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黑神話悟空》背后的男人

“踏上取經路，比抵達靈山更重要。”

日前，國內首款3A游戲《黑神話：悟空》剛上線一周，銷量就超過1000萬份，創收15億元。最高同時在線300多萬人的數據，也達到了單機游戲全球歷史第一！國外玩家為了玩通關，甚至人手一本翻譯版《西游記》；新華社對它的創始人馮驥做了專訪；這款游戲還引爆山西、山東、浙江等地文旅圈，推動了文化出海……作為一名曾經的“網癮少年”，馮驥是如何用游戲把中國文化傳遍世界的？

因游戲誤了考研

卻“玩”進了騰訊

馮驥1982年出生于湖北荊州，當年正值楊潔導演的八六版《西游記》開拍。他自幼喜歡閱讀課外書，包括四大名著，小學時就展露出不凡的寫作才華。在同學眼中，馮驥的智商很高，簡直是“神童”般的存在。“他讀小學時就能自編自畫，純手稿創作了幾本漫畫，課外愛好也很豐富。上課以外從不學習，但成績永遠在前三名。”馮驥的發小說。

作為伴隨著中國互聯網發展的第一代年輕人，馮驥最喜歡玩網絡游戲，大學時剛接觸到美國暴雪游戲公司制作的《魔獸世界》，他就沉迷其中。這段經歷幾乎斷送了馮驥的學業。為了玩游戲，他成天泡在網吧里，放棄了考研的機會，花光了所有的錢，甚至落魄到向同學借錢度日。雖然差點被網游誤了前程，但這也為馮驥日后的游戲生涯埋下了種子。

學生物醫學工程的馮驥，沒有選擇專業對口的職業道路，而是在2006年投身游戲行業，成為一名網游策劃師。他在一家小公司熬了兩年，沒掙到什么錢，倒是把行業的潛規則看透了——大家討論的從來不是怎么做好游戲，而永遠是怎么讓玩家掏錢。

馮驥撰寫文章《誰謀殺了我們的游戲》，控訴游戲廠商只把玩家當作斂財的對象，他自詡為一股清流。馮驥在文中寫道：“網絡游戲產業，催生了一幫像我這樣的人，天天琢磨下面幾個命題：1、如何讓玩家一直沉迷；2、如何讓玩家吐出更多的人民幣；3、如何讓玩家互相仇視，拉幫結伙……”

2008年，馮驥迎來了人生第一個拐點。當時，騰訊決定自主研發一批3D游戲，馮驥跳槽了過去。騰訊給他們游戲策劃師定下了大目標：錢管夠、人管夠，只要能砸出玩家口碑，為騰訊自研游戲樹立一個標桿，給市場講一個屬于騰訊游戲的品牌故事就好。

部門內給出了大量的游戲策劃案，最終，馮驥提交的一款西游題材網游策劃案（靈感來自小說《悟空傳》）殺出重圍，領導對該方案贊不絕口，把20多歲的馮驥提升為項目主策劃。

這款游戲名為《斗戰神》，也就是《黑神話：悟空》的同胞兄弟，兩者都是對西游故事進行重構的游戲。獲得公司如此器重，作為項目一把手的馮驥也很賣力，花了大把時間來打磨游戲品質，前后歷經4年的研發，《斗戰神》在2012年內測，玩家好評率達到90%以上。

站在行業最大的巨人肩膀上，馮驥以為可以一展拳腳，滌蕩中國游戲產業“只會拼命掏玩家錢包”的不正之風。但他想代表玩家“花最少的錢玩開心”的愿望，公司卻代表著商家“要從這個爆款中賺大錢”的追求，兩者漸漸水火不容。

后來，馮驥團隊研發6年的游戲內容，玩家僅用大半年就體驗完了。接下來，《斗戰神》面臨著嚴重的玩家流失風險，這時領導也露出了真面目：既然流量留不住，那就速速變現！

在更新完游戲劇情的“白骨夫人篇”后（對應《西游記》里的白骨精），因《斗戰神》里的付款項目變得越來越多，游戲口碑迅速崩塌。

2014年，隨著手機游戲的爆發，騰訊游戲高層將重心轉向手游市場，順帶著也把人和錢一起帶走了。馮驥在騰訊的“取經”路算是斷了，懷著對領導的怨恨，他也帶著《斗戰神》項目組的6名核心成員憤然離席，在深圳創辦了自己的游戲科學公司。

