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擠壓型結構：鄉村技術治理內卷化的生成與困境

摘要：鄉村技術治理陷入內卷化困境。蘇南地區的典型經驗表明，基層擠壓型結構是形塑鄉村技術治理內卷化困境的根本原因。一方面，國家借助技術治理提升縱向延伸與橫向整合能力，大量外生性的治理事務借助國家技術治理體制嵌入基層，鄉村治理轉變成一種可被量化、回溯以及追責的科學過程，基層組織承受行政體制的剛性擠壓。另一方面，鄉村治理的生活化轉向使得治理任務呈現更強的社會嵌入性，基層組織因對鄉村社會的組織動員能力弱化而遭遇鄉村社會的倒逼擠壓?；诨鶎訑D壓型結構中自上而下的行政體制擠壓以及自下而上的社會倒逼擠壓，鄉村技術治理呈現國家技術治理體制的空轉化運行以及基層組織的懸浮化運作，造成數字形式主義泛化、治理負荷增加、干群關系疏離等意外性后果，需從增強國家技術治理適配性、賦予基層組織自主性、回歸群眾路線等方面的探索，從而走出內卷化困境。

關鍵詞：基層擠壓型結構；鄉村技術治理；內卷化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扶貧移民社區發展的空間社會學研究”（20CSH055）

中圖分類號：C9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4）12-0133-08

一、問題的提出：鄉村技術治理為何內卷化

鄉村治理現代化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應有之義?，F階段，鄉村治理進入資源下鄉、規則下鄉、監督下鄉、技術下鄉相互交織的強國家時代。（1）借助治理機制及手段的技術化，國家推動行政體制的縱向延伸與橫向整合，進而強化對鄉村社會的發展引領。然而，鄉村治理并未走出內卷化困境，集中體現為資源下鄉遭遇分利秩序、規則下鄉遭遇形式主義以及監督下鄉遭遇基層避責。（2）更為吊詭的是，鄉村治理使用日益多元且復雜的技術治理機制及手段并未有效轉化為治理效能，呈現出內卷化的發展趨勢。

圍繞技術治理內卷化，學界取得較為豐碩的研究成果。在內涵界定上，技術治理內卷化指大量行政資源浪費在各種填表、錄入、數據、信息、臺賬、檢查、回單等文牘之中（3），技術異化為程序而非服務于治理（4），公共治理效果的實質性改善十分有限。（5）對于技術治理內卷化的成因，有學者基于技術治理的組織機制，認為上級政府過密化的單向投入與基層代理人依舊遵循原制度慣習推動基層治理演變成資源耗散的崩塌地帶（6）；有學者從技術賦能的兩面性出發，認為技術賦能基層治理實踐時存在技術異化的潛在風險（7）；還有學者基于技術存在限度，認為政府出于避責邏輯回避制度框架以及體制層面的短板，將社會治理出現的低效化、無效化等問題歸咎于技術層面上的不足，陷入技術自我強化的邏輯閉環。（8）

上述研究為我們認識技術治理內卷化提供有益啟示，但對鄉村場域的技術治理實踐關注較少。同時，部分研究關注技術治理對鄉村治理的影響，更多是從理想層面強調技術治理對鄉村治理的賦能（9），對鄉村技術治理內卷化的實踐困境關注不足。鄉村作為“勾連國家與社會、上層與基層、政黨與群眾的結構接點”（10），有著區別于行政體制的場域特征，我們亟待從鄉村場域本身出發對鄉村技術治理內卷化進行單獨考察，進而為數字鄉村建設和鄉村治理現代化的實現提供學理解釋和政策啟示。

本文的經驗材料來自作者2023年對蘇南地區Z縣開展的田野調查。作為我國東部發達地區，Z縣高度重視技術治理，在多個鄉村治理場景有研究技術治理的案例價值。如Z縣2020年整合縣域社會治理聯動中心、數字化城管、12345市長熱線等治理平臺成立縣綜合治理網格聯動中心（以下簡稱縣網格聯動中心），建構縣、鎮、村（社區）三級聯動機制，城鄉基層治理被整合進網格化治理體系；面對農村人居環境整治、出租屋消防安全管理等中心工作， Z縣基層組織日益依賴技術治理手段。然而，無論是國家推動還是基層組織自行探索，鄉村治理效能并未隨著技術治理機制及手段的廣泛運用而同步提升，反而陷入內卷化困境。基于此，本文試圖將基層擠壓型結構作為分析路徑，來解釋鄉村技術治理為何陷入內卷化困境。

