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是個體對生命的一種體驗形式, 飲食在詩歌中的歷史源遠流長,從先秦兩漢至 唐宋,詩歌中不乏關于飲食的描繪。蘇軾自稱 “老饕”,并創(chuàng)作了大量膾炙人口且富有生活 氣息的飲食詩。飲食詩體現了他對現實生活的 深度體驗,賦予了平凡的飲食以審美的高度。 飲食詩承載了蘇軾的人生態(tài)度與哲理情思,且 是他緩解遭貶謫的憤懣之感并試圖走出精神困 境的一種重要途徑。
一、借食抒懷:飲食詩的內涵透視
( 一 )借食抒懷,以食言志
蘇軾飲食詩的語言平易詼諧,他從飲食 中參悟哲理,抒發(fā)人生感悟,表達對生活、政 治、人生的看法。飲食詩體現了蘇軾的審美趣 味,增添了蘇軾的生活情趣,戲謔的詩句富有 深刻內涵。
蘇軾的命運坎坷艱難、多有變數,黨爭、 貶謫造成他的抑郁心境,他兩次被貶,一腔仕 途熱忱被失意、憤懣所取代,精神與情感都需 要尋找一個出口,于是他以飲食緩解貶謫帶來 的悲憤情緒,并形成隨緣且超然自適的生活態(tài) 度。蘇軾在《初到黃州》中寫道: “自笑平生 為口忙,老來事業(yè)轉荒唐。長江繞郭知魚美, 好竹連山覺筍香。”[1] 可見他用美食來自我嘲 解與自我慰藉。初到黃州時的蘇軾內心情感 復雜,“為口忙”一語雙關,既有對自己一生為美食奔走的揶揄,又對自己因寫詩言事而獲 "罪的無奈和自嘲。《鳊魚》中“誰言解縮項, "貪餌每遭烹”由鳊魚聯想到自身,自己也像這 "鳊魚一般在官場任人宰割,五言詩句足見情感 "之深重與沉痛。飲食詩還體現了詩人知足常 "樂的人生觀,如“人生無正味,美好出艱難” (《和陶西田獲早稻》) ,“蓼茸蒿筍試春盤, 人間有味是清歡”(《浣溪沙 · 細雨斜風作曉 "寒》) ,能夠在清淡中品出生活的歡愉,食之 "有味便是人生一件幸事。又如“浮生知幾何, "僅熟一釜羹”(《次元姚先生韻一首》) ,詩 "人用平易樸素的語言道出了人生的本質,既然 "食物從生到熟需要經歷漫長的過程,那么人若 "想實現自我價值,也需歷經坎坷。參透生活本 "質者,方能以平靜的心態(tài)面對浮沉,笑看人生。
(二)以食喻詩,以味喻詩
蘇軾的“味”評有著廣闊的時代與社會背 景,宋代世俗文化繁榮、飲食文化繁盛,理學 的興起又為飲食評論提供思辨的思維方式,“以 食喻詩,以味評詩”是中國古典文學的一種批 評方式,有助于人們理解深奧的詩學理論,且 具有靈活性。“食”與“詩”在審美層面有著 互通的關系。
蘇軾善用飲食領域的話語作為譬喻對詩文 進行批評,他以“味”來形容閱讀他人詩文時 的感受,如先苦澀后甘甜的橄欖型詩味、平淡 而有韻味的“枯膏”之味等。蘇軾極力反對華 而不實、晦澀難懂的文章,主張文章要“有為 而作”,要言之有物,并以“辭達”為基本要 求。蘇軾曾以食物的功效來比喻詩文的作用, 既然“五谷必可以療饑”(《鳧繹先生文集 敘》) ,那么詩文也要針砭時弊,要有社會批 判作用和治世的功用,要如食物一般擁有實用 價值,因此蘇軾推賞顏太初的詩文,認為其如 “五谷”一般有實用性。
二、以俗為雅:飲食詩的特色透視
雅俗矛盾與融合正是宋代思想文化的最 "顯著特征,宋代歐陽修發(fā)起過詩文革新運動, "之后梅堯臣提出、宣傳了“以俗為雅”的詩歌 "理念,而蘇軾繼承、發(fā)揚并真正實踐了這一理 "念。宋代的兼容并包文化環(huán)境為“以俗為雅” 的開拓創(chuàng)新提供了社會支撐,為雅俗融合提供 "了基礎。蘇軾通過對俚語、俗語進行詩意提 "升、借用典故增添歷史感、文學手法加工等方 "法實現從俗到雅的轉變,以哲理化解詩歌原本 "的俗氣,以典故增添歷史厚重感。
( 一 )俚俗入詩,詩意提升
雅最初代表著社會精英,而俗屬于平民, 雅俗之間看似針鋒相對,但也有其內在貫通和 轉化的機制,“街談市語,皆可入詩,但要人 镕化耳”[1] ,蘇軾運用通俗意象和比喻手法, 將方言、俚語、俗語、俗事寫入飲食詩中,擴 展詩歌題材范圍,增添詩歌的世俗氣息,拉近 雅與俗的距離。蘇軾善于挖掘蔬食的審美特 征,賦予食物理性象征意義,還親自動手制作 美食、煎茶、飲酒,品味生活最純粹的韻味。 “以俗為雅”的特色在飲食詩中尤為突出,蘇軾描寫生活民俗的詩作有《豆粥》《食豬肉》 《椰子冠》《汲江煎茶》《鳊魚》《食雉》等, “不怕飛蚊如立豹”中的“立豹”, “三杯軟 飽后,一枕黑甜香”中的“軟飽”“黑甜”都 是宋代的俚語,蘇軾將其運用于詩歌之中,增 添了詩歌的生活氣息,拉近詩歌與世俗的距離。 蘇軾還會將地方方言寫入詩句,如“杖藜裹飯 去匆匆,過眼青錢轉手空。贏得兒童語音好, 一年強半在城中”(《山村五絕》) 。可見蘇 軾在杭州時對地方方言和語音的關注,宋代費 袞曾在《梁溪曼志》中評價蘇軾的詩作:“東 坡御風騎氣,下筆真神仙語。”[2] 可見蘇軾詩 作手法之高超,街談巷語皆入詩作,體現出明 快、清新的世俗風情。
