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儀禮》簡中《士相見之禮》的書法藝術特點

在紙張出現之前，簡牘是中華先民用來書寫文字的重要載體之一。簡牘的出土為研究古代歷史提供了極其寶貴的實證材料，在甘肅出土的漢簡數量眾多，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武威《儀禮》簡是漢代書法兩大類中簡牘書法的典型代表，對于我們理解古代文化、經學、書法藝術有著不可估量的藝術價值，而其中的《士相見之禮》抄寫于西漢，是用毛筆所書，書法筆跡清晰，具有很強的書寫性，代表著漢隸書體的基本成熟。其字體已經擺脫了篆書的框架，筆態扁勻、工整秀麗，既表現出隸書的典型特征，又帶有章草的意味，章法布局和諧統一，是當今書法的奇珍異寶，并為當代的書法創作提供了重要的范本。目前書法界對武威《儀禮》簡的研究都是基于內容和文字的勘察，而對其書法藝術的研究甚少。本文將對武威《儀禮》簡中《士相見之禮》的書法特征進行分析，為簡牘書法的學習提供理論支持。

一、武威《儀禮》簡概述

簡牘的出土在我國考古中占有重要地位，因為其極高的考古價值和文化內涵，所以備受中外史學家的高度關注。漢代在中國書法發展史上是一個重要的發展時期，書法由篆書向隸書轉變，呈現出多種多樣的變化，書法的風格也呈現出不同的樣式，文字主要是簡牘和碑版。近百年來，甘肅共出土簡牘約6500枚，占全國出土簡牘總量的80％左右，被史學界公認為“簡牘之鄉”。武威歷史悠久，文化燦爛，其中簡牘更是武威的一大墨寶。武威漢簡有三大類，即涼州王杖詔令簡、涼州醫藥簡牘和《儀禮》簡。《儀禮》簡被稱為“天下第一簡”，分甲本、乙本、丙本，共9篇文章。甲本中的《士相見之禮》共16簡。《說文解字》提出：“簡，牒也。”“牘，書版也。”從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簡”是由竹子制作而成，而“牘”則為木牘。《士相見之禮》為木簡，每個簡的長度為55.5～56.5厘米，寬0.7厘米。

二、《士相見之禮》的書法藝術特征

《士相見之禮》的書法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其結體方正，中心與重心基本重合，字形大小基本一致，與東漢成熟期碑刻隸書的結體接近，點化粗細變化適度自然，顧盼生姿。本文將從筆法、字法、章法幾方面對此簡的書法藝術特點進行分析。

（一）筆法

筆法，指在書法藝術中，使用毛筆進行書寫時所運用的技巧和方法，包括筆觸的起落、轉折、提按、頓挫、速度、壓力等，以及通過這些技巧所形成的線條質感和結構形態。它是書法藝術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能夠反映出書法家的風格特點和藝術造詣。《士相見之禮》因保存完整，絕大多數墨跡如新，筆法清晰可見，字體已經擺脫了篆書的框架，具有拙樸雅趣的風貌，已具備了成熟時期漢隸的特征，被當今書法家奉為“奇珍異寶”。此簡在書寫過程中主要是以中鋒用筆為主，側鋒為輔，線條造型變化多端，使用自如。此筆畫處理十分自然，雖纖細卻又有筋骨，起筆處逆鋒用筆較多，減少了藏鋒用筆的圓潤，收筆時先重按后挑出，自由率意，多了一絲不羈之感。

其一，橫畫。橫畫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為“燕尾”式，起筆蠶頭逆入，中段行筆較快，收筆迅速，筆鋒順勢彈出，筆畫末端便形成“燕尾”，整體較長且呈現一波三折的曲線狀。此類筆畫在一個字中大多作為主筆出現的，如“士”“居”“某”等字。另一種為無“燕尾”式，起筆處頓筆漏鋒與逆筆藏鋒并用，收筆處有藏有露，或粗細一致，或前粗后細。此類橫畫有的凝重，有的輕巧靈動，如“主”“得”等字。

其二，豎畫。《儀禮》簡整體字形以方扁為主，其豎畫大多短小且粗重，不過變化豐富。一種為垂直豎。此類豎基本垂直，多數在字的中間位置，上粗下細，如“用”“命”“拜”等字。另一種是帶鉤豎。豎畫整體呈彎曲且收筆處向左挑出形成勾畫，挑筆輕松自然，略有行草書的筆意，如“某”“不”“禮”等字。此簡中還有一種獨特的豎畫，呈三角狀，且多數為側鋒行筆，近似于草書中的小短撇，如“左”“由”“主”等字。此類豎畫有直筆和彎曲筆，有厚重的，也有輕巧靈動的。較長的豎畫基本中鋒用筆，直線書寫，上粗下細，中間彎曲，收筆處向左撇。

