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瑞獸與香囊在敦煌相遇

在浩瀚的中華文化長河中，敦煌的壁畫猶如一部流轉千年的史詩，靜謐而深邃，訴說著無盡的歲月與傳奇。瑞獸圖騰，那些壁畫中的精靈，或雄壯如山，或靈動如風，是自然賦予的神奇禮物，是古老傳說的守護者，悄然守護著敦煌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與此同時，香囊，這小巧而精致的物件承載著古人的祈愿與期盼，成為連接人與自然的橋梁。從商周時期至今，香囊與傳統節日緊密相連，成為傳承千年的文化符號。當敦煌的瑞獸圖騰與香囊相遇，便是一場跨越時空的文化對話。此刻，它們以全新的姿態出現在文創產品中。這些文創產品將瑞獸圖騰的雄壯與香囊的精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通過現代的設計理念和工藝手法，讓傳統文化煥發出新的生機與活力。它們相互交織，相互輝映，仿佛能夠聽見歷史的回聲，感受到文化的脈搏。

文化傳承中的瑞獸與香囊

提及敦煌壁畫，人們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佛像彩塑的莊嚴神圣，樂舞飛天的飄逸靈動，以及敦煌藻井的瑰麗奇幻。然而，在敦煌浩渺的藝術海洋中，飛禽走獸般的瑞獸形象，雖未及前述元素般廣為傳頌，卻同樣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靜待世人的探尋與品味。

瑞獸，意指中國傳統歷史文化中承載吉祥寓意的神圣生靈，諸如龍、獅、虎等，皆以其深厚的文化內涵，彰顯著中華民族對于祥瑞與福祉的追求與向往。中國瑞獸文化的歷史可以追溯至原始社會的圖騰崇拜，自古以來便流傳著“瑞獸呈祥”的美好傳說。當科學的羽翼尚未豐滿，文明的燭光尚未普照，人們懷揣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對未知世界的敬畏，將無盡的期望與祝愿賦予這些神秘莫測的瑞獸。

比如《山海經》中所記載的金龍、鳳凰、麒麟和青鳥等，就是人們所熟知的瑞獸代表。它們被生動地寫入文字，傳達著真實的情感。魏晉時期，陶淵明筆下的“翩翩三青鳥，毛色奇可憐。朝為王母使，暮歸三危山”（《讀山海經十三首·其五》），青鳥朝為西王母的信使，暮歸三危山，每一程都承載著神奇的使命。而三危山，正位于敦煌之南，與莫高窟鳴沙山遙遙相望。在唐代詩人李商隱的《無題》中，“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青鳥除了被賦予探看消息的使命，更是成為傳遞相思之情的載體。宋代詞人張元干在《望海潮·麒麟圖畫》中描述道：“麒麟圖畫，貂蟬冠冕，青氈自屬元勛”，用麒麟的畫像來贊譽杰出人物被載入史冊的殊榮，體現了麒麟瑞獸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中國傳統香囊文化與瑞獸文化，不僅文化背景同源，更在象征意義上交融。瑞獸體現古人對自然的敬畏，香囊則展現精致生活與審美追求，共同承載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瑞獸如麒麟、鳳凰，寓意吉祥幸福；香囊作為情感信物，象征愛慕與祝福。兩者交織，構筑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獨特的象征體系。

香囊有其特定的物質概念。其初為辟邪之用，后發展為盛放香料、兼具審美的裝飾品。香囊是古人風雅與情感的載體，其背后蘊含的古代社會生活與愿景，使其成為研究歷史、文化與藝術的重要對象。在古老的中國，佩戴香囊如護身符一般，寓意驅邪避害，守護平安。香囊的起源，可追溯至商周時期，與傳統節日緊密相連，尤其是端午節。五月五日，夏日炎炎，蚊蟲蛇鼠出沒，古人便以巧手繡制香囊，內填防蟲驅蛇的中草藥，隨身佩戴，以抵御病蟲害的侵擾。屈原《離騷》中就有“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那時，人們已在香囊中巧妙地安放了辟芷與秋蘭。在傳統的香囊之中，更有諸多香料如雄黃、薰草、艾葉等。這些香包，有的可助人安神，有的可入藥治病，有的能辟邪驅魔，還有的則寄托了人們深深的情感與祝愿，成為一種特殊的信物。

