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促織》深刻揭露了當時統治階級荒誕、殘暴的苛政之下百姓生活悲苦、凄慘的客觀現實,表達了蒲松齡對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勞苦大眾的無限同情。在《促織》中,蒲松齡以凝練、傳神的詞語刻畫出生動的人物形象,以充滿情感、夾雜嘲諷的獨特語言營造出幻想與現實交織下平中見異的精妙絕倫的藝術效果。
關鍵詞 高中語文 幻想 現實 《促織》 藝術魅力
入選統編高中語文課本的《促織》選自《聊齋志異》卷四,是彰顯蒲松齡小說藝術高度的典范。在跌宕起伏的情節、精妙凝練的語言中,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在對比與反轉中,不同人物的悲喜頃刻轉換,現實與命運的碰撞令人驚奇,也由此抒發了蒲松齡憂國憂民、仁者愛人的儒家處世之思。
一、“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儒家倫理現實
蒲松齡生活于盛行八股取士的清朝初期,他自幼便飽讀詩書,十九歲考取秀才,但其后應舉省試屢屢不中,直至五十一歲才放棄應舉,七十一歲始成貢生。久處困局使他看清了科舉舞弊及官場黑暗,舉業未成,便只能靠筆墨耕耘謀生。關于《聊齋志異》的創作,蒲松齡于《聊齋自志》中曾言:“松懸弧時,先大人夢一病瘠瞿曇,偏袒入室,藥膏如錢,圓粘乳際。寤而松生,果符墨志。”在這段志文中,蒲松齡講述了自己的身世,雖是以其父夢境為引,但實質是將自身的命運隱喻其中。蒲松齡以轉世瞿曇自況,暗示了自己可能擁有前世積攢的福報和宿慧,展現了他對自身命運的不確定性的思考,還強調了個人修行和成長的可能性。這與李白在《答湖州迦葉司馬問白是何人》中自比為青蓮居士謫仙人的表達相似,都體現了文人對自身的超越和內在的精神追求。這種借用佛教符號和意象的手法在古代文學中相對常見,用以傳達作者對人生、命運和靈魂深層次問題的思考。《聊齋志異》的表殼是佛教的鬼神仙狐精怪,但其內核依舊是孔子的“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儒家倫理,是引儒入釋道,以使釋道向儒學靠攏的呈現,如《鳳仙》《青梅》等篇,精怪化形的女子皆知書達理,以讓夫君考取功名為頭等要事。而在《促織》中,蒲松齡也沒放棄儒學倫理的探索,無論是上層階級的荒淫無道,還是底層社會的命運傾軋,都表現出了強烈的儒學入世思想,從“求促織”到“變促織”的整個過程實則也將神怪元素融入儒家倫理框架中,以反映和探討“成名”的情感、行為和道德選擇。由此可知,蒲松齡從未徹底脫出“子所不語”的窠臼束縛,而總是在認同“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前提之下,在創作中保持了一種儒家倫理觀念的連貫性。
二、鞭辟入里,語謔而趣的魔幻意象
《聊齋志異》獨到之處在于其巧妙融合了現實與幻想,創造出一個獨具魅力的世界。然而,這種設定必須保持一定的現實邏輯,否則會顯得滑稽可笑。魔幻意象在其中是連接現實與幻想的橋梁,借助恰當的環境和條件,使得故事更加自然,減少了突兀感。《促織》中,開篇“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此物故非西產;有華陰令欲媚上官,以一頭進,試使斗而才,因責常供。令以責之里正”,是引發幻想故事的引子,為《促織》的幻想世界奠定了荒誕的底色。緊接著,“里胥猾黠,假此科斂丁口,每責一頭,輒傾數家之產”,刻畫出了差役狡黠奸詐、百姓老實木訥的形象,展現了不同階級間的命運傾軋,而秉持儒學正道的成名在其中便顯得“水火不容”,也昭示著他走向“異端”的魔幻命運。