二、基層擠壓型結構：鄉村技術治理內卷化的一種分析路徑

改革開放后，我國的國家治理由總體性支配轉向技術治理。（11）在治理視域下，技術指由裝置、技法、組織與網絡所構成的理性方法總和（12），涵蓋權力技術、行政技術、信息技術三重維度。（13）技術治理是一種技術理性的治理方法，指國家圍繞社會治理或公共服務目標所使用的管理技術、治理手段日益技術化，以及國家引入計算機、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現代技術來提升治理和服務效果。（14）技術治理強調效率與理性，與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高度契合。一方面，技術治理以事本主義為核心原則并蘊含治理過程的標準化、規范化、程序化，有助于推動公共行政的規范化與理性化。另一方面，借助信息技術和計算科學支撐的數字化工具，社會治理對象變得更加標準且成為可編碼的數字信息，這種社會事實清晰化是國家推進精細化治理的前提。（15）

鄉村治理與技術治理并非天然契合。這是由于傳統熟人社會維系社會秩序主要依靠倫理與情感，正如黃宗智指出，傳統中國的“地方行政實踐廣泛地使用了半正式的行政方法”進行簡約治理。（16）在市場化轉型的驅動下，鄉村社會由熟人社會逐漸轉變為半熟人社會，社會倫理的弱化抑制傳統治理資源的作用發揮。同時，轉型中的鄉村社會出現新舊結構并存的“結構混亂”，內生性社會秩序整合力量的缺失推動國家權威力量以技術治理方式重返鄉村社會進行規范化治理。（17）農村稅費改革后，基層組織與鄉村社會以利益、情感、責任進行連帶制衡的關聯機制趨于斷裂，基層治權弱化為國家治理下沉預留更多空間。（18）特別是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戰略的先后實施，大規模的國家資源下鄉，由此帶來國家權威力量的進一步下沉，為技術治理廣泛嵌入鄉村治理提供了動力。不過，如果技術理性與鄉村社會之間的張力得不到控制或化解，鄉村技術治理將陷入內卷化困境。

由上可知，鄉村技術治理的治理效能與國家技術治理的體制環境以及鄉村社會的社會基礎高度相關。（19）當前，鄉村技術治理的內卷化根源于基層組織處于一種上下擠壓的基層擠壓型結構。作為新的基層運作環境，基層擠壓型結構源于壓力型體制與懸浮型政權的結合，即基層政權同時受到兩種力量的擠壓：一種是壓力，即自上而下行政化指令和考核要求所形成的行政壓力；另一種是阻力，即現實的組織結構與激勵機制限制了基層組織對行政化指令的落實。（20）當前，隨著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推進，基層組織面對的擠壓型結構日益凸顯。一方面，國家通過行政權集中配置塑造基層治理的統一規則體系。（21）在此過程中，技術治理大大拓展了國家縱向延伸與橫向整合能力，壓力型體制因運作過程技術化、硬性指標過密化、考核方式綜合化以及監督問責跨級化，呈現剛性化的運行特征，基層組織承受行政體制的擠壓程度加深。（22）另一方面，國家向社會提供公共服務并進行現代化改造的能動性提升，鄉村治理轉向生活治理呈現更強的社會嵌入性，即國家意志滲入社會進行服務、調動、改造乃至干預，政策效果反而依賴和受制于社會的反應、配合意愿及能力。（23）然而，由于治權弱化，基層組織無法通過內生性的組織動員落實行政指令，遭遇鄉村社會的倒逼擠壓。綜上，自上而下的行政體制擠壓以及自下而上的社會倒逼擠壓形塑了基層組織面對的擠壓型結構。在基層擠壓型結構中，鄉村治理與技術治理深度耦合，集中體現為鄉村治理被國家技術治理體制吸納并受其運行邏輯規制，以及基層組織日益依賴技術治理來應對鄉村社會。

三、技術治理嵌入下的行政體制擠壓機制

當前，國家治理重心下移，大量治理事務下沉到基層。在此過程中，國家通過強化行政權的集中配置，精細化地設定目標任務的內容及其執行過程，并借助技術治理手段進行全過程監管，推動長鏈條治理以貫徹國家意志。由此，鄉村治理呈現出行政化導向，面對更強且剛性的行政體制擠壓。

（一）行政權集中配置與治理任務下沉

我國屬于多層級行政體制，行政體制的運行主要依賴以屬地管理為基礎，且呈現相對分權的行政發包制。在行政權配置方面，行政發包制意味在上下級權威關系中，作為上級的發包方持有目標設置權并保留檢查驗收權，但其最關心政策執行結果，進而將政策執行和激勵分配權賦予作為下級的承包方，承包方享有大量自由裁量權。（24）當前，隨著城鎮化建設的快速推進以及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治理重心下移成為回應民眾訴求、解決社會問題的現實選擇。治理重心下移并非簡單地向基層放權并投入資源，而是國家推動的基層治理轉型，這種轉型以行政權集中配置為前提。

