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良知”思想下明代中后期儒學發展新氣象探析

【摘要】明代中后期是儒學發展的一個重要歷史階段。這一時期，社會的政治經濟發生了一系列變化，對思想文化層面產生了巨大的沖擊。隨著王陽明倡導的“致良知”思想的興起，儒學體系的發展呈現一種新氣象，不但高揚人的主體精神，打破了程朱理學的理論禁錮，而且豐富和滋潤了儒學的思想體系，促進了儒學平民化的進程，為儒學的發展開辟出了新路向。乃至今日，其滲透出的智慧仍然具有借鑒價值。

【關鍵詞】明代；儒學新氣象；王陽明；“致良知”

【中圖分類號】K248;B222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18-0008-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8.002

自明朝建立以來至中后期，社會的各個方面都在悄然發生變動，包括政治變動、經濟發展、思想活躍等，這些變化是孕育儒學發展新氣象的社會土壤。儒學自明代中后期開始，逐漸從僵化走向靈活，從故步自封走向推陳出新，日益呈現出新的生機。王陽明創立的陽明心學日漸興起，正是這一時期儒學新氣象發展的表現。因此，以陽明心學的核心思想“致良知”為切入點，論述明代儒學新氣象產生的歷史前提及其表現、影響和借鑒價值，對于明確儒學新氣象在歷史上的定位有積極的意義。

一、明代中后期儒學新氣象產生的歷史背景

明代儒學新氣象的產生，與儒學內在發展的傳承性是密不可分的。儒學發展的任何新階段都不是偶然或自發的，而是有其自身發展的內在理路，是在一定社會條件的孕育和促進下形成的，具有很強的必然性。

宋明理學，從狹義上是特指自宋代周敦頤、程穎、程頤、朱熹、陸九淵至明代王守仁等人所構成的宋明思想主流的學術體系；從廣義上說，則“理學不是一個學派，也不是一家完整的哲學學說，它是我國特定時期（公元10世紀中葉）的哲學史斷代的統稱”[1]158。宋朝初年，在周敦頤、程顥、程頤、邵雍、張載等人的努力下，理學思想開始興起，到了朱熹時期，集合理學思想之大成，高揚起程朱理學的大旗。朱子理學建立了一套天理和人欲之間的關系體系，將天理與人欲對立起來，希望讓人們摒棄自己的私欲。朱熹認為：“孔子所謂克己復禮’，《中庸》所謂‘致中和’，‘尊德性’，‘道問學’，《大學》所謂‘明明德’，《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圣賢千言萬語，只是教人明天理，滅人欲。”[2]207為此，又提出了格物致知的方法論。但是隨著朝代的更迭，自宋到明，程朱理學所涉及的經典注解逐漸變得復雜且紛雜，淪為眾多士人進行科舉考試的工具，其原本的要義幾近喪失，脫離了現實世界的實踐意義。正如日本溝口雄三在其著作中論述的那樣：“朱子學接近非現實性的法家律己主義、太過封閉的法家結構及其形式主義造成了至今到明中葉法家理學逐漸走向僵化與教條。”[3]82理學的僵化亟待儒學體系中新活力的注入，于是，敢于獨立思考的學者對程朱理學進行了反思，批判性地傳承著儒學的發展，此風由弱逐強，終于形成了一股堅定而又有力的新思潮。

另外，在整體的時代大背景方面，明代中后期，皇帝無心朝政，宦官恣意專權，流民起義不斷，面臨著嚴重的社會危機。政治的昏暗使人們開始反思，尤其是士大夫階層開始尋找新的精神追求，從而催生出了新的社會思潮。與此同時，隨著經濟發展進程的不斷推進，以雇傭形式為基礎的生產方式逐漸嶄露頭角，成為社會經濟結構中的重要因素，不僅刺激著商品經濟的日益活躍，也在無形之中影響著人們的思想意識。為了取得更好的物質資源條件，一部分小農生產者開始轉向商業，投身于商品經濟后，他們的生活日漸豐富，追求物質財富的社會心態也日益變得普及化，而“致良知”思想能夠直接有效地喚起人們對自由和批判精神的渴求，因而很容易受到推崇。城市交通的日益便利，造紙術、印刷術的不斷普及，這些都成為明代中后期社會新思想傳播的重要條件。在思想文化領域，明朝自建立以來，便實施思想專制政策加強思想統治。統治者把程朱理學確立為官方統治思想，并致力于促進程朱理學的制度化、規范化和標準化，將《四書》《五經》的內容定為科舉考試的主要部分，將僵化的八股文確立為固定的撰寫文章的格式。僵化的考試和文章背后意味著鮮少創新、故步自封，士大夫階層在思想領域具有知識的解釋權，是學識的代表，于是，他們開始呼吁改變落后保守的觀念，追求新的思想，新的社會氣象蔚然成風，他們的活動大大推動了新氣象的產生。