香囊的佩戴，自古以來便是文化和情感交織的具象化表達。在先秦時代，佩戴香囊已不僅是一種裝飾，更是一種禮儀的象征。《禮記·內則》中記載佩飾“總角、衿纓，皆佩容臭，昧爽而朝”，此處的“容臭”正是當時青年子女在拜見父母長輩時所佩帶的香囊，它代表著對長輩的敬意。而在愛情的世界里，香囊更是情感的使者，流轉于戀人之間。漢魏時期，繁欽的《定情詩》就寫有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到了宋代，在秦觀的《滿庭芳》“香囊暗解，羅帶輕分”中，香囊化身為贈別之物，“袖里藏香囊，數里不絕香”，不僅是香氣的彌漫，更是情感上的不舍與眷戀。而在明代鄭旦的《子夜歌三首》中，我們又可以看到另一幅贈予心上人香囊的浪漫畫面：“欲織雙鴛鴦，終日才成匹。寄君作香囊，長得系肘腋。”香囊在此成為戀人之間情感的紐帶，系于肘腋，代表著心心相印、不離不棄的誓言。《紅樓夢》中，黛玉做的唯一女紅便是給寶玉繡香囊。當她誤以為寶玉輕率地將這份深情贈予他人時，一句決絕的“誰也不許拿”，透露出她將對寶玉深沉純粹的愛意盡藏于這小小的香囊之中。

如今，香囊雖已不再是古時那般深情厚意的載體，但它依然作為裝飾點綴在人們的生活中。無論是懸于頸間，還是掛于包上，或是點綴于車內，它都是一份對美的追求，并且成為一項熠熠生輝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即如徐州香包圖案多為龍鳳呈祥、鴛鴦戲水，兼具實用與審美雙重價值。慶陽香包造型質樸而多變，刺繡粗獷，主題多源于多神崇拜與原始圖騰。

敦煌，也有屬于它的專屬瑞獸。當敦煌瑞獸與傳統香囊相遇，就重新結合成為當下的情緒價值。

敦煌瑞獸與香囊的邂逅

敦煌研究院以敦煌壁畫中的瑞獸為設計元素開發了“瑞獸攜福，香遇敦煌”系列，取鑒了壁畫中的九色鹿、坐獅、守寶龍、翼馬、三兔等瑞獸原型，將其生動地繡制于散發檀木幽香的香囊之上，并配以寓意平安的結飾。

在敦煌的壁畫間，九色鹿踏足蔥郁山林，坐獅靜臥于蒼茫之野，守寶龍蜿蜒于深邃海底，翼馬翱翔于浩渺云天，三兔則嬉戲于時光之隙。這些瑞獸形象，不僅是藝術的瑰寶，展現著形體之美的極致，更承載著自由與獨立的深邃思想，是敦煌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靈魂之筆。

其一九色鹿。敦煌之瑰寶《鹿王本生圖》，繪于北魏匠人之手，藏匿于莫高窟第257窟的靜謐之中。畫中，釋迦牟尼的前生是風華絕代的九色鹿王，它于江邊救起了一位溺水之人。為報此恩，溺水者愿為鹿王鞍前馬后，然鹿王卻淡然拒絕，只留下一句忠告：“若有人欲捕我，汝勿泄露。”然而，當國王的懸賞令一出，溺水者卻為錢財所動，背信棄義，向國王透露了鹿王的行蹤。在重重包圍之中，九色鹿王無畏無懼，向國王講述了舍己救人與被背叛的經過。國王為鹿王善舉打動，遂放其歸山，而那位忘恩負義之人，則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九色鹿不僅是佛教中“因果報應”“仁義助人”思想的生動詮釋，更是正義與善良的化身。其故事，如同敦煌的每一粒沙，都蘊藏著深厚的宗教色彩與哲理。