行政權集中配置首先表現為目標設定權向上集中，呈現出精細化、剛性化特征。因食品安全、消防安全、環境污染等治理風險的迅速增加，國家自上而下設定的目標任務種類與數量迅速增加，基層組織設定目標任務的自主性空間急劇壓縮。如Z縣推行網格化治理的初衷是學習楓橋經驗，希望借助自下而上的社會化治理機制將矛盾糾紛化解在基層。此后，Z縣在省、市推動下成立縣網格聯動中心，建成涵蓋縣網格聯動中心、鎮網格聯動分中心、村（社區）聯動工作站三級聯動的網格化治理體系，其中村（社區）聯動工作站以300—500戶劃分綜合網格并配備基層網格員。基于上述組織架構，Z縣將涉及市政管理、重點人口管理、基礎信息采集、矛盾糾紛排查等37類共計260個事項列為入格事務并下發給鎮、村（社區）執行。不過，網格事務的篩選并非依據基層治理的內生性需求，而是遵循縣級部門意志且呈現擴張趨勢?！耙驗榫W格好用，很多縣級部委都想把所屬事務放進網格，導致網格事務越來越膨脹。之前達到57類，細化下來是大幾百項，后面嚴格精簡并控制入格事項，凡是入格事務都要經縣委縣政府同意”（20230707-Z縣網格聯動中心工作人員B）。雖然如此，縣級部門仍然會通過分管領導安排、私人關系運作等方式進行策略化應對，網格化治理的任務遠多于文本上的入格事項。

其次，行政權集中配置體現為監督考核權的強化。在目標設定權向上集中的同時，自上而下的監督考核同步得到強化，成為推動治理任務下沉的關鍵。在過程考核方面，其以任務落實的精細化和合規化為導向，強調全過程管理與考核。結果考核則由以達標為基礎的晉升錦標賽轉變為以排名為基礎的末位淘汰賽，強化了考核激勵作用。由于網格化達標率是Z縣所在省份高質量發展績效考核的內容，Z縣網格聯動中心以及相關職能部門同時承受市級部門與縣委縣政府的考核壓力。一方面，Z縣網格化治理接受市級部門的考核。以Z縣網格化治理中的數字化城管為例，其考核由市級城市管理局采用現場考核、平臺考核、第三方測評等綜合考核方式進行季度、年度考核，年度考核的排名會被換算成縣域高質量發展績效考核的相應分值。另一方面，為在縣域橫向競爭中勝出，Z縣網格聯動中心牽頭對縣級部門、鎮進行月度、季度、年度考核，考核內容涉及機制建設、工作質效、年度滿意率、創新創優、重大減分情形等方面，考核結果以月報形式抄送縣委書記、縣長等主要領導。由于縣級部門以及鎮、村的橫向競爭激烈，監督考核成為驅動Z縣強化網格化治理的核心機制。

（二）治理技術嵌入與剛性行政壓力

在目標設定權集中的前提下，監督考核是保證治理任務下沉的核心機制。其中，治理技術嵌入行政體制是監督考核轉化為行政壓力的關鍵。當前，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大大改變權力與行政的實踐樣態。同樣以網格化治理為例，Z縣網格聯動中心的日常運作依賴于社會治理現代化指揮平臺，該平臺嵌入縣、鎮、村（社區）三級聯動網格化體系，實現將人、地、物、事、組織等全要素納入平臺管理以及跨部門、跨領域、跨層級的協同聯動。借助數字化技術治理平臺的嵌入，Z縣鄉村治理的行政化面向顯著增強。

首先，在任務來源方面，網格化治理的任務主要來源于縣級部門，包括基礎信息采集以及網格員手機APP上報、12345熱線轉化而成的工單。由于入格事項由縣級部門設定，大量外生性治理事務借助網格化治理被嵌入，鄉村治理的行政化面向增強，如國家衛生城市創建、全國文明城市創建、鐵路護路、涉煙違法行為、平安農機等事務均被納入網格化治理。

其次，數字化技術治理平臺的使用推動網格化治理實行可視化、標準化、全過程的流程管理。Z縣網格化聯動平臺運行的一般流程是：村（社區）網格員通過手機APP或市民通過12345市長熱線、手機APP上報問題，縣網格聯動中心的受理員在縣網格聯動平臺中核實信息并轉化為待處理的工單，由派遣員將工單派發給縣級部門或鎮網格聯動分中心。派發給縣級部門的工單，由縣級部門直接或下派給鎮專業部門處理，處理完后由縣網格聯動中心受理員派發給村（社區）網格員核查，核查無問題后由受理員結案。派發給鎮網格聯動分中心的工單，由分中心派遣員轉發鎮專業部門或村（社區）處理，處理完后由派遣員派發給村（社區）網格員核查，核查無問題后由分中心結案。由于網格化治理的相關信息經過數字化技術治理平臺的處理可以得到清晰呈現，縣網格聯動中心及相關職能部門能夠設定任務執行節點并對任務執行進度進行線上監督，由此開展標準化、精細化的流程管理。

