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水湄

當站到韓沖茶場觀湖亭上的一剎那，我有些恍惚，誤以為自己走進了詩里、走進了畫里。稍微作一些思想上的調整后，就知道不是，因為，詩里和畫里沒有潤心的微風，而這里有。

時值仲夏季節，還是小雨剛停住的時候，偏偏這個時間段相約。組織者卻說，是早就設計好的。看來，想了卻一樁心事也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不過，也好，這雨后的茶場，視野遼闊、空氣清新、四周潔凈。憑這些，能不讓人的心情，變得格外爽朗和敞亮嗎？

此時，看這方山水，會有些錯覺。不知到底是山引領著水，還是水妖嬈了山。最后，你肯定相信是共同成就的結果，才有了相互間的默契、相互間的纏綿、相互間的滲透。

山是那種丘陵相連的淺山，水是一湖帶有深綠色的碧水，山和水的互繞，就形成了許多的島嶼與水灣。一些島嶼是伸向水中的，一些水灣是環回到山凹深處的，若不是有三兩戶人家淡淡的炊煙在點綴著，恐怕又會讓人感覺是回到了靜態的畫里。其實不然，因為就在近處，耳邊有隱隱的鳥鳴；遠處，還聽到一兩聲犬吠；間或，有兩三只閑適的鶴，緩慢地從島嶼和水面上飛過。

我相信，山水都是有自己的個性和精神的，這里也不例外。這里的山，不是荒山，不是禿山，不是植被茂密的深山，卻是一座座茶山。所有的山上都種有茶樹，可貴的是，所有的茶樹都不是兩三年的茶苗，而是有著幾十年茶齡的茶樹，像人，由幼年走向了成年。并且，茶樹都是從山腳種到山頂的，這樣，如果遠遠地瞅，那山上的一排排茶樹、梯田，如人工涂上去的道道彩條，整齊、好看。

這里的水更有特色。水與山之間沒有界限，是連體的，仿佛生來就在一起。或許，這就是這里的鲇魚山湖和浙江千島湖最大的區別。千島湖的水位，以“金腰帶”著稱，感覺拉長了山與水的距離。而這里的水，水中的草可以連到島上，島上的樹可以垂到水里，這種不分你我的姿態，使山和水的關系更加密切。從總體上去看，不難看出，水以山成色，山與水互補。

坦率地講，真正讓我感到震撼的，緣于一組韓沖茶場的照片。照片是從空中向下拍攝的，水湄、茶山、島嶼、家園、綠樹、藍煙……最搶眼的是那條水泥小路，從一面連山中“走”出，向三面臨水中延伸出去。它們像經脈，沿山頂蜿蜒，通向村子、小島、涼亭和水邊的步行道。整個山形，似章魚張開的腕，其茶壟是它的指紋，島嶼就是它伸向湖里不規則的足了。

那組照片，讓我有了想去韓沖茶場一探究竟的想法。后來，韓沖之行，就成了很期待的事。

要說，韓沖離我的家鄉挺近，這是我用腳步丈量出來的。起初，我們的學校就在韓沖，當時，每天背著書包會跑兩個來回，感覺像是從自家大門串到了鄰家大門。從那刻起，我并沒有把兩地分為彼此，不僅僅是因為我的學校，還因我在這里“走”過一段沒有血緣關系的親戚。

提起走親戚，有一個動情的故事。我的母親是從遠處嫁過來的，鄰居可能考慮到母親在本地的孤單，就把韓沖娘家和母親一個姓的親戚介紹給母親。身處異地他鄉的母親，便樂于接受了。很自然，我們每年正月的頭幾天，會到茶場走親戚，親戚越走越親，親情越走越近。后來由于鲇魚山湖的修建，住在水區的親戚們都遷往他處了。最終，宴席散去，但，那份情感還在。

多年后，我才弄明白，對故鄉的眷戀，就是對家的眷戀。

而對家的印象，打小就是竹籬、圍欄、土屋、牛聲、羊影、犬吠、雞鳴，以及如牽牛花一般的炊煙，還有伸向老井、伸向住戶、伸向村外的一條蜿蜒小路，這些都印在腦中，藏在心里，時時刻刻，從未間斷。

那是兒時的記憶，也是難以忘卻的記憶，像角馬的幼崽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匹馬就認定是母親一樣。所以，我對故鄉的認知程度，始終保持在最初的狀態。

此時，“我們沿水邊走走”的提議，打斷了我對家的想象。

大家把目光都聚集到組織者那里。隨即，我們來到水邊農戶人家，看見其中一戶在做茶。問及情況，茶農笑著答：“這是夏茶，雖沒有春茶那么貴、那么好喝，但也有它的特點，也可讓我們多增收一些！”言畢，好客茶農給每人泡了一杯。拿起杯，我們發現，夏茶的湯，綠中透著淡黃，飲之，滋味微澀，卻香氣四溢，品后感覺生津止渴、回味持久。

茶農接著說：“你們這個時間來，茶山上是看不見什么人的。清明、谷雨前后，茶山上到處是人，采茶的、做茶的、買茶的，非常熱鬧。那時，你就是到路邊走一走，空氣中都能聞到茶的香味。”

和茶農聊得愉快，話題就多了。我們問他們的收入來源，茶農說除了種茶，還種植一些其他作物。多年前，他們利用臨湖優勢，進行網箱養魚、攔湖汊養魚及釣魚等。后來，因要對湖水實施保護就再沒做了。我們問是不是對他們的收入有影響，茶農說也不是。近些年，這里搞新農村建設，對環境的治理力度加大，山青了、水藍了，茶葉的品質自然就更好了。加之，他們又開發了綠茶、紅茶的系列產品，收入不但沒有降低，反而還有提升。說著，茶農的臉上露出微笑，是那種滿足的微笑。

從茶農家出來，我們朝環湖步道走去，來到水邊的桃花島上。上了島，我便樂了。看上去，這島中有的，只是石礅、石條圍著一個圓形的石桌，并沒有發現桃或是桃花的蹤影，甚至都見不到什么桃樹。我甚是不解。后來，我想，這里取名桃花島，或許是對陶淵明筆下那理想中的世外桃源的一種向往吧。

沿桃花島，去怡香亭，需經過一個大的水灣。途中，有多處難走的地方，這使我這個不善攀爬的人，心生膽怯。臨了，還是組織者的那句“不走回頭路”的話，讓我惰性消失，勇氣大增。

從怡香亭下來，我們發現，路兩邊開有許多格桑花，貌似列隊歡迎的使者。格桑花是藏花，也是拉薩的市花，“格桑”是“美好時光”或“幸福”的意思，茶鄉人把它栽在這里，不難看出這其中蘊含的寓意。

車返回，路過老家時，我從車窗處向外看。那一刻，我在想，水邊上的家，離這里真的很近，如果測算的話，也就一步之遙。

作者簡介：樂祥濤，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信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