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辯證法視野下“兩個必然” 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契合關系的四維考察

摘要：“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關乎“兩制”關系的重要理論探索，其契合與否的關系不能僅停留在理論表面上考察，而應深入馬克思唯物辯證法，把握兩大理論在時代背景、內容規定、價值旨向、思維方式上的系統契合。在歷史階段性與連續性相統一的辯證法上，兩大理論作為不同歷史階段下的時代產物，具有從屬于馬克思所指明的大的歷史時代這一背景契合。在理論性與實踐性相統一的辯證法上，既立于現實又超越現實的張力使兩大理論具有一定契合空間，同時呈現著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共同體理論以及唯物主義與辯證法等理論資源與思想智慧。在人民性與世界性相統一的辯證法基礎上，兩大理論于馬克思主義本質特性上彰顯的關于兩種不同制度、不同文明之間社會主義對資本主義既吸收借鑒又超越替代的價值包容性，凝練著兩大理論的價值契合。在斗爭性與同一性相統一的辯證法上，兩大理論在探討處理與資本主義關系上既斗爭又合作、既批判又建構的辯證方式，體現著兩者思維方式上的內在契合。

關鍵詞：唯物辯證法；“兩個必然”；人類命運共同體；社會主義；資本主義

中圖分類號：A81"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3-8477（2024）08-0042-08

“資產階級的滅亡和無產階級的勝利是同樣不可避免的”，[1]（p43）這是1848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闡述的關于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一般理論，簡稱為“兩個必然”論斷。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170多年后的今天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倡導的關于解決人類前途命運重大問題的重要理念。基于這兩大理論，當前學界特別是西方學界有人質疑，前者以對抗性為表征，強調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后者以融合性為特質，主張社會主義同資本主義調和，兩者間存在著明顯的矛盾對立，[2]這就造成了一種形式上的困擾，因為既然是“必然代替”，為什么又要“合作共存”？ 既然是“合作共存”，又哪來的“必然代替”？事實上，兩大理論作為關乎“兩制”關系的重要探索，在理論背景、內容、價值、方法這一完整的理論線索上呈現著經典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化時代化馬克思主義的內在邏輯關聯，當然這一關聯性還需基于唯物辯證法的視角分析才能予以清晰把握。由此來看，當前關于兩大理論自相矛盾的論述，究其實是脫離了馬克思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根本原則，而以簡單化、機械化的傾向割裂了兩大理論一脈相承的內在聯系。不得不說，無論是這種分析問題的視角還是得出的結論都是站不住腳的，具體地看，是未能以辯證的思維回應且解答與之相關聯的幾個重要問題。第一，在理論背景上，“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不同歷史時代下的理論產物，其所處的具體歷史階段是否從屬于馬克思所指明的“大的歷史時代”？第二，在理論內容上，兩大理論是否是一個極富張力的關系？兩大理論在來源及內容上有何具體共通點？第三，在理論價值上，“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重要內容，其人民性與世界性的價值特質在對待不同社會文明形態上是否呈現包容性的價值取向？第四，在理論方式上，無論是“兩個必然”強調的革命斗爭，還是人類命運共同體主張的合作共贏，其是處理與資本主義關系唯一的方式手段，還是辯證統一的但于不同時期占據主導地位的方式手段。鑒于此，重思對兩大理論關系把握的唯物辯證法立場，并以關鍵性問題為導引考察兩大理論于多重維度上的系統契合，是有效回應當前學界關于兩大理論契合爭議的要旨所在。

一、歷史階段性與連續性相統一：兩大理論的時代背景契合

“每一個時代的理論思維，包括我們這個時代的理論思維，都是一種歷史的產物，它在不同的時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時具有完全不同的內容。”[3]（p436）由是可見，理論離不開其所處的具體時代，深入這一時代背景考察兩大理論契合與否的關系，關鍵是要把握兩大理論是否處于同一歷史時代這一關鍵性問題，畢竟同一時代下產生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即使其對象、內容不完全相同，但其反映的時代性質、解決的時代課題是根本一致的。然則在這一問題的回答上，當前那種關于兩大理論自相矛盾的論述，由于放大了歷史時代的階段性特征，忽視了歷史連續性而呈懷疑和否定傾向。有鑒于此，進一步運用唯物辯證法闡明“兩個必然”所處歷史時代同人類命運共同體所處歷史時代的內在關聯，有助于我們于理論背景上破除那種關于兩大理論非契合性的論述。

