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兩漢時期;新疆漢代碑刻;碑刻書跡
公元前138年,鑒于匈奴對漢朝邊境構成的威脅,漢武帝先是委張騫以重任,派遣其出使西域,旨在與大月氏建立聯系,以共同應對匈奴的侵擾。張騫歷盡艱險,雖未達成目的,但極大地擴大了漢朝在西域地區的政治影響力。在公元前121年,漢朝大將軍霍去病奉命率兵西征,成功擊敗駐牧于河西走廊的匈奴渾邪王和休屠王,漢朝政府隨后在此地設立了武威、酒泉兩郡。此次軍事行動有效地切斷了匈奴與西北氐、羌等部族的聯系,為漢朝與西域各族之間的友好往來奠定了基礎[1]。而新疆漢代碑刻不僅記錄了漢代對新疆地區的統治,還展現了彼時漢文化在當地的影響力。
一、新疆漢代主要碑刻
在新疆發現的漢碑并不多,以紀功碑刻為主。在重要的軍事行動中,將士們在贏得勝利后在石頭上刻字紀念功勛,這是中國自古以來源遠流長的傳統。紀功刻石作為漢代新疆地區漢文書跡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主要目的是紀念漢朝軍隊在西域的征戰勝利和統治功績。在這些碑刻上,不僅刻有軍隊的征戰歷程和將領的功績,還描述了生動的戰爭場面和人物形象。這些碑刻不僅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同時也是研究漢代軍事、文化、藝術等方面的重要資料。已知新疆最早碑刻出現于西漢時期,具有代表性的漢代紀功刻石有如下幾件:
(一)《漢張博望侯殘碑》
《漢張博望侯殘碑》,又名《張騫碑》,《新疆圖志》所載最早的碑當數此碑。此碑見諸徐松《西域水道記》,在清代新疆伊犁地方志書、遣戍伊犁官員日記中屢見記載,當時碑已殘破,可辨識者僅20字,即“進鴻鈞于七五,遠華西以八千。南接火藏,北抵大宛”。原碑不知流落何處,亦無拓本流傳于世。從殘存的文字內容判斷,立碑的年代要比張騫時代晚一些,應為后人紀念張騫出使所立的紀功碑。
(二)《裴岑紀功碑》
從歷史學的視角審視,《裴岑紀功碑》(圖1、圖2)立碑時間與迄今所知最早的邊塞戰爭紀功碑—永元元年(89)車騎將軍竇憲戰勝北匈奴、勒銘于燕然山的刻石相隔不久,其作為《燕然山銘》這一范式在邊塞紀功碑領域的最早傳承者,對于紀功碑這一漢文化傳統的形成具有承前啟后的重要價值。[2]
《裴岑紀功碑》記載的歷史事件是,東漢永和二年(137),敦煌太守裴岑率領三千人成功誅殺北匈奴呼衍王等,取得了四十年來漢朝在此地區的一次重大軍事勝利,確保了該地區十三年的安定局面。為了紀念敦煌太守裴岑平定西域、鎮守邊疆的壯舉,敦煌人民特地勒石紀功。然而,這一事件在《漢書》中并未記載。清代學者詹辛楣曾指出:“彼時朝廷政治混亂,妨害功臣能力者眾多,邊郡的文書難以上達天聽。”存世的《裴岑紀功碑》成為后世了解這一歷史事件的珍貴史料,這進一步凸顯了其非凡的歷史價值。此碑書法為漢隸早期風貌,結體方正,筆畫遒勁,排列有序。可惜碑石已裂成數塊,現藏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