其二坐獅。中唐時代的敦煌榆林窟第25窟壁畫上，文殊菩薩端坐于青獅之上，青獅由昆侖奴恭敬牽引，拉韁前行。青獅的頭部，造型猶如一幅精美的圖案，線條起伏間，流露出規整與和諧。上眼瞼一筆揮就，墨色深淺交織，如流水般潤澤，形成了一條迷人的曲線。而下眼瞼則在淡墨之上，點綴著濃墨的線條，猶如點睛之筆，使得獅子的眸子深邃而濕潤，充滿了神采。沿著嘴沿，藝術家巧妙地勾勒出了胡須的輪廓，并點綴上皮毛上的點狀刺斑，使得獅子更加栩栩如生，充滿了生命力。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說長安城內“慈恩寺，塔內面東西間，尹琳畫，西面菩薩騎獅子，東面騎象”。文殊菩薩騎獅而行，象征著無盡的智慧和無盡的威猛。青獅作為文殊菩薩的坐騎，體形碩大，目如銅鈴，聲吼如雷，威猛無匹，它不僅是智慧的象征，更是吉祥生財的預兆。

其三守寶龍，同樣出于榆林窟25窟。此龍出自唐代《彌勒經變》的篇章，被賦予了守護珍寶的神圣使命。觀其形態，龍腦后之錦毛，似與西亞對獅子的崇拜相呼應，這一特色竟也綿延至后世，五代時期莫高窟98窟中，于闐國王衣袖上的龍紋，便是此等風采的延續。壁畫之上，守寶神龍端坐于彩云之巔，左右對稱，身姿陽剛，守護著庫藏的珍寶，宛如守護神與賜福者的化身。在敦煌的壁畫世界中，龍的形象或象征著財富與守護，或代表著自在與美滿，即如釋迦牟尼誕生時九條龍噴灑甘露的場景，體現了將龍作為佛教護法神的信仰。飛舞的龍在敦煌壁畫中屢見不鮮，如莫高窟235窟藻井上，五龍騰云飛旋于井心。而這榆林窟第25窟的守寶龍，則是獨具一格，其靜態之坐姿，在敦煌壁畫中實為罕見。

東西交匯中的瑞獸形象

翼馬與三兔，這兩種融合中西文化精髓的瑞獸圖案，則以獨特的姿態呈現出東西方的智慧。

敦煌壁畫中的“翼馬”，亦稱“天馬”。劉艷燕、曾俊琴《敦煌壁畫中馬形象探析》：“關于天馬的概念，無論從圖像學或者古文獻學的角度來看，都只有兩種含義：一是肩不生翼，外在形態與自然界中之馬無異，但能凌空疾馳；二是肩生翼，給馬加翼翅和綬帶，都是為了體現了天馬神速的特征。天馬并非都有外在特征，主要是一種內在的神化，體現了古人對馬的崇拜。所謂的‘翼馬’則更加形象化，那就是馬要有象征性的翼翅。”自古以來，不論是《山海經》“馬成之山，其上多文石，其陰多金玉，有獸焉，其狀如犬而黑頭，見人則飛，其名曰天馬”的天馬記載，還是李白《天馬歌》中“天馬來出月支窟，背為虎文龍翼骨”對天馬神韻的描繪，都彰顯著深厚的中國文化底蘊。

漢唐時代的有翼石雕初具多文明互動的歷史背景，使翼馬成為文化交流的獨特符號。西漢時期的羊脂玉羽人飛馬，作為有翼馬的實物代表，其雙翼雕刻細致，與唐代陵墓的翼馬形態高度契合。唐代帝陵前的石雕翼馬尤為矚目，尤其是乾陵翼馬，其雙翼上精美的忍冬花紋，不僅展現了高超的雕刻技藝，更凸顯了典型的外來藝術風格。順陵的有翼石雕，雖曾被認為天祿，但其獨特的翼形設計—緊貼肩部兩側，向后彎曲呈波浪狀，直沖云霄—展現了與眾不同的藝術魅力，亦帶有顯著的外來風格。

古希臘神話中的Pegasus（珀伽索斯，一種長有雙翼的飛馬），作為美杜莎與海神波塞冬的后代，其形象在古希臘藝術中常見。李光宗《唐代所見有翼馬與東西方文明互動》認為，它們通過貿易和文化交流在歐亞大陸廣泛傳播，最終通過絲綢之路進入中國，從而影響了中國的翼馬形象。