“兩個必然”理論產生于19世紀中葉以革命斗爭為主要特征的自由競爭資本主義時代，是馬克思和恩格斯于該時代顯露的階級對立矛盾而對人類社會所作的一般規律性分析。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來，“我們的時代，資產階級時代，卻有一個特點：它使階級對立簡單化了。整個社會日益分裂為兩大敵對的陣營，分裂為兩大相互直接對立的階級：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1]（p32）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交往方式的全球拓展，資本主義固有桎梏以及由新的空間擴張導致的不平衡發展使得歐洲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的矛盾持續激化，并由此引發了“全球混沌”。資本主義文明和資產階級所有制關系已成為生產力發展的桎梏。“資產階級的關系已經太狹窄了，再容納不了它本身所造成的財富了”，[1]（p37）“資產階級不能統治下去了”，[1]（p43）“它的生存不再同社會相容了”。[1]（p43）這樣一種不可調和的矛盾危機，既構成了資產階級必然滅亡的客觀基礎，也奠定了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物質條件。基于此，如何處理與資本主義的關系問題，馬克思和恩格斯在以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規律論證資本主義滅亡的必然性，以剩余價值的科學發現論證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性質與固有弊端的基礎上，進一步于《共產黨宣言》中明確提出了“兩個必然”理論，并指出了社會主義形態過渡的方式和主體力量。據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分析，資產階級不會主動退出歷史舞臺，無產階級與全人類的解放也不會自發到來，只有以革命手段推翻資本主義所有制，無產階級才能實現“使現存世界革命化”的目標。

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出場于21世紀以和平發展為主題的歷史時代。“和平、發展、合作、共贏”是新的時代潮流，動蕩變革是時代的突出特征，對此，習近平指出，“放眼世界，我們面對的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4]（p74）進一步來看，在大變局下，世界多極化進程深入發展但遭遇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的回歸，經濟全球化勢不可擋但出現了“脫鉤”“斷鏈”“斷供”“友岸外包”等裂變傾向，文化多樣化持續發展但呈現出不同文明之間的激烈交鋒，社會信息化迅猛發展但面臨“信息鴻溝”“數字霸權”等新風險和不確定性在顯著加劇。由此可見，世界密切性加深，發展交融性凸顯，“人類已經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利益高度融合，彼此相互依存”[5]（p481），同時，全球性危機復雜疊加，熱點問題震蕩升溫，各種矛盾加劇升級。可以說，新時代依存勾連與波詭云譎相互交織，機遇與挑戰相互演進，團結與分裂相互激蕩，“世界又一次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6]（p50）在此形勢下，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雖然存有根本矛盾，但也具有共同的時代關切、利益訴求，也面臨著共同的治理難題與威脅挑戰。如何應對上述難題，如何求解“兩制”關系特別是“兩制”長期共存關系，習近平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作為謀求兩制交往新范式的偉大構想，其始終堅持以和平競爭、共同發展、合作共贏理念推動“兩制”關系向歷史的正確方向前行。