二、“致良知”思想的上下求索

“致良知”是王陽明思想的核心，是他心學體系的集中概括和表達。然而，這一思想并非是橫空出世，而是王陽明在借鑒前人的基礎上，歷經多次理論探索、上下求索而來。他將《大學》“致知”闡釋為“致良知”，把孟子的“良知”與《大學》的“致知”結合起來，其淵源于孟子，歷經張載“見聞之知”的論述，一脈相承于陸九淵。

“致良知”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孟子“人之所不學而能，其良能也。其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4]295的思想，這是其直接來源。孟子的學說指出了良知、良能的存在，人們不經過學習而能做到，不需要思考就能知道。這種良知良能包括孝敬父母、敬愛兄長等儒家傳統中的美好品德。孟子不僅承認人具有良知，而且將良知良能作為一種美德加以推崇，希望人們孝順團結。

北宋張載把人們用以感知客觀事物的知覺分為“見聞之知”以及“德性之知”，認為“見聞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萌于見聞”[5]24。張載的思想，雖然區分了兩種不同的認識，但重視人們生來就有的內在修養的寶貴性，尤其是這種“德性之知”，張載確認其為人們自身的、內在的認知，而不是來自外界，這就為向內求的“致良知”學說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南宋陸九淵的學問得之于孟子，他說：“竊不自揆，區區之學自謂孟子之后，至是而始一明也。”[6]134陸九淵的核心觀念是由“良知”引申出的“本心”。他以為儒家之道即在人之本心：“道塞宇宙，非有所隱遁，在天曰陰陽，在地曰剛柔，在人曰仁義。故仁義者，人之本心也。”[6]9陸九淵認為仁義是人的本性，指出宇宙與人的統一性，他所說的人之本心其實就是孟子所說的“良知”和“良能”，二者的說法具有很強的共通之處。正如王陽明在評價陸九淵思想與孟子思想的繼承性時說：“有象山陸氏，雖其純粹和平若不逮于二子，而簡易直截，真有以接孟子之傳。其議論開闔，時有異者，乃其氣質意見之殊，而要其學之必求諸心，則一而已。故吾嘗斷以陸氏之學，孟氏之學也。”[7]260陸九淵把心看作宇宙萬物的本原，大開心學主張的門徑，為王陽明的學說建立起完整的理論體系。

王陽明從“心”與“理”之間的關系出發，對“天理”與“人欲”這一命題進行了創新性的解答——提出了心即理的觀點。他認為：“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外無義，心外無善。吾心之處事物純乎天理，而無人偽之雜，謂之善，非在事物之有定所之可求也。處物為義，是吾心之得其宣也，義非在外可襲而取也。”[7]1658這就將“天理”與“人欲”的對立轉換成“良知”與“私欲”的矛盾。王陽明的良知觀念即認為人人皆有本心，良知即是本性，心中的良知人人都有，生而自足。“致良知”的內涵便是將良知推廣到世間萬事萬物，“致”的本身是一個兼知兼行、知行合一的過程，“致良知”與知行合一是不可分離的，“致良知”的過程就是去除內心私欲的過程。他說：“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與理而為一者也。”[8]121不同于朱子所倡導的“格物致知”，“致良知”主張“格內心”就能致知，天理就在自己心中，人人都可以成為圣人。在理學故步自封的時代，王陽明的“致良知”學說突出了人的主體性，無疑具有鮮明的創新之處。

根據朱熹的說法，天理存在于萬事萬物之中，人們必須要對萬事萬物進行細致的觀察研究，才能從中理解到天理。朱子強調“格物致知”的過程，把天理懸置在超越處，要求人們追尋本愿而超越生活世界，要求人們執“道心”而棄“人欲”，賦予了天理以絕對真理的地位，而無法凸出人的主體作用。王陽明認為，人們生來就有自己的道德評判標準，人們生來就有向善和至善的自覺，這便是良知。不過只有圣人能夠重視并利用自己的“良知”去指導現實經驗活動，大部分人都不能自覺地依照良知的指引為人處世，因此需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去“致良知”，主體性是“致良知”最基本的特征。

為了使良知不被私欲所蔭蔽，王陽明在龍場悟道后進一步提出了“致良知”的實現途徑，即“知行合一”：“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7]4這一思想的提出改變了當時人們普遍認可的先知后行觀念，倡導人們把認知活動和親身實踐結合起來，躬行實踐。“知”與“行”只有在二者合一的時候，才能確保人們所獲得的認知的準確性，人們的實踐活動要“致良知”與“知行合一”的配合才算完整。除此之外，王陽明的心學還強調學術的實踐性，強調通過事上的不斷磨煉來實現本體與工夫的合一。既要專注于內心，又要“事上磨煉”，在心體上下工夫，以身任道，在親身實踐的過程中不斷加深對萬事萬物的體會。

三、明代中后期儒學新氣象探析

“致良知”一說在繼承儒家優秀傳統思想的同時，融入新的闡釋，將宋代理學家的思想推進到一個嶄新的階段。明代中后期的儒學新氣象，便是指明代儒學從僵化到創新、從封閉自守到敢于變通的一次思想新潮，是思想觀念的一次革新。值得注意的是，明朝中后期興起的新氣象，依然是儒學原有體系之內的豐富與修補，并沒有超越儒學發展體系。到了明末清初之際，以王夫之為代表的部分思想家也開始批判王陽明所提出的部分學說，但其中的一些觀點受到時代的局限性以及門戶之見的限制，沒有正確看待儒學新氣象，所以如何客觀評價這場明代中后期的儒學新氣象顯得尤為重要。