“取經人”的成功

讓老東家求合作

往后幾年，這個由7人組成的小公司為了生存，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轉向手游市場，開發了幾款小游戲聊以度日。在此期間，飽受生活打磨的馮驥變得成熟，他自嘲為“務實的理想主義者”，收斂了當年“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鋒芒。

2017年底，游戲科學公司年會的時候，馮驥突然發現，中國的STEAM（一家美國的游戲發行平臺，以單機游戲為主）游戲用戶超過了美國，成為世界第一。思來想去，馮驥覺得這簡直是天賜的良機，自己也應該投身其中！

2018年春節剛過完，馮驥把公司所有核心人員都叫了回來，召開了一場合伙人會議，討論開發國產3A游戲的方向。馮驥在會場上提出：“我們的文化底蘊很豐厚，應該挖掘中國傳統題材，用游戲去傳播中華文化……”

接下來，大家沿著他的大思路展開討論。有人喜歡寫實的中國古代戰爭，有人喜歡槍炮艦船，最后，這幫因猴子結緣的團隊，還是回到了取經路上，他們當天決定，復活《斗戰神》，重新立項為《黑神話：悟空》。

這是一個極度冒險的決定，當天，團隊的美術負責人楊奇發了一條微博：“新的一年開始作大死，入行10年仿佛就是等待這一天。但我們馮總說得對——踏上取經路，比抵達靈山更重要”。

馮驥不做則已，一做驚人。《黑神話：悟空》游戲每小時的開發成本高達1500萬—2000萬元，團隊原預估的游戲時長為15個小時以上，也就是說，前期投入至少要兩三個億。

這個項目若是失敗了，足以將游戲科學的所有合伙人全部變成帶貨前的羅永浩，不回國的賈躍亭。好在馮驥過往在業界有些名聲，又趕上了國內資本泛濫期，新錢老錢都在尋找標的。

他帶領著公司20多人的團隊，埋頭一干就是2年多。馮驥知道對于一款尚未出世的游戲，什么是最重要的。“長期以來我們的游戲收費形式和運營形式并不健康，很多人都覺得既然我們可以躺著把錢掙了，那為什么還要花那么多的時間精力，投入大量的資金，冒著巨大風險去做一款大作？”馮驥說，《黑神話：悟空》就回答了這個問題，“任何一個可以稱為經典的產品，一定需要大量的人員、資金、時間去打磨。快餐型游戲，對中國游戲市場的發展是起不到作用的”。

《黑神話：悟空》的第一版預告片，由馮驥親自負責剪輯，設計臺詞。2020年4月—8月，公司所有人在會議室里來來回回“過”了十幾遍視頻，最終把視頻時長卡在了13分鐘。

當年，讓《斗戰神》引以為傲的劇情，僅止步于“白骨夫人”篇章，因此玩家們喊出了那句6年前的伏筆——“白骨之后，再無西游”。2020年8月20日，《黑神話：悟空》預告片首次曝光，伴隨著《云宮迅音》旋律的響起，視頻最后出現八個字：白骨之后，重走西游！馮驥想以此制造熱度，一來能搞點投資一解燃眉之急，二來給團隊再多招幾個人。

他卻沒想到，《黑神話：悟空》預告片一播而火！游戲在視頻中呈現出的高品質征服了所有人，宣傳片在B站的播放量火速突破千萬，目前更達到了5838萬，成為B站唯一入站必刷游戲宣傳片。《黑神話：悟空》的官網也被瘋狂訪問。

市場對《黑神話：悟空》的渴求，比他們想象的狂熱太多。馮驥的電話被投資人打爆，形勢變了，游戲科學公司也迎來了風水輪流轉，到了要挑選投資方的地步，其中就包括馮驥的老東家騰訊。

最終，騰訊戰略投資了游戲科學，獲得5%的股權。而且騰訊對馮驥還有一個“三不”承諾：不干預經營決策、不搶占項目主導、不尋求發行運營。

拉來數億元的總投資后，游戲科學公司并不敢“飄”。馮驥團隊的每個人，都這樣要求自己：要把《黑神話：悟空》做成一款自認為最好的游戲。

“我們曾在許多國外的游戲大作里，拯救過不同的世界，但唯獨沒有在我們自己的故事里，當過一次超級英雄。這一次，我想讓中國玩家都做齊天大圣，圓一次兒時的夢。”馮驥說。

創收15億

他讓《黑神話：悟空》火遍世界

為了做好國內第一款3A游戲，《黑神話：悟空》還融入了陜北說書等非遺文化，對山西玉皇廟、重慶大足石刻、浙江時思寺等全國多處名勝古跡進行實景掃描……馮驥力求讓國內外玩家一進入游戲，就能感受到中華五千年的文化底蘊撲面而來。