進一步探查兩大理論的時代背景，可以發現，兩大理論出場的時間起點、空間場域、時代特征雖有不同，但其時代本質并未發生變化。習近平指出，“盡管我們所處的時代同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相比發生了巨大而深刻的變化，但從世界社會主義500年的大視野來看，我們依然處在馬克思主義所指明的歷史時代。”[5]（p66）換言之，我們仍然處于資本主義社會形態占主要地位，但同時新的社會形態逐步并將最終取代資本主義的歷史時代。就此而論，兩大理論是同一大的歷史時代下的理論產物，具有理論背景上的契合性。從唯物辯證法上看，歷史是階段性與連續性的辯證統一。一方面，歷史具有階段性。一個大的歷史時代可以劃分為諸多不同的小時代甚至更小的發展階段，并且這些小的發展階段由于直接受到外部環境狀態、關系的影響而呈現出不同的內容和階段性特征，這也是緣何兩大理論反映出“階級革命”“和平與發展”兩種不同的時代特征。另一方面，歷史具有連續性。基于大的歷史時代下前后相繼的小時代，都映照著“大的歷史時代”的趨勢規律，也正因此，兩大理論雖歷經時代變遷，但在其“連續性成長”下，前者回應的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必然取代”與后者回應的“如何取代”的問題是內在契合的。由此，我們就能理解當前那種關于兩大理論自相矛盾的論述，不僅忽視了歷史階段的連續性，還放大了歷史階段的差異性并將階段性的差異理解為了本質的差異，以致腰斬了兩大理論的歷史鏈條。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階段性的差異并非本質上的差異，而是由時代變遷所導致的差異，對其既不能夸大也不能無視，而應在辯證分析中把握歷史的主題主線、主流本質，更好厘清兩大理論的時代關聯。

“我們的理論不是教條，而是對包含著一連串互相銜接的階段的發展過程的闡明”，[7]（p586）將兩大理論置于其自身所處的階段演進和銜接的歷史運動中，并注重以唯物辯證法進行實事求是地考察，才能在明晰歷史階段性與連續性相統一的基礎上，關聯起兩大理論的時代背景。如此一來，兩大理論是契合還是沖突的問題就在辯證法的規定性下，在馬克思指明的“大的歷史時代”這一共同的理論背景中得以證明、澄清、解釋和揭示。誠然，歷史也只是檢驗兩大理論契合與否的一種合理性分析，具體如何契合，在哪方面契合還需在理論本身的內容上找尋更為直接且具體的關聯。

二、理論應然性與實然性相統一：兩大理論的核心內容契合

內容是支撐理論大廈的四梁八柱，對兩大理論契合與否關系的考察始終離不開對其內容契合性的深刻把握。但在內容契合上首先有一個重要的前提條件，即兩大理論是否是開放性的理論，畢竟兩個各自封閉的理論體系是難以契合的。“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既解釋世界又改變世界的科學理論，不可避免地映現著應然與實然的內在張力，這是由理論與實踐的辯證運動決定的，也正是這一張力奠定了兩大理論契合的可能性。當前部分學者以靜態化思維解釋兩大理論，割裂了理論與現實的辯證關系，既對理論張力問題付之闕如，更遑論能夠理解張力基礎上的理論契合。有鑒于此，只有深入唯物辯證法呈現兩大理論存在論層面的思想原貌，回答好前述第二個重要問題，才能使兩者契合關系以及契合之處更為全面、完整、準確地顯現出來。

馬克思和恩格斯是基于唯物辯證立場提出“兩個必然”理論的，在其看來，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存在兩種向度：一是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的必然性，這一點在“兩個必然”中得到了直接的澄明；二是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的長期性，這一點突出彰顯于“兩個決不會”之中，即“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1]（p592）值得注意的是，關于“兩個必然”的論斷是以“兩個決不會”思想為補充的，由此就能理解“兩個必然”指稱的社會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替代并非當下立即的、無條件的替代，而是有條件的在長期發展基礎上的必然替代，這里明顯存有理論應然與實然的內在張力，基于這一張力來看“兩個必然”，其雖是關乎“兩制”關系性質的論斷，但正如列寧所說的“馬克思提出共產主義的問題，正像一個自然科學家已經知道某一新的生物變種是怎樣產生以及朝著哪個方向演變才提出該生物變種的發展問題一樣”，[8]（p187）這也即是說，馬克思的論斷本就內含著對過程的思考，其并未否認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長期發展的過程，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這一過程中根據具體的變化的實踐而與時俱進的理論，在這一意義上，其與“兩個必然”并不沖突。基于此，我們來理解當下那種關于兩大理論非契合性的論述，在“兩個必然”上是沒能基于辯證的視角而以理論的應然性否定了實然性，教條化、凝固化了“兩個必然”，也就不可能在實踐層面上將兩大理論統一起來。

