型融合在一起。盡管在隨后近十余年里，把已有的流派融合起來創造一個新的流派已經不再是一種獨創性做法，但這部電視劇通過題材疊加豐富了敘事，也吸引了更多受眾群體。

2.架構多媒體平臺吸引受眾主動進入電視劇

有學者總結了過去德國電視劇的特征，認為德國電視劇“過分按照美式‘優質電視’的質量標準來制作，且不太注重其視聽語言表達，而把注意力放在故事情節的敘事上” 。⑥以往德國電視劇普遍過于依賴電視媒體進行故事講述，敘事方式單一，受眾獲取信息途徑往往過于依賴于屏幕?？缑襟w敘事通過多元媒體，可以對原有劇情進一步深度拓展。

《英雄時代》官網中打造了一款數字游戲，讓觀眾通過更加多元的方式來體驗劇情。在游戲中，官方網站所提供的內容超越了劇情本身可展現的范疇。從敘事的角度來看，游戲是一個重要的“講故事的人”（Storyteller），觀眾可以重新評估他對主角的印象，因為他們都有選擇，他們只是選擇不同。在他們的官方網站上，粉絲們可以通過玩網絡游戲、閱讀日記或看短片等方式深入到主角的幕后。網站改變了故事的講述方式，提供了影響情節本身的附加信息。事實上，通過從官方網站獲得的信息，觀眾的視角發生了變化。還有很多其他的線索，聯動引發用連續劇沒有的方式來闡釋這些人物。觀眾可以決定自己對這部電視劇的探索程度，電視劇的虛擬世界為每個角色及其關系提供了豐富多彩的信息。

三、思考與啟示

《英雄時代》采用的跨媒體敘事策略對于他國在電視劇領域開展國際傳播具有一定借鑒意義?？缑襟w敘事不僅使受眾與產品間發生更多碰撞，還使觀眾在潛移默化中變成觀看經驗的實際生產者，讓受眾與產品間、受眾與受眾間發生更多互動。這些互動甚至可以超越地域和國別的限制。

1.歷史背景是《英雄時代》廣受贊譽不可缺少的時代機遇?！暗乱庵?，你在哪里？我找不到它?！边@是偉大的德國詩人席勒在200年前發出的拷問。然而對于德國電視劇觀眾來說，即使德國再次統一，這一拷問聲仍然在耳邊回響。要理解德國電視劇當時的現狀，不能脫離德國特殊的歷史語境。德國電視劇行業獲得完整的自主發展權，是兩德統一后的事情。在此之前，德國電視劇業發展均受到美英法或蘇聯的管制。在原西德地區，美英法向西德出口了大量電視劇，西德民眾早已習慣這些作品的風格。這些作品也隨著兩德統一進程的加快，急速流入東德地區。根據兩德統一相關外交協定，統一后的德國電視劇業不再受到盟國的管制，可以在德國法律范圍內自主發展。因此，今天德國真正意義上自主的現代電視劇業發展，迄今不過35年。相比之下，美國的電視劇業發展則不間斷發展了90余年。而且德國電視劇業從獲得自主權的那一天開始，面臨的市場環境和受眾群體早已被最強大的對手“訓練成熟”。從這個角度而言，德國本土觀眾和從業者迫切需要一部成功的本土電視劇來改變行業現狀?？梢哉f，《英雄時代》的成功是德國電視劇業呼喚本土作品時代機遇的具象體現。

2.媒介和信息技術發展是《英雄時代》“彎道超越”的技術保證。媒介和通信技術的發展與全世界電視劇從業者對跨媒體敘事表現方法的探索，為德國電視劇業發展提供了動力?；ヂ摼W和移動互聯網的出現，為受眾提供了更多渠道來獲取信息和觀看電視劇，受眾也有更多選擇權根據自己的需求去購買劇集。毫無疑問，在不同媒體平臺之間仍然存在一種主次關系：可以獨立觀看的電視劇是最重要的主體，并提供功能性的觀看體驗；不過，當電視劇沒有提供令人滿意的連貫敘述，或觀眾對原有劇情意猶未盡時，其他媒體平臺上的互動內容可以為主體劇情提供重要補充?！队⑿蹠r代》官網并不僅僅是為了給那些想對角色有更多了解的忠實受眾一個更好的回饋，其中的游戲互動環節也為體驗劇情提供了新的玩法。網站提供了劇中人物過去的點點滴滴，為他們現在的行為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使整個故事變得更加豐滿。作為一部電視劇，《英雄時代》是成功的；但對它的贊譽卻很多來自于電視屏幕之外。最重要的是，它適應了德國的行業現狀和市場需求，并敏銳抓住了技術革新所帶來“彎道超越”的機遇。對于在電視劇領域暫時落后的國家來說，當媒體技術出現革新、傳播方式發生迭代時，都是搶占本土和國際市場“彎道超越”的時間窗口。如果搶先在新的媒介平臺上形成廣泛影響力，甚至做成行業標桿，當其他國家在升級新媒體技術時，則大都能夠在內容上占據先發優勢。