中央美院建筑學院副院長崔冬暉已步入中年，與馮驥相識已久的他，曾試玩過《黑神話：悟空》的測試版。“太激動了。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國產大作，最好的文化傳播產品！”崔冬暉說，“《黑神話：悟空》把中國最有名的故事，用最好的畫面轉化成最有趣的游戲，這太棒了。”

從進入游戲開頭的大鬧天宮，一種滿足感就包圍著崔冬暉。從明光鎧、束甲絆、肩獸吞，到衣服的圖案、裝飾的紋樣、盤扣的細節，大量美術上的功夫讓崔冬暉感受到，游戲團隊的美工在中華傳統文化上做了充分的功課，在效果呈現的打磨上也花了大量的時間，這才能把唐代尚武的精神準確地傳達，并與敢于反抗的齊天大圣呼應融合，相得益彰。

更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游戲對于中國古建筑的還原。“他們呈現了大量的中國古建筑，以及寺廟中的雕塑壁畫，金身羅漢。這些羅漢的面貌、體態和細節都表達了出來，甚至比現實去看更令人震撼。”

馮驥作為湖北荊州人，也在游戲中取材了家鄉的美景和文物。《黑神話：悟空》里出現了荊州博物館藏品“錯銀云紋盒”，以及“鎏金銀龜盒”“唐代鎏金四天王盝頂銀寶函”等，這些唐代文物精美絕倫，又符合《西游記》小說的年代背景。

從2020年8月20日開始，馮驥團隊每年都發布一部《黑神話：悟空》的精彩預告片，既提醒大家不要忘記他們一直在努力打造中國首款3A游戲，也在向潛在玩家匯報游戲的開發進度。難能可貴的是，《黑神話：悟空》的每一部預告片，播放量都超千萬，由此可見，馮驥團隊即使是打造預告片，也做到了部部制作精良。

2024年8月20日，是《黑神話：悟空》出世的日子，對于國內外不少游戲玩家而言，這一天早已經令他們翹首以盼。

這一天，北上廣深的許多大公司領導，突然收到了許多下屬的病假或事假申請流程，甚至有些“善解人意”的公司，干脆給員工休假一天。

早上10點，隨著《黑神話：悟空》正式發布，其熱度在所有平臺以神舟飛船的速度迅速破圈，知乎熱度半日突破4000萬。隨后，新華社也發布了對《黑神話：悟空》主創馮驥的專訪，這是官媒首次以如此謙虛的姿態，來請教一個游戲公司。在游戲科學的辦公室內，馮驥和官方媒體當紅記者張揚談笑風生，一同體驗國內首款3A大作。

8月23日晚，《黑神話：悟空》總銷量已突破1000萬套大關，創收15億元。而且全平臺最高同時在線人數300萬，達成了單機游戲全球歷史第一！這些數據不僅彰顯了《黑神話：悟空》作為現象級游戲的強大魅力，也標志著國產游戲在高質量制作與全球市場影響力上的重大飛躍。馮驥用實力證明，當年那個“網癮少年”，已經成長為中國游戲界的一代宗師！

隨著《黑神話：悟空》火遍全世界，許多外國玩家為了打通關，甚至人手一本翻譯版《西游記》，開始認真研究唐僧師徒的取經路線，所經歷的磨難……

“黃風嶺，八百里，曾是關外富饒地。一朝鼠患憑空起，烏煙瘴氣渺人跡。無父無君無法紀，為非作歹有天庇。幸得大圣借佛力……”在游戲“無頭僧人”的篇章里，有這樣一段秦腔彈唱。游戲畫面中，靈吉菩薩卻失去了頭顱，成為一名無頭僧人。

這段劇情不僅在游戲中形成了扣人心弦的故事線，也映射了中國歷史上曾經遭受的文化浩劫。晚清時期，許多珍貴的中國佛像被肢解和盜取，成為西方列強的戰利品。

身為國游之光，《黑神話：悟空》不僅推動了文化出海，還引爆了山西、山東、福建等地的文旅圈。據統計，該游戲的畫面中出現了國內36個取景地，其中27個取景地在山西，包括云岡石窟、懸空寺、鸛雀樓、永樂宮、鐵佛寺、應縣木塔等，目前這些地方游客激增。

馮驥說，未來他們還可能做三國、水滸題材的3A大游戲，讓中國玩家在我們自己的故事里當超級英雄，讓外國玩家以此了解中華文化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