人類命運共同體既旨向全球化時代共同命運的當下，也將為實現“真正共同體”奠定基礎、創造條件，可以說，是兼具實然性和應然性雙重特征的理論思考。在實然性層面，其承載著處理當下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共處問題，回答中國之問、世界之問、人民之問、時代之問的理論任務；在應然性層面，其作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21世紀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重要內容，遵循著馬克思關于“兩個徹底決裂”以及人類通往“真正的共同體”的根本方向指引。應當明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實踐的理論”，其基于現實的實踐性與超越現實的前瞻性的張力，要求我們既不能將人類命運共同體看作“兩個必然”的當代形態，從而將共同“命運”旨向共產主義，也不能完全割裂兩者聯系，從而得出其是對“兩個必然”否定的終極結論，而應在應然與實然的張力探尋中，在馬克思主義與當代馬克思主義的聯系發展中把握人類命運共同體與“兩個必然”的關聯契合。鑒于此，我們來分析當前那種關于兩大理論非契合性的論述，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上是以實然性割裂了應然性，既把握不到人類命運共同體所內含的超越現實的前瞻性和理想性，也就不可能理解兩大理論在推進社會形態更替發展根本目標上的一致性。

進一步于唯物辯證法中審視兩大理論的內在張力，可以發現，實然性是應然性的實現基礎和現實反映，應然性是實然性的必然邏輯和更高理論旨向，兩者的辯證統一使兩大理論在處理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關系問題上呈現一定的理論彈性、適應性、包容度和解釋力，這不僅拓展了兩大理論的發展空間，還奠定了兩大理論契合的前提基礎，如此，才能指向對兩大理論存在怎樣的內容契合的深層次追問。具體來看，“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具有理論資源、思想智慧上的共通性。第一，兩大理論都意蘊了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同體思想。“兩個必然”作為馬克思和恩格斯分析和批判資本主義的理論呈現，其對社會形態演進必然性的揭示本身就蘊含著推翻資本主義“虛假共同體”，邁向人類“真正共同體”的理論意涵。而“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倡導世界各國“和平相處、共同發展”的新世界觀，其在以共同命運來搭建人類從“虛幻共同體”走向“真正共同體”過渡橋梁中釋放的思想偉力，與馬克思“真正共同體”思想一脈相承。第二，兩大理論都植根于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從“兩個必然”來看，該論斷符合世界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馬克思和恩格斯正是看到了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過程中，資本主義不可調和的內在矛盾越發成為世界性的矛盾危機，才得出資本主義必然走向歷史墳墓并最終被社會主義代替的結論。就人類命運共同體而言，其吸收借鑒了馬克思世界歷史理論的精髓要義，并在延續和勾畫新時代“人類交往的世界性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深入、更廣泛，各國相互聯系和彼此依存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頻繁、世界歷史潮流更緊密”[9]（p22）的發展圖景中，標識了21世紀世界歷史理論和普遍交往理論的深湛視域和根本特征。第三，兩大理論都融通著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思想智慧。就“兩個必然”而言，其始終堅持以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為哲學基礎，通過對社會矛盾運動的剖析，科學預見并揭示了人類社會形態演進發展的一般規律，進而為無產階級革命提供了理論武器。就人類命運共同體而言，其作為“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6]（p64）的理論成果，扎根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的理論沃土，通過深入分析全球化進程下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運動，進一步強調了命運與共、合作共贏，以新型國家關系的有序構建推動全球治理不斷優化和完善。就此而論，兩大理論在理論智慧與哲學基因上呈現高度的契合性。當然不僅于此，兩大理論既然呈現出經典馬克思主義與當代馬克思主義繼承發展的關系，還存在更多且高度的契合，也正是這一契合為理論創新性發展、創造性轉化開辟了新的空間，使兩大理論呈現出更高層次的發展性和超越性。