在“致良知”與學習基礎文獻之間，王陽明更加重視良知的重要性，而對于經典文獻的學習卻提及甚少。導致后學學子不學習經典文獻，只一味強調良知在生活和學習中的重要意義，很容易造成人們師心自用，束書不觀。明末清初之際，社會危機加深，當時的家國，可謂是內憂外患、水深火熱。值此危難之際，很多道學家們一味倡導空談，紙上談兵，因此，清朝初年，許多志士仁人批判王陽明學說理論空談誤國。顧炎武反對空談誤國，倡導經世致用、明道救世，認為清談誤國是導致“股肱惰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蕩復，宗社丘墟”[9]32的重要緣由。黃宗羲指出，“明人講學，襲語錄之糟粕，不以六經為根底，束書而從事游談”[10]8，將家國興亡成敗歸因于明人的惡劣學風。

然而，就此將社會的興亡歸因于王陽明的“致良知”學說的空泛性，顯然是有失客觀的。王陽明集文韜武略于一身，他在開創陽明心學之前，就深入學習儒家經典理論，尤其是朱子學說，可謂是已經涉獵群書。他的后學學子如果不系統地理解王陽明的思想體系，忽視基礎知識的學習，一味強調內心的作用，最終必然會導致空想和愚昧，偏離王陽明的本意。

但是王陽明的思想和學說更多的還是注重強調道德動機的善惡，對知識技能的重視并不大力倡導。后學學者如果沒有將實物規律性的研究和認識付諸實踐，而一門心思地沉浸于純粹的良知道德幻想之中，就會變得沒有實際作用，虛度光陰，所以王學一派受到后人的批評也是不無道理的。從客觀的角度來看，王陽明不僅在軍事上大有作為，金戈鐵馬，撥亂反正；還重視知識積累，學術淵博，到了后期更是投入講學，獲得了很高的聲譽，可謂是做到了立德、立功和立言。他所倡導的“致良知”思潮豐富了明朝中后期的儒學思想體系，革新了人們的思想觀念，是儒學發展的新氣象。

四、明代中后期儒學新氣象的借鑒價值

陽明心學萌芽于正德年間，發展到嘉靖、萬歷年間，王學在社會生活中迅速風靡開來，成為當時社會上一股聲勢浩大的儒學新氣象。新氣象不僅為儒學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促進了儒學的革故鼎新，也在社會的政治、文化、思想啟蒙方面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王陽明“致良知”“知行合一”“心即理”思想所展示出的叛逆精神和創新精神，在某種意義上也成了中國思想解放的先驅。古往今來，無數有識之士皆將成圣成哲作為他們一生的價值目標。而立足于如今的社會，人們要想實現自己的個人價值，也必須樹立一個精神目標。王陽明“致良知”“知行合一”思想的合理性對今人確立精神目標仍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首先，推動著社會道德實踐的進步，促進中華優秀傳統思想觀念與當今社會人們的道德觀相接軌。汲取明代中后期這場儒學新氣象的優秀精髓，以古為鑒，古為今用，優秀的傳統文化定能一脈相承，滋潤當今社會的沃土。其次，有利于個人道德修養的提升。發揚“致良知”的精神，有利于全社會道德素質的升華。可以號召人們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增強道德意識，促進自我道德觀念的提升與革新，在全社會形成團結友愛的社會氛圍，向和諧社會的建設邁出更大一步。最后，對于創新精神的培育有重要意義。“致良知”為核心的儒學新氣象敢于沖破固有觀念的樊籠，具有獨創性和創新性。創新對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發展起到重要的作用，沒有創新，何談進步。新時代培養人們的創新精神可以從古代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精華，可謂是源頭活水。

五、結語

綜上所述，明代中后期的這場儒學發展新氣象，是在明代社會環境的變動中孕育出來的，大到宏觀政治層面、經濟層面以及思想文化層面，小到微觀的個人層面，都能找到其蟄伏待發的因素。究其本質，明代儒學發展的新氣象就是“致良知”思潮影響下的儒學學風的變化，儒學的春風從高高在上的圣賢之輩吹向了平凡又普通的愚夫愚婦，追求至高天理的方法也從于外物格物致知轉為于自己的內心致良知，而這背后是人主體精神的覺醒。認真體會儒學這種創造性發展蘊含的哲學智慧，對于我們今天的道德修養和個人自律精神的培養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正如陽明先生遺言所嘆：“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真所謂此心光明了，世間萬物便隨之一同光明起來。通過“致良知”達到真誠惻怛、與物無對的思想境界，保持內心的澄澈光明，是明代中后期這場儒學新氣象給予人們最大的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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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丁艾林，女，漢族，山東青島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思想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