從書法藝術審美上看,《裴岑紀功碑》的書體為古隸,系由篆入隸之體,最大特點是“生”與“簡”,與《鄐君開通褒斜道摩崖》有異曲同工之妙。其用筆以方折筆法為主,又雜糅篆筆之婉曲,無漢隸之明顯波挑,毫無圓滑做作之氣。如“漢” “年”“月”“郡”等字,與《鄐君開通褒斜道摩崖》上文字用筆結構幾乎一模一樣,都是方正硬朗,即所謂的“生”。而在結構與形態上,這種書體的線條相較篆書更為短小精悍,而與隸書相比則顯得更為修長。它處在篆書的長形基礎與隸書的扁形特征之間,形成了一種過渡的美感。這種書體簡潔而干凈利落,沒有冗余的盤曲或造勢,每個筆畫都顯得恰到好處。書體本身既圓潤又有力,透露出一種古代書法的深厚韻味。其用筆大氣磅礴、雄勁大度,章法緊湊有度。如“郡”“眾”“西”“害”等字,簡潔利落,如落葉后的古樹,枝干似鐵,蒼勁無比,即所謂的“簡”。
從書法史的角度來看,《裴岑紀功碑》是目前發現的唯一可完全識讀、字跡清晰的新疆漢碑。清雍正七年(1729),此碑在巴里坤海子上關帝祠中被發現,由于此前多次遷移,碑體受損嚴重。幸運的是,當地民眾進行了摹刻,使得碑文得以流傳,并產生了諸多臨摹之作,讓后世有機會探究其原始風貌和特征。其中,朱翼盦先生捐贈給國家圖書館的由黃易鑒藏、題跋并臨寫的清乾隆拓本,尤為人們所稱道。在新疆古代書法遺存中,雖然《裴岑紀功碑》的立碑時間并非最早,但此碑書法明顯展現了隸變的佳作特質,揭示了古代西域書法的最初面貌。
(三)《任尚碑》
《任尚碑》(圖3)刊刻于東漢時期,又稱《平戎碑》《平夷碑》《任尚紀功碑》等,無撰書人姓名,字體介于篆書與隸書之間,現藏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哈密巴里坤哈薩克自治縣文物管理局陳列室。[3-4]
《任尚碑》為不規則的條形石,顏色以灰色為主,稍微帶點青色,高148厘米,寬65~70厘米,厚37~52厘米,額篆“漢平戎(夷)碑”2行4字,碑文共5行,每行10余字。大部分字跡漫漶不清,應以記載攻打北匈奴殘部事跡為主要內容。
從書法創作的角度來看,創作者的筆法韻味表現得淋漓盡致,字體融合了篆書的韻味和隸書的架構,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風格。《任尚碑》的隸書字體古拙,不帶鉤挑;篆書則帶有一定的波磔特征。隸書的筆畫波磔頓挫,與篆書的曲折圓轉相結合,形成了一種非篆非隸、亦篆亦隸的獨特風貌。這種書體在形態上介于篆書和隸書之間,筆力堅實,神韻古拙,不在《祀三公山碑》之下。
《任尚碑》與《裴岑紀功碑》的氣韻有明顯的區別。如果說《裴岑紀功碑》的字跡在規整之中流露出飽滿的氣勢,宛如充滿氣力的球體,蓄勢待發,仿佛充滿了磅礴無盡的力量,意境深藏不露,給人一種沉穩而含蓄的感覺,那么《任尚碑》書體則較為平正規范,狀如繆篆,書風謹嚴,筆力開拓,筆勢開張,如天山上剛升起的太陽,華光四溢,朝氣蓬勃。
(四)《劉平國刻石》
《劉平國刻石》(圖4)是刊刻于東漢永壽四年(158)的一方摩崖石刻,又稱《龜茲刻石》《漢烏壘摩崖石刻》《劉平國將軍治關城誦刻石》《烏壘碑》《劉平國將軍功德碑》等,無撰書人姓名,屬隸書作品,現位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拜城縣黑英山鄉玉開都維村。《劉平國刻石》的文字分兩處:南為誦文,有字處長48.3厘米,寬40厘米,每字約3.4厘米見方,共8行,每行12~16字不等,記述了東漢時西域都護府下屬龜茲左將軍劉平國在天山南北通道要塞鑿關建城的事跡;北為題識,有字處長18.3厘米,寬16.6厘米,共3行,前兩行各4字,第三行3字,每字4.2厘米見方。[5-6]