簡言之，將“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放入唯物辯證法的框架下進行內容層面的深化考察，是對兩大理論的本意言明和重新發現，深刻揭示了理論自身真實而厚重的應然性與實然性的內在張力。也正是這一張力構成了理論契合的依據和發展的活力，使奠基于馬克思共同體理論、世界歷史理論以及蘊有唯物辯證法思想智慧的“兩個必然”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在契合的基礎上彰顯更為生動的繼承與創新的關系，也使那種非契合性的論述經由有理、有據、有節的辯證剖析而逐漸不攻自破。然并不限于此，對兩大理論契合與否關系的把握，還將拓展至理論的價值維度予以更進一步的辯證思考。

三、人民性與世界性相統一：兩大理論的價值理念契合

任何一個理論體系總是以一些最基本的價值理念為核心建構起來的，無疑價值也是我們深化理解和詮釋兩大理論關系的重要切入點。“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科學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其價值維度的契合主要表現在對人的解放和全面發展的訴求以及對美好世界的憧憬上。然而，有些學者在嘗試解答兩大理論契合與否的關系時，或是對“兩個必然”所闡釋的兩種不同社會形態、社會文明的“更替”存有武斷傾向，或是對人類命運共同體所蘊含的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和合”存有迷誤跡象，由是不僅沒能科學認識兩大理論的價值特質，還因陷入了機械價值論而引發了兩者的價值沖突。有鑒于此，以唯物辯證法拓展和深化對第三個關鍵性問題的回答，是批判當前學界關于兩大理論自相矛盾論述的必然選擇。

不同于西方“普世價值”“差異論優劣”邏輯下對“我者”的直接肯認和對“他者”的貶低排斥，從馬克思主義價值哲學的視野透視，“兩個必然”彰顯極具包容性的價值理念，這一包容性指的是一種辯證的否定、高階的揚棄的價值態度，進言之，“兩個必然”中社會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替代并非對其全盤否定，而是既要全面繼承資本主義的文明成果，也要同資本主義的一切腐朽性和不合理性進行徹底決裂。具體來看，這一包容性還在其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人民性與世界性的特質中得以深刻顯現。在人民性上，“兩個必然”所追求的是超越“定在”自由而走向“能在”自由，使每個人擺脫對人和物的雙重依賴而實現自身德性與價值的全面復歸，所依靠的是人民群眾作為變革主體在推動社會形態發展上的直接力量，這種旨向人的自由個性和人類共同體“善”以及尊重強調人民主體地位的價值理念本身就意味著其不會如資產階級那般僅為自己辯護，而其擺脫“物的依賴”走向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也并非意味著要拋棄資本主義所創造的物質條件，而是要在否定舊的依賴形式的同時保留、借鑒并利用其積極因素。在世界性上，“兩個必然”致力于實現真正共同體的過程是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之間頻繁交往，不斷打破依賴性而走向世界性的過程，同樣也是不同文明交流互鑒的過程。有鑒于此，我們來看“兩個必然”，其雖指稱兩種不同社會形態、社會文明的更替，但其更替并非西方價值中心論邏輯下文明或形態的絕對對抗，而是文明交流互鑒基礎上作為更高層次的社會主義文明形態對較低層次的資本主義文明形態的替代。由此來看當前那種關于兩大理論非契合性的論述，在“兩個必然”上是沒能把握到其于人民性與世界性上顯現的價值包容性，由是將文明的異質差異理解為了文明更替中不可逾越的鴻溝界限，既否定了文明互鑒的可能性，也就不可能真正地將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關聯起來。