最后，全要素的數字化技術治理平臺意味著縣級部門能夠對基層組織進行全方位考核，呈現出層級穿透性以及結果剛性化。縣級部門因設定入格事項獲得通過技術治理平臺對基層組織進行跨層級監督和考核的權力，部門權力得到強化。同時，數字化平臺生成的數據具有可量化、可計算、可對比、可排名的屬性，這些屬性被以科學的名義賦予了正確性，在結果運用上具有剛性。

四、治理能力約束下的社會倒逼機制

國家在行政權集中配置基礎上借助技術治理推動治理任務下沉，呈現公共服務供給與現代化改造兩大面向。并且，由于國家推動鄉村治理進行生活化轉向，政策執行呈現更強的社會嵌入性。然而，由于治權弱化，基層組織面臨著更為復雜的社會情境，遭遇更強的政策執行阻力。

（一）鄉村治理的生活化轉向與強動員需求

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鄉村社會由生產本位轉向生活本位，這要求國家正視農民生活秩序問題，并基于群眾美好生活的政治目標來定義資源配置路徑和制度實踐邏輯，鄉村治理轉向生活治理。（25）基于我國區域的發展不平衡，東部地區作為經濟發達地區，鄉村治理呈現更強的生活化轉向。在地方實踐中，鄉村生活治理從改造農民的生活空間開始，并通過改造農民的生活實踐，最終達到改造農民生活觀念的目標，從而實現完整意義上的農民日常生活現代化。（26）因位于我國東部地區，Z縣農村生活治理集中于農村人居環境整治、出租屋消防安全管理等治理事務。如A村常態化的中心工作有拆遷安置、農村人居環境整治（包括垃圾分類）、維穩、安全生產以及村集體經濟發展。其中，農村人居環境整治承受很大的工作壓力，每年的監督和檢查不少于30次，涵蓋省、市、縣各個層級且每次檢查都有排名，排名靠后會被通報并受到問責。由于很多村民家里都有出租房，消防安全工作也受到高度重視。

相對于傳統治理主要針對公共領域或公共議題，鄉村治理的生活化轉向呈現更強的社會嵌入性，需要進入私人性強的農民生活世界并對其進行規范或改造。一般而言，農民生活世界以家庭為核心，由生活習慣、休閑娛樂、人情交往、倫理體驗等相互交織的要素構成。（27）改革開放后，農民生活世界成為具有較強排斥性與封閉性的私人領域。現階段，生活治理著力于規范或改造農民生活世界，打破了既有公私邊界，部分私人領域被公眾監督并接受國家權力干預。倘若農民生活空間或生活實踐出現被列入負面清單的情況（參見表1），則需要整改。在競爭激烈的考核排名驅動下，絕大多數村莊并不是以達標為基本目標，而是希望在橫向競爭中勝出，這強化了生活治理的社會嵌入性。如N村于2020年靠近主干道打造“美麗菜園”，對零散的棚架類蔬菜制定區域進行統一歸整、劃塊種植，并通過統一制作木制小菜園圍欄、種植花卉等方式打造景觀，于當年被評為市級“美麗菜園”示范村，在年度績效考核中獲得了加分。

治理事務屬性的生活化轉向強化了鄉村治理的社會嵌入性，但需要基層組織有更強的社會動員能力。這是由于只有一個高度組織、深度動員的強社會才可以與強國家形成良性互動。（28）生活治理往往要介入私人生活領域，既需要政治機構積極動員以及法律政策配套實施，更需要民眾參與。（29）在生活治理導向下，對鄉村社會強動員的需求從治理事務屬性中生發出來，并通過行政體制擠壓最終落腳在鄉村治理。

（二）組織動員能力弱化與政策執行困境

鄉村治理的生活化轉向對基層組織的組織動員能力提出更高要求，不僅需要集聚整合資源，還需要廣泛影響并改變農民群體的日常生活行為。與之不相匹配的是，基層組織的組織動員能力反而是弱化的。我國于改革開放后進行自下而上的市場化轉型，深度卷入市場的鄉村社會趨于原子化，存在農民組織化困境。特別是農村稅費改革后，基層組織與鄉村社會缺乏有效的連帶制衡機制，采用人情、關系、面子等內生性村莊治理機制對農民進行組織動員較為困難。此后，國家大力推動資源下鄉，鄉村治理卻時常遭遇官民不合作困境，呈現出大多數農民群體消極行動和部分精英群體積極行動并存的態勢。在蘇南地區，基層組織同樣缺乏內生性的組織動員能力。一方面，蘇南地區的鄉村社會原本就缺乏團結性強的宗族社會或行動力強的小親族結構，呈現出較高的原子化狀態；另一方面，這一區域的市場發育程度高且呈現出較強的正規化特征，法律、法規等正式規則成為協調人與人關系的基本準則，內生性村莊治理機制的作用空間有限。