《劉平國刻石》在筆法上展現了獨特的藝術風格。刻石各行文字參差不齊,字形大小不一,但筆勢飛動,結構遒勁。其筆畫融合了隸書的剛勁與篆書的含蓄,起筆藏鋒,充滿了蓄勢待發的力量。字形瘦勁挺秀,避免了過多的裝飾性筆觸,如蠶頭、雁尾,顯得自然而流暢。結體上,它險夷斂縱,疏密有致,變化無窮,展現出一種動態的美感。值得一提的是,《劉平國刻石》是在崖壁上直接書刻而成,因此字的布局必須順應崖體的自然走勢,刻刀的走勢同樣如此。這樣的創作方式使得每一行的字參差不齊,字形大小不一,筆畫起伏變化,靈動而跌宕起伏。筆力遒勁,充滿了力量感,形成了一種別具一格的書風,充滿了古雅的韻味。[7]
與《西狹頌》《石門頌》等作品相比,《劉平國刻石》的結體更為寬博疏放,展現出一種更為自由奔放的藝術特點。章法上,整篇布局打破了碑闕形制上相對固定的字行格式,使整幅作品顯得天真爛漫,彌漫著生命氣息。藝術意境神秘而朦朧,誘人遐想。四邊殘缺的幅式畫面,看似不經意,實則匠心獨運。
(五)《沙南侯獲刻石》
《沙南侯獲刻石》(圖5、圖6)是新疆地區發現的有明確紀年的四塊東漢石刻之一。該石刻利用天然方形石塊刻成,石長3.2米,寬3米,高2米。今存首行“惟漢永和五年六月十五日”數字,其余均已漫漶不清。《沙南侯獲刻石》是東漢永和五年(140)伊吾司馬、籍貫云中郡的沙南侯獲(沙南侯為爵位,獲為名)所刊刻的紀功石刻。因為位于新疆哈密北煥彩溝口,故又名《煥彩溝碑》。
關于此刻石,清《平碑記》評曰:“隸法亦參差不齊,方子東推為遒古瑰麗。” 刻石所保存之字跡為隸書,歷盡滄桑,導致石質已顯剝蝕跡象。即使如此,通過殘存的字跡,我們仍可窺見其中之概要與精髓。在此刻石中,“和”字與“中”字在起筆轉折之處采用了圓轉的筆法,整體結構呈現出較為方正且略顯松散的特點。盡管其結構看似松散,筆畫線條卻并未顯得慵懶無力,而展現出一定的勁道與力度。同時,其中橫波筆用筆特征尚未明顯展現,體現了獨特的書寫風格與技法。此刻石的意義,既在于其歷史價值,也在于它的書法價值。[8]
二、新疆漢代碑刻的歷史意義與價值
新疆漢代碑刻書跡出于祖國邊陲,又都是用漢字書寫的,其書法藝術可與內地同時期的古碑相媲美,在書法方面的重要性自不待言。新疆漢代碑刻的發現,使今人得以研究古人的墨法、用筆,而不必再受刻本傳拓失真之苦。新疆漢代碑刻的書跡風格特征與中原地區是近似的,說明當時中國域內東西之間在藝術審美上有一種共同的取向。[9]新疆漢代碑刻體現了民族團結與語言多樣性,推動了學術研究,填補了文獻空白。這些文物見證了中華文化在新疆的傳承,對增強文化自信、促進民族團結有重要意義。新疆漢代碑刻是書法研究的寶庫,揭示了隸草演化、正書出現等關鍵信息。這些碑刻提供了實物證據,銜接歷史線索,反映新疆與中原的文化交流,是研究古代歷史、文化、語言、宗教的重要資料。
結語
從書法藝術的角度審視,新疆漢代碑刻采用陰刻技法,呈現出隸書早期的風貌,結體險峻而奇異,筆畫中融入篆書筆意,展現出流暢而少見蠶頭雁尾的特點。《任尚碑》《裴岑紀功碑》《沙南侯獲刻石》《劉平國刻石》等依舊留存著隸變特征,它們見證了新疆書乃至全國書法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