立足辯證唯物主義價值立場考察，人類命運共同體堅持“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以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越”，[10]（p95）折射出“和合”的價值包容性，當然這一包容性也需在其人民性與世界性的特質中予以進一步把握。就人民性來看，人類命運共同體既強調人民至上的內核也突出“類”存在的本質，旨在以人的邏輯突破和超越西方中心主義，進而在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美好世界的探求中創造惠及全人類的文明新形態。在價值主體上，人類命運共同體強調多元主體的平等普惠、合作共贏，在價值理念上，堅持弘揚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由是彰顯出不同文明平等交流、友好往來的人道本質。就世界性而言，人類命運共同體倡導“三大全球倡議”，在發展上，強調“堅持發展優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堅持普惠包容，堅持創新驅動，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堅持行動導向”；[11]（p275）在安全上主張實現“共同安全”“合作安全”“綜合安全”和“可持續安全”；在文明交往上，“倡導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11]（p276）“加強國際人文交流合作”，[11]（p277）由是顯現著各國同舟共濟、命運與共的世界愿景。不得不說，無論是人民性還是世界性都蘊含有對不同文明和合對話的呼吁，但和合并不意味著文明之間沒有矛盾，深入來看，文明具有自我否定和自我超越的生命本性，這就決定了發展程度高的文明經由文明和合式對話，必將戰勝和取代發展程度低的文明。由此來看，當前那種關于兩大理論非契合性論述，在人類命運共同體上主要是忽視了文明的差異與矛盾，故而未能把握文明和合共生所內含的文明形態的演進趨勢，以致將其與“兩個必然”對立起來。

繼續沿著辯證法的思路分析，博大的人類情懷與高遠的世界眼光是“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共有的價值特質，基于這一特質，兩大理論在如何對待和處理資本主義社會形態或社會文明上呈現出既吸收借鑒又超越替代的價值包容性。應當了解，舊的文明形態本身負有為新的更高的文明形態創造條件的歷史使命，這是文明形態演進發展的內在規律。只有于這一規律中把握兩大理論的包容性價值取向，才能將“兩個必然”中的“替代”與人類命運共同體中的“和合”有機聯系起來，進而得出兩大理論是契合而非沖突的正確結論。反觀當前部分學者，其之所以持非契合論，說到底是沒有基于辯證法而使其對兩大理論價值理念的分析陷入了臆想化、絕對化、簡單化的窠臼，既看不到其價值理念的辯證包容性，更無法探查到兩大理論的彼此關聯。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兩大理論雖然在價值維度上是契合的，但也存在各自的價值特性和差異。具體來看，在特征上，“兩個必然”表現的是資本主義被社會主義所取代，人類社會最終進入了世界“大同”，而人類命運共同體呈現的是兩制“和合共存”，應當明確，“同”并非對“和”的排斥，而是包容“和”的“同”，是“和”的更高層次。在立場上，“兩個必然”立足的是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立場，旨在通過無產階級的國際聯合消滅階級差別，實現人類解放，而人類命運共同體立足的是全人類的價值立場，旨在超越民族國家的利益來觀照和實現人類整體利益，由是在推進人類發展與進步上，二者是內在一致且相輔相成的，前者為后者提供了價值導向，后者為前者創造了有利的國際環境和社會基礎。在目標上，“兩個必然”旨向“真正共同體”，而人類命運共同體旨向通過增進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文明溝通與共識凝聚來創設人類共有生存空間。可以說，前者是終極價值目標，后者是階段性價值目標，終極價值目標是階段性價值目標的邏輯終點，階段性價值目標是實現終極價值目標的基礎和手段。只有進一步洞悉兩大理論的價值差異，并于差異中把握兩者共同的價值關懷，才能將兩大理論更深刻地聯動起來。

概言之，價值理念作為理論內容的展開和具體化，既是由理論決定的，也突出表明了理論的精神實質。是以，透過合理形態的辯證法對“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進行辯證審視，挖掘兩大理論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人民性與世界性相統一的價值特質，并在這一共通價值特質的細致剖析中重新發現兩大理論之于舊的社會文明形態上潛藏的既肯定又否定的辯證價值態度，不僅助于我們深刻洞察人類文明形態的演進是多樣性與統一性、延續性與超越性的內在統一，還助于我們于這一規律的根本把握中擺脫機械價值論狹隘的文明視角，進而建構起兩大理論深植于價值理念上的關聯契合。但只從價值維度出發也不足以充分解釋兩大理論的契合關系，故而還需深入理論的思維方式予以進一步探賾。