鄉村生活治理的頂層政策設計與農民理想生活樣態存在偏差，進一步增加了組織和動員農民的難度?，F階段，鄉村生活治理一定程度上是現代化的城市生活導向，與農民生活導向存在一定割裂性。Z縣城鄉融合程度高，大多數中老年仍然在村生活并且年輕人群體經常往返于城鄉之間。在村生活的中老年群體仍然延續一定的農村生活慣習，有些慣習與農村人居環境整治的政策要求相悖。如有許多村民種植菱角、養鴨子，在農村人居環境整治之后被禁止；有農村老人生活節儉，在院子里堆放廢品、雜物，也被要求整改?！稗r村人居環境整治剛開始規定比較嚴格，比如說河里不能看到鴨子，院子里不能搭棚，老百姓就想不通。我們去給老百姓做工作，感覺都說服不了自己，難道我們不是農村人嗎？現在沒有之前嚴格，但是說實話，很多老百姓都覺得人居環境已經很好，不需要再怎樣了”（20230718-N村村干部H）。

上述分析表明，伴隨鄉村治理的生活化轉向，基層治理任務的密度和強度增加，基層組織的組織動員能力卻趨于弱化?！皩Υ迕穸裕粻可胬孢€好，只要牽涉利益，他們覺得只要不犯法就可以。農村人居環境整治時，有的村民不太配合，說‘你把法律文件給我看一下，哪一條規定我不能亂堆放，我只要不違法就行，道不道德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只能說軟話，說這已經被上級拍到了，你先挪一下，先在平臺上銷號……現在村里的約束不能成為一種治理手段或者說很難”（20230708-Q村村干部E）。為了規避治理風險，基層組織在治理手段的使用上也較為謹慎。“硬著來不行，我們沒有和集體經濟分紅掛鉤，掛鉤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得罪了老百姓，后面遇到拆遷，會永遠拆不掉，我們不能把老百姓推到對立面，軟著來也難辦，很多事情處理不了”（20230710-Q村村支書H）。

五、體制空轉與組織懸?。亨l村技術治理內卷化的兩大表現

基層擠壓型結構中的自上而下的行政體制擠壓和自下而上的社會倒逼擠壓致使鄉村技術治理陷入內卷化困境，具體表現為以下兩個方面。

（一）基層避責與國家技術治理的空轉化運行

面對行政體制的剛性擠壓，基層組織因處于權責失衡的權力結構中，面臨著更強的責任風險。Z縣治理資源較為充沛，擁有村集體經濟收入且村干部人數較多，卻也承受更強的行政壓力與責任風險。以N村為例，該村有16名專職村干部，除村黨委書記全面主持工作外，每個村干部至少負責2—3個條線工作，多的兼顧7—8個條線工作，且需配合完成中心工作。因鄉村治理的行政化面向增強，村干部需要完成大量外生性的治理任務，有些治理任務還與村民利益存在沖突。但是，由于責任到人且條線考核結果與村干部任用、工資、績效緊密掛鉤，行政壓力自上而下得以傳遞并擴散?！半m然村委會是村民自治組織，但是負責的都是上級布置的任務。我們根本沒有躺平或擺爛的空間，每一項工作都有考核且很嚴格，考核落后或不過會降工資。還有政策或平臺會經常變，常常忙得焦頭爛額”（20230717-Q村村干部D）。由此，為了規避責任風險，基層組織會采取策略性行動予以應對。以網格化治理為例，基層避責推動國家技術治理在鄉村治理領域的空轉化運行，集中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國家技術治理體制對信息采集過程的管理越強，網格員信息采集與事件上報的策略性越強。除基礎信息收集外，基層網格員會選擇性上報工單并以數量達標為基本目標。Z縣村（社區）網格員名義上接受縣網格聯動中心以及鎮、村（社區）的多頭管理，但網格員的遴選、待遇發放、晉升由鎮、村（社區）決定，導致無論采用巡辦分離還是巡辦一體，網格員都會被屬地吸納而選擇性上報。填報工單時，網格員一般填報易于解決的問題，對于時間跨度大且難以解決的問題，會先向村委會匯報而不是在平臺填報?！盎旧仙蠄蟮墓味际亲约嚎梢蕴幚淼?，如果報了處理不了的，會額外增加工作量，還會扣分，是自找麻煩。我們村里報的一般都是人居環境類的，如亂扔垃圾、井蓋被壓壞，有把握解決的村民小矛盾也會報，畢竟每個網格員每天要上報至少3條工單”（20230711-Q村網格員E）。針對網格員的選擇性上報，Z縣網格聯動中心采用加強工單質量管理、強化巡查監督等方式予以應對，但也強化了基層避責傾向?！俺覀冏约荷蠄螅€有第三方和志愿者上報或監督，很多時候是為完成任務找麻煩。我們村委會前面的路有一條裂痕，根本不影響通行，但是第三方拍了照，上傳到平臺，要求我們三天內處理。我們有時也比較簡單粗暴。之前上面要求進行‘三線整治”，第三方拍照到平臺說我們沒做到位，村里給三大運營商打電話沒有回應，我們就直接把線剪掉，運營商一個小時就到了”（20230708-Q村村干部F）。