當敦煌畫壁上的天馬受到希臘文化的影響，腋生長長的雙翅，遂變身中國翼馬，成為絲綢之路上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視覺表現形式。敦煌莫高窟西魏第249窟北頂所繪的肩生雙翼的神獸，成為敦煌壁畫中最早的有翼類馬神獸，其羽翼和暈染風格深受印度和波斯神話中天馬的影響。隋代洞窟中的翼馬紋飾，則受到波斯薩珊王朝裝飾風格的影響。絲綢之路沿線出土的文物中，翼馬形象屢見不鮮。無論是吐魯番的連珠天馬紋錦，還是敦煌藏經洞、法國吉美博物館、日本法隆寺、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等地的翼馬紋錦，均展現了翼馬藝術的廣泛傳播與多樣表現。這些翼馬形象不僅體現了唐代文化的繁榮，更見證了中外文化交流的輝煌篇章。

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中不斷發展的敦煌瑞獸除了翼馬，還有躍然于藻井之上的三兔，繪就了一幅幅“三兔共耳”的奇妙圖案，是敦煌壁畫中最具代表性的藻井圖案之一。畫面布局精妙，三只耳朵的三只兔子首尾相接，疾馳同向，宛如追逐不息的流水，形成永恒的動勢。其閉環設計巧妙營造錯覺，每只兔子似乎都擁有雙耳，其造型之別致，令人嘆為觀止。藻井的中央，一朵八瓣蓮花盛開，花心之處，便是經典的三兔共耳之景。三只兔子仿佛都在奮力奔跑，腿部動作一致，展現出一種永恒不息的動感。它們象征著時間的流轉，生命的輪回，從前世穿越今生，直至來世。這一寓意深遠的圖案，不僅在中國，更在絲綢之路所及的歐亞非三大洲廣為流傳，例如，阿富汗的金屬盤、蒙古的銅幣、埃及的陶瓷、德國的教堂鐘表、英國的瓷磚畫等上面都有它們的身影，這足以證明其流傳之廣，影響之深。

“三兔共耳”這一神秘圖案的起源，雖眾說紛紜，有人追溯至古希臘的古典之美，有人則尋覓至犍陀羅的古老遺跡。然而，歷史的洪流終將這一奧秘指向了敦煌莫高窟的輝煌壁畫。敦煌研究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館員趙燕林先生深邃地洞察了“三兔共耳”圖案的時空脈絡，其“東早西晚”的特質宛如歷史長河中的航標：從6世紀的敦煌初現，到9至11世紀沿絲綢之路在中亞、西亞的綻放，再到13至16世紀在埃及與歐洲各國的傳播，這一圖案的旅程見證了中西文化的自東向西的交融與碰撞。

在東西文化中淬煉而來的翼馬和三兔，如今都與守寶龍、九色鹿、坐獅一樣，共同成為敦煌瑞獸的代表，成為人們美好向往的象征。

結語

敦煌瑞獸，宛如千年的時光使者，它們親身經歷了敦煌文化的繁榮與變遷，不僅承載著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無限憧憬與幻想，更是中國祥瑞文化的精髓所在。中國傳統香囊文化融合了刺繡的細膩、中國結的雅致、中醫藥的深邃，每一針一線、每一結一環、每一草一藥，都蘊藏著深厚的中華智慧。

當敦煌瑞獸元素與中國傳統香囊文化在文創中相遇，便誕生了一種全新的文化融合：九色鹿、坐獅、守寶龍、翼馬、三兔等瑞獸，以其獨特的美學價值引人入勝的同時，蘊含了善良正義、夢想精神、守護賜福等深刻的思想內涵，其設計既是對傳統元素的傳承，又是對現代審美需求的回應。這一融合通過現代設計不僅讓中國傳統文化煥發出新的生機，更實現了傳統文化的創新轉化與發展，讓人們在生活中可以隨處與它們美好相遇。

暨南大學研究生教育教學成果培育項目資助（2024YPY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