(二)借用典故,以史化俗
宋代文人注重學養(yǎng),寫詩作文講究用典、 "用韻、煉字、造句,善于用典說明學識積累豐 "富,蘇軾也強調“以故為新”,既善于化用典 "故,又要闡發(fā)新意,將舊的知識應用于作品中, "在借鑒舊詩歌的語言、形式的同時也要加以提 "煉、熔鑄,賦予舊知識以新的內涵和生命,并 "形成詩人自己的風格。蘇軾作詩時善于化用史 "事、時事、陳言。蘇軾對美食的品位體現了他 "對生活之味深入細致的體會,所作詩歌富有生 "活氣息。蘇軾以審美的眼光看待和描繪美食, "通過詩歌創(chuàng)作來賦予其文學審美價值,讓飲食 "得以升華、進入更高的審美境界,如《豆粥》 "中“公孫倉皇奉豆粥”和“饑寒頓解劉文叔” 兩句借用典故增加豆粥的歷史厚重感,詩歌以 "東漢光武帝劉秀的故事作為開頭,寫功臣馮異 "所奉豆粥化解了劉秀的“饑寒之急”,詩句讀 "來會讓人感受到食物價值的變化,一碗平常的豆粥在艱苦的時期也變得十分珍貴。
三、詩意棲居:飲食書寫的意義透視
蘇軾的飲食詩不僅展現了政治文化內容, 也與他仕途的起落有著緊密的聯系,分析飲食 與心態(tài)轉變的關系,可以了解蘇軾怎樣通過飲 食體驗和飲食書寫領悟人生哲理、走出人生低 谷,實現詩意的棲居。
( 一 )陷入困境,價值悲劇
蘇軾的政治生命多舛,頻繁被貶謫,輾轉 任官,蘇軾更加深刻地體會了世事的無常,人 生際遇的變化無常讓蘇軾陷入了精神的困境, 主要體現為生命悲劇意識和價值悲劇意識。
“悲劇意識是對人類生命在世生存的悲 壯性的意識”[1] ,蘇軾的生命悲劇意識體現為 生命有限、人生無常的悲切之感,時間飛快地 流逝,而人生理想抱負卻還沒實現,如“人生 如朝露,白發(fā)日夜催”(《登常山絕頂廣麗 亭》) ,體現出對人生短暫的體會。又如“湖 上四時看不足,惟有人生飄若浮”(《和蔡準 郎中見邀游西湖》) 和“人生到處之何似,應 似飛鴻踏雪泥”(《和子由澠池懷舊》) ,以 飄飛不定的飛鴻來比喻人生狀態(tài)的有限性和命 運的無常感。蘇軾不是向外尋找超越的方式, 而是向內審視,尋求心靈的發(fā)展和人格境界的 提升。“至此,蘇軾的人生態(tài)度便逐漸地直指 心靈本體,而不拘囿于具體的實物和具體的外 在價值標準。這是心靈的洗禮與超越,也是對 價值悲劇意識的審美超越,并開啟了消解悲劇 意識的新的模式。”[2]
(二)飲食體驗,詩意棲居
蘇軾借助飲食開拓了一個精神空間。人在 生活中除了物質的家園外,還需要一個精神的 家園。在飲食詩中,蘇軾便構建起一個與世無 爭、閑適幽靜的精神家園,在廣闊遼遠的自然 中獲得心靈的平靜,達到了超越生命哲學的藝 術境界。用審美的態(tài)度重新審視和把握生命體 驗,則能夠走向審美超越,蘇軾在煎茶、飲茶 之際,借茶悟禪宗道法,旨在“怡情悅志、修 身養(yǎng)性”,蘇軾途經儋州的江邊, “大瓢貯月 歸春甕,小勺分江入夜瓶”(《汲江煎茶》) , 詩句渲染了清冷、孤寂的氛圍,皎潔的月光和 浩渺的江水都收于“春甕”與“夜瓶”這狹小 的空間之中,時空的桎梏被打破,空間流動融 合,個人與廣闊的自然也融為一體,寓意于物 而又超越于實物,超越當下實際處境而進入高 潔通明的精神世界。蘇軾追求精神世界的富足, 這是對形而上的人生意義、價值的構建,生命 的深度和廣度因此而擴展。蘇軾飲食詩的創(chuàng)作 構建起了一個具有主體性、創(chuàng)造性、象征性和 理性的審美空間,實現了日常生活的審美化。
四、結語
蘇軾的飲食詩歌蘊含著他的文學觀念、生 活態(tài)度和人生哲學,蘇軾將日常生活題材引入 詩歌創(chuàng)作知識,飲食對蘇軾來說是他寄寓生活 情趣、人生感悟、哲理情思的重要形式,將日 常生活審美化、人生志趣藝術化,他讓原本是 俗物的飲食在文學領域占得一席之地,蘇軾借 助對飲食的體驗和創(chuàng)作逐步走向審美超越,實 現了詩意地棲居。
[ 作者簡介 ] 劉茵如, 女,漢族, 安徽馬鞍山 人,杭州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 為中國語言文學(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