二是技術裝置越先進、組織網絡越完善，反而導致治理成本越加沉重以及治理績效邊際遞減。網格化治理雖然吸納諸多治理事項，但是并未提升鄉村治理效能，反而增加了治理負荷。一方面，使用數字化的網格化治理技術需要承擔人力、物力、財力等治理成本?！奥犐先ズ芸茖W很智慧，看起來效率很高，實際上要配人去跟蹤處理，花的人力、物力、財力很多。場面上還是蠻好看的，縣里有指揮中心，鎮里有一體化平臺，村社有調度站，清晰是很清晰，本來很快可以處理，但是有了這樣的流程，通過平臺留痕去衡量績效，占了網格員很多實際的工作量，客觀體現出來信息化太過高端之后，是需要承擔成本的”（20230706-A鎮干部G）。另一方面，網格化治理成本的增加并未帶來治理效能的顯著提升。這是由于網格化治理目標導向上側重于社會治理，網格員實際的工作精力更多是投入城市管理類工單，只是圍繞工單轉，圍繞條線任務轉，很難真正下沉到網格工作中開展群眾工作，沒有辦法掌握民情。

綜上，國家借助數字化治理技術大力推進治理任務下沉，卻因基層避責而呈現一定的空轉化運行狀態。這種空轉是技術治理體制的過熱空轉，表現為基層干部忙得團團轉卻被困在技術治理平臺內；治理任務密集卻沒有解決真正的問題，越是治理問題越多；大量治理資源被消耗卻無法回應群眾真正的訴求，治理績效遠不及預期。

（二）策略化的技術治理及其懸浮化運作

由于遭遇鄉村社會的政策執行阻力，基層組織在面對剛性行政壓力時更傾向于采用技術治理機制或手段進行策略化應對，這集中體現為：

一是借助市場化機制替代廣泛的社會化動員機制。以農村人居環境整治為例，Z縣幾乎所有村莊都向第三方機構購買服務，將諸如主干道以及河道保潔、垃圾清運并進行精細化的垃圾分類、村莊綠化或美化交給物業公司、環衛所、綠化公司等第三方機構，費用則由村集體經濟支付。基于服務外包，生活治理的社會嵌入性有所減弱，基層組織對農民進行組織動員的難度有所降低?！袄诸惼鋵嵭U難的，老百姓不去分也不好分，老早的時候只有一個垃圾桶，現在有兩個垃圾桶，是村里統一發放的，一個放生活垃圾，另一個放廚余垃圾。環衛所會上門收，一天兩次，環衛所回收之后再進一步細分”（20230719-N村小組長I）。在此過程中，基層組織的實踐角色也由治理主體轉變為對第三方機構的監督考核主體，由直接治理轉向間接治理。以J村為例，該村環境衛生工作采用的是基于包干責任區劃分基礎上的定崗定職定責，具體的環境衛生工作則承包給物業公司，每年支付費用170萬元，包干的村干部對物業公司進行業務協調與監督。

二是利用財力資源進行社會化動員，并試圖通過積分制等技術治理手段來調動社會主體的積極性。在生活治理中，市場化機制并不能完全替代社會化機制，基層組織仍需對農民進行組織動員。因缺乏治理抓手，基層組織主要利用資源進行社會化動員。如N村打造“美麗菜園”時，村民最初并不配合，許多村民認為“在自家小菜園種菜是我的自由，你憑什么管我”，最后由村委會賠錢并請人拆除舊菜園、建設新菜園；對于不配合打掃房前屋后、院落的少數“釘子戶”，由村委會動員小組長或村民代表幫其打掃，并支付一定的勞動報酬；開展出租屋消防安全管理時，亦由村委會雇人將不合規的泡沫夾芯板更換為防火棉，并為村民的出租房配備消防用品四件。當前，基層組織在進行資源動員時，日益將資源動員與技術治理機制或手段相結合，特別是涉及廣泛性的社會化動員。如Z縣許多村莊借助積分制推進農村人居環境整治，以家庭為單位按照月度或季度進行考核并賦予相應積分，積分可用于兌換生活物品。為配合實施積分制管理，有些村莊還花費幾十萬元購買數據管理系統及微信小程序等移動終端應用軟件。