四、矛盾斗爭性與同一性相統一：兩大理論的思維方式契合

思維方式是思想或理論內容的精髓，內在規定著理論的樣態和實質。“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以唯物辯證法為基本內核的理論，其思維方式特別在處理與資本主義關系上呈現出既斗爭又合作的辯證統一，由此來看，兩大理論于思維方式上是內在契合的。然則，當部分學者用強制規定的絕對界限將“兩個必然”理解為兩制“對立”的“絕對化”，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解為兩制“同一”的絕對化，由是不可避免地以“對立”與“同一”的對峙割裂了兩大理論的內在聯系。有鑒于此，以辯證法為指引，在人類社會形態多樣性演進方式的實證中，析出兩大理論辯證思維方式上的契合性，是有效避免當前那種非契合的片面性論述的關鍵所在。

縱觀由較低社會形態向較高社會形態的演進歷程，可以發現，社會形態演進的方式和途徑并非千篇一律而是靈活多樣的。如在封建主義向資本主義的過渡中，既存在革命的斗爭形式（如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法國大革命），也存在改良的斗爭形式（如日本的明治維新）。在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的過渡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既提出“暴力革命”的斗爭手段，也論及少數民主制國家存在“和平過渡”的可能性。在馬克思看來，“工人總有一天必須奪取政權……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斷言，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到處都應該采取同樣的手段。我們知道，必須考慮到各國的制度、風俗和傳統；我們也不否認，有些國家……工人可能用和平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12]（p179）對此，恩格斯也指出，隨著革命形勢的發展，要采取靈活的革命策略，進行合法性斗爭，畢竟“一個革命者，如果自愿選擇柏林北部和東部的新建工人街區來進行街壘戰，那他一定是瘋了”。[13]（p548）可見，無論是暴力革命還是利用資本主義開展合法性斗爭，都是不同形勢下社會主義為處理與資本主義關系而采取的方式和手段。就此，我們來看“兩個必然”理論，固然馬克思和恩格斯強調社會主義代替資本主義的歷史必然性，且主張不放棄使用暴力革命來推翻資產階級政權，但任何試圖在該理論中論及馬克思和恩格斯視暴力革命為唯一合法手段，都是對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無產階級革命和策略思想的歪曲，是完全違背“兩個必然”邏輯的。特別需要強調指出的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對立只是社會基本矛盾運動的一種表現形式，兩者間并非零和博弈的關系，故而那種僅想在“兩個必然”中把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關系概括在“生存斗爭”“生死博弈”這一單薄而淺層的說法上是值得商榷的，是對“兩個必然”辯證思維方式的膚淺化甚至是抽象化認知，結果只會歪曲和誤讀“兩個必然”。

再來看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其作為對政治共同體、經濟共同體、安全共同體、生態共同體、文化共同體等的進一步概括和升華，所強調的共同性在社會主義處理與資本主義關系這一問題域上呈現出一種高于、超于代替性而旨向合作共贏的共同體邏輯。對此，習近平深刻表明，“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不是以一種制度代替另一種制度，不是以一種文明代替另一種文明，而是不同社會制度、不同意識形態、不同歷史文化、不同發展水平的國家在國際事務中利益共生、權利共享、責任共擔，形成共建美好世界的最大公約數。”[11]（p268-269）由此可見，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所勾勒的只是一種世界狀態、世界秩序，它并不同于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兩個必然”中指稱的“真正共同體”社會形態，故此“它并不承載社會形態演化、社會制度演變的任務”。[14]從這一點來看，當前有些學者將人類命運共同體置于馬克思和恩格斯社會形態演變的邏輯下考察，并賦予該理論以19世紀馬克思和恩格斯世界革命的意識形態色彩，首先是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的誤讀，再則割裂了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之間既斗爭又合作的辯證聯系，同樣也偏離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的邏輯本真。