面對無法完成的捕捉促織任務,成名和其他百姓一樣找不到任何解決方法,于是寄希望于神靈,就有了后面“巫婆占卜”的情節。在描述百姓對巫婆的信任時,蒲松齡如是寫道:“巫從旁望空代祝,唇吻翕辟,不知何詞。各各竦立以聽。少間,簾內擲一紙出,即道人意中事,無毫發爽。”寥寥數語,即將巫婆神神道道、面無表情又故作神秘的“巫”者形象展現出來,給人以生動形象又語謔而趣的魔幻之感。而接下來的情節更為魔幻,“成妻納錢案上,焚拜如前人。食頃,簾動,片紙拋落”,僅用十九個字,蒲松齡便將成名之妻求仙問卜的過程描述得清清楚楚。隨后,“身化促織”“蟲集冠上,力叮不釋”“每聞琴瑟之聲,則應節而舞”“雞犬升天”,無一不是現實與魔幻的碰撞,趣味與戲謔的交織。
綜上,作者將荒謬可笑之事呈現于審美主體面前,一方面,此類情節充滿魔幻,顯露于審美主體目光之下,可促使其更深刻地認識自我,體驗到自身的沉穩與常態。另一方面,這種戲謔滑稽之境,或許能喚醒審美主體內在的斗志與戰勝欲望。蒲松齡希望讀者能在觀荒謬之后愿改荒謬,或者戰勝荒謬,激發讀者內在積極能量,使其積極面對人生的種種挑戰和險阻。
三、夭矯曲折,波折跌宕的巧妙情節
蒲松齡雖然學富五車、心系朝政、關心百姓,卻終其一生都郁郁不得志、心困牢籠。他關注時局,卻看到執政者玩物喪志而少有作為;他忠心報國,卻發現官官勾結、媚上欺下,官場一片污濁;他關心百姓,卻看到百姓因苛捐雜稅而傾家蕩產、尋死覓活。他心有悲憤卻難以直抒胸臆,于是他展開想象,以跌宕起伏的小說表達內心的憤懣幽怨。巧妙的情節,表現了他心有所思、意有所指;起伏的故事,表現了他內心深處的掙扎、轉換。
《促織》一文的故事由以下幾個情節組成:朝廷求蟲—成名找蟲—成名妻求蟲—寺廟捉蟲—兒忽致蟲死—其子化蟲—成名斗蟲—成名獻蟲—成名顯貴。整個故事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又給人以跌宕起伏的奇幻萬千之味。拋除成名的故事線,其他像成名一樣的百姓,仍深陷尋找促織之苦中,竭盡全力但仍因找不到好促織而被打甚至自殺。成名與百姓之間的距離,是理想與現實的距離,于成名而言,是“現實”,于百姓而言,是“理想”,兩者的生活在“現實”與“理想”的交織中顯得曲折而又離奇,跌宕起伏。蒲松齡能如此巧妙地設定故事情節,不僅緣于自身夭矯曲折的人生經歷,更得益于他那爐火純青的語言駕馭功底。整個故事以“征蟲-覓蟲”為開篇,“求蟲-得蟲”為發展,“失蟲-化蟲-斗蟲”是高潮,最后以成名成功“獻蟲”作為結尾,全文脈絡和情節清晰,但若僅僅如此,《促織》也難稱得上波折跌宕。在故事的發展過程中,《促織》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扣人心弦:成名初次覓蟲失敗而山窮水盡是第一波;“魔幻”的巫婆適時現身讓成名柳暗花明,按圖索驥,于“村東大佛閣”得蟲再起一波;不料剛剛“得蟲”舉家歡喜之時,兒子因為好奇“竊發盆”致使“蟲得而復失”,風波又起;成名歸來之后“怒而索兒”,而兒子早已跳井自殺,最終落得個人財兩空的凄涼下場;最后,兒子竟離奇 “化而為織”,幫助成名完成“獻蟲”,文章借此“臺階”順勢而下完成收尾,教人匪夷所思的同時卻又生豁然開朗之感。由此,一環套一環的情節得以巧妙銜接,推動故事整體朝著富有意蘊和內涵的方向發展,也使得蒲松齡的思想、情感得以借小說展現出來。
總之,魔幻的場景、奇特的想象、曲折的情節、生動的語言,構成了《促織》的藝術特色,具有獨特的魅力。蒲松齡以獨有的文學之才和別具匠心之能,將幻想與現實交織在一起,借文字反諷現實,給人以深刻警醒和時代之思。
[作者通聯:山東日照市莒縣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