市場化機制與積分制等技術治理機制大幅增加了治理成本，但其運作仍未解決真正的治理問題，基層治理懸浮于鄉村社會。

一是治理手段的懸浮，技術治理手段與治理需求不匹配。技術治理機制或手段的運用以應對治理任務為導向，其并非致力于增強基層組織的內生性組織動員能力，很難引導村民轉變日常生活實踐。以積分制為例，基層組織雖然建立了較為完備的實施規則，對村民的激勵作用并不明顯。一些村莊還購買了數字化平臺，村民的下載率及使用率都非常低?！胺e分制當時是縣里推的，以鼓勵為主，起到宣傳帶動作用。后面也執行了一段時間，村民小組現在也有紅黑榜，但是沒有什么意義，村里人一般不會去看，也不怎么在乎，所以更多是給上面看的”（20230708-Q村村干部E）。

二是治理議題懸浮，群眾的普遍訴求被“釘子戶”等問題人群的特殊訴求所替代。技術治理機制或手段的運用初衷是提升基層組織的動員能力，但是技術治理機制的運行同樣需要適配村莊實際。如為配合農村人居環境整治所實施的積分制管理，村委會需吸納村干部、小組長、村民代表等組成檢查評議組。但是由于積分制的實施效果有限，檢查評議很多時候流于形式，農村人居環境整治的實施效果最終仍是取決于村干部反復上門宣傳以及檢查或抽查前是否有機會雇人幫“釘子戶”打掃。“對于釘子戶，我們會經常巡查。說實話，他們很難轉變生活習慣，趕上檢查的時候，會找人幫他們突擊一下。我們也知道這種方式不好，也有村民表示不滿，但沒有辦法?，F在面對老百姓，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問題，我們都非常有耐心，不能強硬。感覺村里也沒啥權威，老百姓覺得多鬧一些，就可以獲得更多利益?，F在遇到問題，村里就是給錢”（20230719-N村村干部J）。

三是治理負荷懸浮，治理成本被鄉村兜底，成為鄉村治理的沉重負擔，卻不被鄉村社會所感知和糾偏。技術治理機制或手段的運用增加了村集體的支出負擔。以農村人居環境整治為例，Z縣絕大多數村集體的支出不低于150萬元/年。如N村一年需支出接近200萬元，包括環衛所140萬元、雇傭本村人工40萬元以及使用機器或運輸工具20萬元。然而，N村作為農業主導型村莊集體經濟收入相對薄弱，2020年村集體經濟收入665萬元，農村人居環境整治支出占總收入近1/3。在剛性支出壓力的驅動下，N村大幅提高廠房房租，2021年、2022年村集體經濟收入分別達到1008萬元、1109萬元，但也增加企業負擔并導致部分企業遷離。這種基層組織的負荷被鄉村兩級干部感知，而鄉村社會對此并沒有捕捉到這些治理危機的訊號，無法通過村民自治等手段對基層治理進行糾偏。

六、結論與討論

當前，技術治理廣泛運用于鄉村治理領域，卻呈現鄉村技術治理內卷化困境，即日益多元且復雜的技術治理機制及手段的運用并未有效轉化為治理效能。鄉村技術治理內卷化與國家技術治理的體制環境以及鄉村社會的社會基礎高度相關，根源于基層組織處于一種上下作用的基層擠壓型結構。一方面，國家治理重心下移以行政權集中配置為前提，通過強化目標設定權以及監督考核權貫徹國家意志。在此過程中，國家不斷強化技術治理，特別是數字化治理技術的運用大大提升了國家治理的橫向整合與縱向延伸能力，國家治理呈現為長鏈條治理，越來越多的治理事務被納入國家技術治理體制且受其規則制約?；诖耍l村治理的行政化面向增強，基層組織面對激增的治理任務以及強化的監督問責，承受更強且剛性的行政壓力。另一方面，隨著國家綜合能力的大幅提升，國家提供公共服務并對鄉村社會進行現代化改造的意愿增強，鄉村治理轉向生活化治理且呈現更強的社會嵌入性，即國家意志滲入社會進行服務、調動、改造乃至干預，其最終目標的實現反而依賴和受制于基層社會的反應、配合意愿及能力。然而，由于基層組織的組織動員能力弱化，治理任務落實遭遇鄉村社會的倒逼擠壓。由此可見，在基層擠壓型結構中，基層組織遭受自上而下行政體制以及自下而上鄉村社會的雙重擠壓，面對剛性行政壓力卻無法通過社會動員予以化解?；诖?，基層組織一方面通過不解決實際問題的數據留痕、造假等形式主義應對行政壓力，國家技術治理體制呈現為空轉化運行。另一方面，基層組織采用服務外包、資源動員等舉措替代對鄉村社會的組織動員，基層組織的運作呈現治理手段、治理議題、治理負荷等方面的懸浮。