應當予以明確，無論是“兩個必然”還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都始終貫穿著辯證的思維方式，且這一辯證性還需在對立性與同一性相統一的辯證法中予以系統化言明。從“兩個必然”上看，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方式并不只有革命性斗爭，也有利用性合作，且這兩種方式在不同時期不同條件下占據的主導地位并不相同。從人類命運共同體上來看，社會主義同資本主義的交往，既有和平競爭、共同發展、合作共贏的建構性一面，也有矛盾對立沖突的批判性一面。由此可以說，兩大理論既非片面性地就斗爭談斗爭，也非機械性地就合作談合作，而是堅持斗爭與合作的辯證統一。一方面，斗爭是合作的前提，“以斗爭求團結則團結存，以退讓求團結則團結亡”。[15]（p745）另一方面，合作是斗爭的條件，要在“斗爭中爭取團結，在斗爭中謀求合作，在斗爭中爭取共贏”。[16]（p38）循此而論，兩大理論于“兩制”關系上彰顯的既斗爭又合作的辯證性思維方式表明了兩者是契合的。如此我們來理解那種關于兩大理論非自洽的論述，其實并非理論本身的問題，而是理論闡釋的問題，歸根究底是一些理論闡釋者“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卻迂腐到無以復加的程度。馬克思主義中有決定意義的東西，即馬克思主義的革命辯證法，他們一點也不理解”，[17]（p775）這樣一來，囿于簡單化的非同即異的極端姿態認識兩大理論，難免忽視了理論本身思維方式上的辯證性，而使對兩大理論關系的分析“變成片面的、狹隘的、抽象的，并且陷入無法解決的矛盾”。[18]（p540）

總而言之，要理解、把握一種哲學理論，必然要深入到這種哲學的思維方式和思維邏輯的把握上，才能真正抓住它的理論性質和精神實質，進而厘清它與其他理論的相互關系，基于此，在新舊社會形態更替方式多樣性而非單一性規律的實證下，以唯物辯證法為基本遵循展開對“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思維方式的詳細解說，不僅澄明了兩大理論所堅持的思維方式都是矛盾同一性與斗爭性的辯證統一，還于邏輯上宣布了那種“在絕對不相容的對立中思維”兩大理論關系論述的破產。

結語

綜上所述，那種以簡單化、機械化傾向制造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化時代化馬克思主義之間思想對立的觀點，不僅是錯誤的還是有害的。我們將唯物辯證法的精神實質與思維方式貫穿于兩大理論契合與否關系的考察中，首先確證了理論關系分析的科學立場，基于這一立場并循于辯證法的基本規律，從外到內一步步深入理論的時代背景、內容規定、價值旨向、方法精髓，把握“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于各有側重又彼此關聯的四重維度上呈現的系統契合，才能有效澄清謬誤，進而確切回應并指出兩大理論并非自相沖突而是內在契合的，且其契合是包含各自理論特性的本質契合，是繼承發展基礎上的有機契合。需要進一步強調的是，“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能動作用于實踐的理論，其間關系不能僅從學理上釋證，還要于實踐中把握。特別在建設美好世界的今天，我們既不能囿于當下發展也不能超越當下發展，既不能以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關于“兩制”關系“完成式”的科學預測捆綁后繼者對“兩制”關系“進行式”的現實認識，也不能以后繼者在“兩制”關系“進行式”中獲得的新認識就否定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對“兩制”關系“完成式”預測的科學性，[19]而應在現實與未來，理論與實踐、中國與世界的普遍互動中，基于“兩個必然”與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對話的視野，“把堅持馬克思主義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統一起來，結合新的實踐不斷作出新的理論創造，這是馬克思主義永葆生機活力的奧妙所在”，[20]（p13）也是科學理論不斷指導當下，特別是指導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相處的具體實踐的使命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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