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光的雕塑

霍斯特·P·霍斯特（Horst P. Horst， 1906-1999）是20世紀時尚攝影史上不可忽視的名字，他通過對燈光的掌控、巧妙的構圖以及大膽的色彩實驗，重新定義了時尚攝影的藝術高度。霍斯特1906年出生于魏瑪附近的魏森費爾斯，受20世紀20年代包豪斯、新客觀主義和裝飾藝術的影響，并深受20世紀30年代巴黎藝術氛圍的熏陶。霍斯特不僅引領了20世紀時尚雜志的審美革新，他的作品跨越時空與媒介，成為一代經典和永恒的象征。隨著展覽“霍斯特：傳奇時尚攝影大師”（Horst： Photographer of Style）巡展至華北，觀眾得以近距離感受他六十年的輝煌攝影生涯，見證他如何通過光影的雕刻，彌合了時尚與藝術之間的界限。

從初識到巔峰

霍斯特的攝影生涯始于與Vogue雜志首席攝影師喬治·漢寧金-胡恩（George Hoyningen-Huene）的相遇，胡恩深受著名攝影師愛德華·斯泰肯（Edward Steichen）的影響。這次邂逅改變了霍斯特的命運，將他帶入時尚攝影的核心圈子。在胡恩的指導下，霍斯特展現出超凡的天賦，并迅速崛起為時尚界的一顆新星。1935年，霍斯特接替胡恩成為Vogue巴黎版的首席攝影師，此后他的作品頻繁登上Vogue和《時尚芭莎》（Harper’s Bazaar）的封面，成為時尚界名噪一時的攝影師。

20世紀30年代的巴黎是世界的時尚中心，攝影迅速取代插畫，成為時尚雜志的主要視覺語言。在出版商康泰·納斯特（Condé Montrose Nast）的推動下，攝影成為時尚傳播的重要工具。霍斯特憑借他對模特和服裝的精準捕捉，成為這一視覺革新的重要推手。他的作品不僅展現了時尚的奢華與優雅，還通過肖像攝影捕捉到了藝術家、作家和社會名流的精神風貌。這些作品不僅是時尚記錄，更是時代風貌的見證。

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臨近，霍斯特離開巴黎，回到紐約。在好萊塢明星崛起的年代，他的鏡頭轉向這些新一代偶像，將他們的魅力通過精妙的光影和構圖呈現出來。在他的鏡頭下，明星不僅是時尚符號，更是那個動蕩時代借以逃避現實的美好生活的象征。霍斯特的攝影不僅捕捉了那個時代的時尚氛圍，也由此超越了商業界限，成為藝術表達的一部分。

光影交織的魔法

霍斯特的攝影風格以對光影的精細運用著稱，他常常用燈光“雕刻”出作品的立體感與深度。自1931年12月作品第一次登上Vogue起，光影一直是他攝影語言的核心。霍斯特如同舞臺設計師般精心布置燈光，通過光線的變化營造戲劇性的氛圍，賦予作品一種超現實的質感。他曾說“所有偉大的畫家都懂得光線的秘密”。從卡拉瓦喬到倫勃朗，光線在塑造物體輪廓與空間感的過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霍斯特的獨特之處在于他將其完美運用于現代攝影，讓畫面具有構成主義和裝飾藝術（Art Deco）的氣息[1]。這種對于光線的敏感在霍斯特的作品中尤為突出，他的作品無論是黑白還是彩色，始終展現出光線所帶來的生動表現力。

霍斯特的攝影常常需要長時間的燈光調整，他拒絕使用閃光燈，因為閃光燈“太過直接，失去了神秘感”。他鐘愛自然光和聚光燈，通過戲劇舞臺般的燈光布置，他不僅展示了時裝的質感和細節，更賦予了作品深層次的情感表達。這種風格在他為Vogue拍攝的經典黑白時尚攝影中尤其明顯。他鏡頭下的女性形象在光影交織中顯得莊嚴而神秘。目光深邃卻帶著一絲疏離感，仿佛置身于一種超越時間的空間。

時尚與超現實主義的結合

霍斯特的作品雖然并非刻意追求超現實主義，但在他的攝影作品中，超現實主義的美學元素隨處可見。他早年曾在現代主義建筑大師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門下學習建筑設計，這段經歷影響了他對空間、形態與構圖的理解。藝術史學家羅莎琳·克勞斯（Rosalind E. Krauss）在一篇名為《超現實主義的攝影現狀》（The Photographic Conditions of Surrealism）的文章中指出，超現實主義通過攝影呈現了一種矛盾：現實本身并不真實，而是一種表象。