其三，撇畫。對比漢碑隸書，此簡中的撇畫展現出了更為豐富的變化和表現力。撇畫基本有短撇、長撇兩類。短撇短而輕巧玲瓏，起筆重按后迅速向左下方撇出，有的形似如楷書的短撇，如“敢”“依”“得”；有的短小而急促，宛如草書的點畫，如“眾”“信”“具”。另一類為長撇。長撇有兩種形態：一種為線條細長且尖鋒收筆，如“有”“冬”“見”等字；另一種為帶勾撇，線條相對凝重，收筆處按筆向左挑或推筆，形成彎曲狀，如“入”“命”“不”等字。

其四，捺畫。捺畫在此簡中比較突出，大部分捺畫書寫比較統一，都以厚重為主，弧度較小，大多由細到粗書寫。書寫角度上都是一筆直下，收筆處以尖鋒為多，整體較粗，與字中的其他筆畫形成了鮮明的輕重對比，如“之”“人”“達”等字。

其五，點畫。點以飽滿圓潤短促的點居多，分為向左提筆出鋒和向右出鋒的點，左右點、橫點、三點和四點等在起筆時都是以藏鋒為主，有頓筆藏鋒也有逆筆藏鋒，收筆時有藏露鋒，有長有短，或厚重飽滿，或輕盈靈動，如“為”“無”“之”等字。

（二）字法

字法，即字的結構，又叫結字、結體、間架結構，書法的要素之一，具體指字的點畫安排與形式布置。漢簡直接繼承了秦簡的發展，與漢碑的字形相當接近，基本為扁方寬博，十分講究蠶頭燕尾的用筆。

《士相見之禮》在結體上以扁方為主，左斂右舒。其橫畫細長，略向上或向下彎曲，直中有曲，增添了橫畫的豐富性；豎畫或短而粗，曲直有變，點畫靈動自然而不失其形態，重心靠左，字形結體清晰，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1.左斂右舒

在此簡中，還有很多字在空間處理上呈左斂右舒的特點。例如，“戒”字左邊筆畫多而密，右邊的筆畫少而且空間大，使其收放有致，協調中突出了對比；“送”“達”“還”字中整體靠左書寫，放大右邊空間；“由”“用”字中間豎畫靠左書寫，使左邊空間小右邊空間大；“臣”字將最后一筆橫畫拉長，而縮短其余筆畫，形成了鮮明的左斂右舒的對比關系；“于”字左邊空間分外飽滿，右邊向上緊縮；“君”字中將“口”縮得分外小，其余部分空間擴大，形成大小對比；“命”“家”等字將字頭擴大，縮小其余部分。由此可見，此簡中依靠字的字內空間變化以及筆畫線條的收放，形成左斂右舒的結字特色。

2.穩中求險

《士相見之禮》在結體上主要以扁方平穩為特點，其中許多字在空間處理上既保持了統一，又蘊含著豐富的變化，展現出平穩之中帶有險絕之境的韻味。例如，“由”“某”“主”字的橫畫都比較細且平行，整體平穩，但豎畫都比較粗且向左方傾斜，和平行的橫畫形成對比，打破字形的平穩；“辱”“賓”等字上部重心平穩，下部重心向右移形成不平穩之勢；“見”字上部橫平豎直，方正平穩，下部有意靠左，有一種險絕之境。

3.一字多變

此簡中同一個字的寫法從結體到筆法變化豐富，從不雷同。例如，“之”“人”“見”“字”等字多次出現，同一個字在書寫時通過大小、粗細、疏密、收放的關系尋求變化，增強了此簡的藝術感染力。

（三）章法

章法，即在創作書法作品時整章應當遵循的法則。章法是書法藝術形式美的重要組成部分。點畫是線條美，間架結構是局部的構圖美，章法則是整體構圖美。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中所評書法云：“古人論書，以章法為一大事，蓋所謂行間茂密是也。”一幅作品給觀者最直接的沖擊力便是這幅作品的整體布局，不同的章法布局會產生不同的空間表達，小到點畫，大到字與行的排列組合。《士相見之禮》中則有了疏與密、黑與白、松與緊、粗與細、繁與簡等諸多對比。