3.多媒體平臺共同發力是《英雄時代》走出德國國門的外在推動力?！队⑿蹠r代》的成功也為討論德國電視與其他新媒體技術的關系提供了一個契機。德國知名影視記者蒂爾曼·甘洛夫（Tilman Gangloff）對這部電視劇的贊譽意在將其宣傳為一個機會，讓電視放棄其“附屬媒體”（Begleitmedium）的地位，重新奪回其“主流媒體”（Leitmedium）的地位。⑦2013年，德國西南廣播公司（Südwestrundfunk）播出了《英雄時代》。隨著討論熱度逐漸上升，歐洲電視協會（Association Relative à la Télévision Européenne）也跟進播出，該劇的影響力擴大到整個歐洲范圍。但《英雄時代》的成功是在多個媒體平臺上同時發力的結果，而不是單一媒體單獨的成功，其所涉及的媒體渠道都是跨媒體敘事的組成部分。將任何單一媒體平臺視為該作品的“決定性因素”都無法解釋《英雄時代》系列作品在整體上的成功?！队⑿蹠r代》模糊了相關媒體的層次結構，借助不同媒體渠道來講述它的完整故事。為了理解主人公有時武斷的行為，觀眾必須進入深入挖掘。它是一種跨媒體的“探索游戲”，其魅力只向那些投入時間和精力、積極參與而不是被動觀看的受眾充分釋放。

4.內容關照社會現實問題是《英雄時代》引起廣泛共鳴的內在基礎。作為一部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該劇通過多視角敘事手法，深刻展現了當代德國社會中人們面臨的多種現實問題和挑戰。一是職場壓力。角色們在職業不安全感和工作與生活平衡之間掙扎，反映了經濟不確定時代下的普遍焦慮；二是家庭矛盾。該劇揭示了現代家庭中的常見問題，如婚姻問題、代溝和親子關系，反映出在快速變化社會中維持家庭和諧的困難；三是社會經濟問題。高昂的生活成本、住房問題和財務不穩定，許多人面對的經濟壓力和社會階層差距問題被生動地展現出來；四是個人成長。角色們經歷了自我探索和夢想與現實的沖突，表現出對自我實現的追求和對未來的不確定感。通過這些多層次主題，《英雄時代》不僅真實刻畫了現代社會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還引發了觀眾對現實生活問題的強烈共情和共鳴。

荊江系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綜合管理部副主任，編輯；張力月系香港樹仁大學英國語言文學專業學生

「注釋」

①Schm？ller， Verena， and Marion Kühn， eds. ，Durch das Labyrinth von LOST： die US-Fernsehserie aus kultur-und medienwissenschaftlicher Perspektive，Vol. 2. Schüren Verlag， 2016.

②Türschmann，J？rg， and Birgit Wagner， eds. ，TV global： erfolgreiche FernsehFormate im internationalen Vergleich， transcript Verlag， 2015， pp. 7–17.

③Einmal über das Fernsehen hinaus und wieder zurück. Neuere Tendenzen in US-amerikanischen TV-Serien， In： Meteling， Arno； Isabell Otto； Gabriele Schabacher （eds.）： “Previously on...”，Zur ？sthetik der Zeitlichkeit neuerer TV-Serien，Paderborn [Wilhelm Fink] 2010， pp. 61–72.

④Henry Jenkins： 《Transmedia Storytelling》，MIT Technology Review，https：//www.technologyreview.com/2003/01/15/234540/transmediastorytelling/，2003-1-15.

⑤有關此劇的具體劇情和其他信息，可參見該劇官方網站：www.zeitderhelden.de

⑥Dreher， Christoph， ed.，Autorenserien II： quality TV in den USA und Europa，Wilhelm Fink， 2014.

⑦Gangloff， Tilmann： TV-Experiment Zeit der Helden. Zurück zu den Wurzeln，Stuttgarter Zeitung， 2012， pp. 45–46..

責編：霍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