霍斯特善于通過布景和燈光創造出既真實又充滿夢幻色彩的場景。例如，他為Alix品牌晚禮服拍攝的一張照片中，背景是兩卷仿若大理石般的紙卷，這些簡單的元素被他轉化為極具古典氣息的場景。這種對空間和物體的巧妙利用，既提升了作品的藝術性，也為時尚攝影注入了新的活力。

霍斯特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是1939年拍攝的《曼波徹束身衣》（Mainbocher Corset），這幅作品是他在二戰前夕于巴黎拍攝的，霍斯特精湛的光影運用賦予了這張照片一種寧靜而又充滿力量的氛圍。霍斯特曾說：“無論發生什么，生活都會完全不同……衣物、書籍、公寓，一切都會被拋在身后……這張照片很特別……它道出了那個時刻的精髓。”他的話為作品賦予了新的意義，凌亂的束身衣帶、簡陋的架子以及那位美麗瘦削的模特，象征著一個夢幻時代的結束，因而使其成為時尚攝影史上的不朽經典。

實驗性色彩與永恒經典

20世紀40年代，彩色攝影逐漸成熟，霍斯特迅速掌握了這一新媒介。他在黑白攝影中對光影的精準控制，延續到了彩色攝影中，使得他的作品更加富有表現力。他的彩色攝影作品通過色塊的對比與形態的碰撞，營造出一種既現代又古典的視覺沖擊力。

霍斯特不僅是一位攝影師，更是一位對色彩有深刻洞察力的藝術家。他巧妙地將對空間與色彩的思考融入作品中。例如，在1939年的《連衣裙：哈蒂·卡內基》（Dress by Hattie Carnegie）中，霍斯特通過綠色條紋的背景，創造出一種視覺錯覺的效果，模糊了二維與三維空間的界限。而在《穆里爾·麥克斯韋》（Muriel Maxwell）中，他巧妙利用鏡像反射模特的形象，再加上鮮明的色彩，使作品展現出強烈的現代感與超現實氣息。

盡管霍斯特的攝影風格隨著時間的推移有所變化，但是在時尚的快速更迭下，尤其是在20世紀60年代快照風格興起后，他的作品逐漸淡出時尚攝影的主流舞臺，但他的影響力從未消失。80年代，隨著時尚攝影對復古風格的重新探索，霍斯特的作品再次受到追捧，他也重新為Vogue拍攝廣告大片，并用鉑金工藝重制了他職業生涯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在這些經典作品中，霍斯特展現了他對人體與光影的極高的控制能力，模特仿佛古典雕塑般靜止在時空中，身體的線條如同抽象的風景，在光影之間雕刻出超越時空的永恒之美。

結語

正如紀錄片《霍斯特：六十年依舊在〈Vogue〉》（Sixty Years and Still in Vogue）中所總結的那樣，霍斯特的一生幾乎全程與Vogue雜志相伴。他作為胡恩的模特于1931年首次出現在這本雜志上，隨后在長達六十年的攝影生涯中，他的攝影風格不僅塑造了20世紀時尚攝影的審美標準，還深刻影響了后世的攝影師。布魯斯·韋伯（Bruce Weber）和羅伯特·梅普爾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等人都從他的作品中汲取靈感。霍斯特曾說：“我喜歡拍照，因為我喜歡生活。我最喜歡拍攝人，因為我最愛人性。”他的攝影作品不僅僅是對美的展現，更是一種對生活與人性的探索。這使得霍斯特在時尚攝影史上成為不可替代的存在，跨越時間，永放光芒。

作品圖由英國VA博物館提供，特此致謝，同時感謝ZiWU誌屋的幫助！

注釋：

[1]Martin Kazmaier， Horst Sixty Years of Photography， New York： Rizzoli Publications， 1991

作者簡介：

霍斯特·P·霍斯特（Horst P. Horst， 1906-1999），20世紀時尚攝影的先驅之一。2015年，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舉辦了他的個人作品展。他的作品被眾多國際博物館永久收藏，如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現代藝術博物館、國家肖像館、國際攝影中心和盧浮宮。

責任編輯/韓羅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