1.行氣布白

行氣，指的是書法作品中字與字之間的連貫性和流暢性，它體現了作品的動態美和節奏感；布白，指在書法創作中對空白的精心安排，包括字與字、行與行之間的空間布局，以及整體作品的留白處理。在書法中，行氣和布白的運用是非常關鍵的，它們不僅影響作品的視覺效果，還關系到作品的氣韻生動和審美價值。王羲之在《題衛夫人〈筆陣圖〉》中說的“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齊平，便不是書”，旨在說明在字形與章法的處理上要有變化，不可呆板，如果字與字之間無大小對比，狀如算子，則顯得毫無生機。我們能清楚地看出《士相見之禮》的原始章法特征是行寬列窄（橫為行，豎為列），行列整齊。這是古人在長期的書寫習慣中形成的，但是這種匠心獨運的處理方式，不失為一種原始淳樸之美。簡上的垂直木紋和扁平的字形也形成了強烈的縱橫對比，便有一種疏可走馬、密不透風，空靈而清新的意境，這種布局方式也成了后世正書章法布局的一種十分典型模式，對于研究隸書具有極高的價值。從橫向看，《士相見之禮》大多數字形結構扁方，字與字之間的間距也大致相同。從縱向的整體布局來看，每個簡片的寬度是固定不變的，從而保證了作品整齊有序。從作品中可以看出，每個簡片和簡片的留白大小取決于簡片之間的距離，在作品的布局中，對簡片的殘破處理打破了空間平均分布的限制，使得整幅作品呈現出靈動活潑、輕松自由的和諧氛圍。

2.墨色變化

墨法主要指書寫過程中用墨的方法，包括墨的濃淡、干濕、枯潤等變化，這些變化不僅影響作品的視覺效果，還能傳達書法家的情感和意境。墨色變化不僅是書法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研究古代書法風格、技法及其演變的重要依據。《士相見之禮》墨色變化豐富，有墨色濃淡的字組團塊對比，如在12簡中“面無改終皆如是”幾字墨色較重，“于面無下于”幾字墨色較淡；有單個字用淡墨書寫和周邊的字形成鮮明的濃淡對比，如“上”字和2簡中的“辭”字；有單獨一個字左右偏旁的濃淡對比，如“視”字，部首“示”字旁淡墨書寫，右偏旁字“見”濃墨書寫，形成左淡右濃的藝術效果。另外，部分橫向筆畫用濃墨在豎向的木紋上滲化形成漲墨的效果，如1簡中的“士”“之”“禮”等字。此外，在此簡中還有一些表示分欄的大小不一的墨點，打破了整個簡整齊歸一的書寫秩序。由此可見，《儀禮》簡中書寫筆跡上的墨色并非單一，而是具有豐富的層次和深淺變化，這與書寫時所用墨的濃淡、筆的干濕以及書寫速度有關，能夠反映出書寫者的用筆技巧和力度控制。

三、《士相見之禮》對當代書法創作的影響

《士相見之禮》的書法藝術價值極高，其隸書風格寬博大氣，書寫性強烈，對后世書法藝術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其書法風格體現了漢代隸書的成熟與規范，其字形結構、筆法運用以及章法布局都對后世書法有著重要的啟示和借鑒作用。簡牘上的隸書展現了漢代書法的典型特征，如扁方的字形、規范美觀的波磔、迅急奔放的筆法等，這些都是漢代隸書的顯著特點。《士相見之禮》不僅展示了漢代書法的高超技藝，也為當代書法家提供了豐富的創作靈感和學習范本，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它的這種風格在后世被許多書法家所借鑒和學習，如張邦彥、趙正、陳振濂、毛國典等，他們致力于簡牘書法藝術的研究與創作，將簡牘書法的古韻與現代審美相結合，創作出具有時代特色的書法作品。在近幾年的全國書法展覽中，以簡牘書風入展或獲獎的作品占有一定的比重。自2016年以來，甘肅省多次舉辦了簡牘書法大展。在2023年底，全國性的簡牘書法大展也在甘肅簡牘博物館成功舉行，從中涌現出一大批優秀的簡牘書家。總之，武威《儀禮》簡中《士相見之禮》的書法藝術為今日書法創作提供了更為廣闊的藝術空間，蘊藏著影響中國書法藝術發展的巨大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