由于基層擠壓型結構形塑了鄉村技術治理的內卷化困境，走出內卷化困境可從如下幾個方面著手：一是國家技術治理體制的化繁為簡，弱化國家技術治理體制運行的部門主義導向，增強國家技術治理與鄉村社會的適配性；二是賦予基層組織更多的自主性空間，改善其權責失衡狀況；三是推動基層治理回歸群眾工作的本質，降低基層治理的高耗能。應說明的是，本文的案例分析主要基于蘇南地區，該地區基層行政化程度高且擁有較充沛的治理資源，呈現出基層擠壓型結構的典型特征。中西部地區的治理樣態有所不同，但是鄉村治理遭遇自上而下行政體制與自下而上鄉村社會雙重擠壓的情況屢見不鮮，亦呈現鄉村技術治理內卷化的發展趨勢。

注釋：

（1） 桂華：《邁向強國家時代的農村基層治理——鄉村治理現代化的現狀、問題與未來》，《人文雜志》2021年第4期。

（2） 李祖佩：《鄉村治理領域中的“內卷化”問題省思》，《中國農村觀察》2017年第6期。

（3） 張鋒：《超大城市社區技術治理的反思與優化》，《學習與實踐》2022年第3期。

（4） 張現洪：《技術治理與治理技術的悖論與迷思》，《浙江學刊》2019年第1期。

（5） 王翔：《我國電子政務的內卷化：內涵、成因及其超越》，《電子政務》2020年第6期。

（6） 錢全：《基層清單治理的價值證成與適配異步》，《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6期。

（7） 鄭永蘭、周其鑫：《數字鄉村治理探賾：理論圖式、主要限度與實踐路徑》，《河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1期。

（8） 施生旭、陳浩：《技術治理的反思：內涵、邏輯及困境》，《天津行政學院學報》202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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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張現洪：《革命、改革與現代再造：村社集體變遷的歷史邏輯》，《浙江學刊》2022年第5期。

（11） 渠敬東、周飛舟、應星：《從總體支配到技術治理——基于中國30年改革經驗的社會學分析》，《中國社會科學》2009年第6期。

（12） ［美］蘭登·溫納：《自主性技術：作為政治思想主題的失控技術》，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8—9頁。

（13） 彭亞平：《照看社會：技術治理的思想素描》，《社會學研究》2020年第6期。

（14） 陳天祥、徐雅倩：《技術自主性與國家形塑 國家與技術治理關系研究的政治脈絡及其想象》，《社會》2020年第5期。

（15） 彭亞平：《技術治理的悖論：一項民意調查的政治過程及其結果》，《社會》2018年第3期。

（16） 黃宗智：《集權的簡約治理——中國以準官員和糾紛解決為主的半正式基層行政》， 《開放時代》 200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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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陳鋒：《連帶式制衡：基層組織權力的運作機制》，《社會》2012年第1期。

（19） 侯光輝、張澄軒：《技術賦能背景下行政下沉與自治適應的互動邏輯——基于D市S鎮“智網工程”實踐的分析》，《江漢論壇》2024年第3期。

（20） 李棉管：《自保式低保執行——精準扶貧背景下石村的低保實踐》，《社會學研究》2019年第6期。

（21） 仇葉：《行政權集中化配置與基層治理轉型困境——以縣域“多中心工作”模式為分析基礎》，《政治學研究》202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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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史普原：《項目制治理的邊界變遷與異質性——四個農業農村項目的多案例比較》，《社會學研究》2019年第5期。

（24） 周黎安：《轉型中的地方政府：官員激勵與治理》，格致出版社2017年版，第29—76頁。

（25） 杜鵬：《鄉村治理的“生活治理”轉向：制度與生活的統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2021年第6期。

（26） 劉燕舞：《生活治理：分析農村人居環境整治的一個視角》，《求索》2022年第3期。

（27） 杜鵬：《生活治理：農民日常生活視域下的鄉村治理邏輯》，《學習與實踐》2021年第5期。

（28） 賀雪峰、桂華：《農村公共品性質與分配型動員》，《開放時代》2022年第4期。

（29） 呂德文：《生活治理與國家治理新秩序》，《開放時代》2024年第3期。

作者簡介：王蒙，安徽大學社會與政治學院講師，安徽合肥，230601。

（責任編輯 陳 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