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方社會出現以“代表性危機”為表現的政黨政治危機,這種危機的根源在于西方社會的“后現代”轉向。但無論是在“后現代主義”還是在“現代性”重建者的民主政治理論設計中,都沒有政黨政治的安排。現實的政黨政治需遵循“后時代”呈現出來的基層性、文化性、生態性等特點,進行自身合法性構建,從而實現政黨政治轉型。
關鍵詞:“后現代”;政黨政治轉型;現代性重建
中圖分類號:D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3-0041-04
Where Will Western Party Politics Go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ost-Era”?
Xie YuhanSun Wei
(School of Marxism,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00)
Abstract: There has emerged a crisis of party politics manifested as a “crisis of representativeness” in Western societies, and the root cause of this crisis lies in the “postmodern” turn of Western societies. However, in the design of democratic political theories, whether by “postmodernists” or by those who advocate the reconstruction of “modernity”, there is no arrangement for party politics. Realistic party politics needs to follow the characteristics such as being grassroots-oriented, cultural, and ecological that are presented in the “post-era” to construct its own legitimacy, thereby realizing the transformation of party politics.
Keywords: postmodern; the transformation of party politics; reconstruction of modernity
所謂“后現代主義”并沒有統一、明確“是什么”“肯定什么”的定位,但其“不是什么”“否定什么”卻是一致的,即矛頭一直指向所謂“現代”“現代性”“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經歷了不同的發展階段,如今已經近乎產生一種“統領”效應,甚至致力于重建“現代性”的努力也從“后現代主義”質疑的起點出發。所以,“后現代主義”與重建“現代性”實質上都是在與傳統的“現代”告別。可以說,西方社會已經呈現一種走出“現代”的整體癥候,本文使用的“后時代”即為這種癥候的時代指稱。
一、西方政黨政治危機的“后時代”昭示
西方國家早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就開始出現政黨政治危機(Crisis),至今更是進一步呈現持續衰落(Decline)的態勢。汪暉將政黨政治危機概括為“代表性危機”。造成“代表性危機”的原因,從結構性角度來看,在于政黨國家化。一方面,政黨處于一個“去價值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政黨日益向常規性的國家權力滲透和轉化,逐漸喪失了政黨作為政治組織和政治運動的特征;另一方面,國家處于“去政治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政黨的職能、組織形態逐漸與功能化的國家機器同構參見汪暉:《代表性斷裂與“后政黨政治”》《“后政黨政治”與中國的選擇》《去政治化的政治、霸權的多重構成與六十年代的消逝》等文。。
這一危機發端于西方世界的現代化或“現代性”進程。現代化主要是一個經濟學與社會學范疇,而“現代性”主要是一個哲學范疇。現代化實質上是人類文明的一種深刻變化,其涵蓋了學術、政治、經濟、社會、思想和文化多個領域的發展。雖然現代化起源于歐美等西方社會,但它并不專屬于西方,后來在其他地區得到傳播和發展。現代化的進程在不同國家和地區會有不同的表現,但總的來說,它代表著社會的進步、發展和變革。“現代性”的概念源于啟蒙運動的精神,啟蒙思想家強調人類應該通過理智和知識來改造社會和世界,這些思想對現代社會和現代性的形成產生了深遠影響。二者的因果聯動關系表現為:“現代性”催生現代化,又是動態現代化的靜態的果[1];現代化進程實際推動了“現代性”的構建,包括制度層面與精神層面、社會結構與文化心理層面等。在這一聯動進程中,“現代性”在社會架構和運行方面的最大杰作是民族國家,而民族國家反過來又成為現代化進程的主導推動者:民族國家充當了現代性的主要擔綱者、基本載體,現代性則變成各民族國家在領土范圍內進行的歷史實踐過程。在現代性條件下,民族國家無所不包,幾乎到了“民族—國家”等同于“社會”的地步[2]。二十世紀中期之前,西方國家的政黨在政治上保持特有的效能在于政黨與社會聯系緊密,承擔著為貧困民眾或外來移民提供福利保障的功能。然而,隨著西方福利國家、新公共管理運動的興起,政黨這種功能逐漸萎縮[3]。于是,政黨起到的作用基本上是以選舉為中軸而展開的四年或五年一次的選舉動員,更像是更換領導人的國家機器,政黨逐漸喪失了對社會的代表性。
如果說“現代性”自上而下通過“同構”疏離著政黨與社會的關系,“后現代主義”的興起則自下而上通過“解構”疏離著社會與政黨的關系。后現代主義“對現代主義的一元論、絕對基礎、唯一視角、純粹理性、唯一正確的方法的否定,對現代個人主義、帝國主義、家長制以及西方文化中心主義的否定”[4],推動形成非中心化、多元化、多樣性、開放性等社會心理和社會樣態。當然,歐洲選民的政治偏好已經呈現從老一代人的“物質主義”向新一代展現個性的“后物質主義”過渡。人們更注重個人而不是組織,更注重差異而不是共識,更注重文化而不是物質,更注重日常生活而不是政治生活。公眾對政黨傳統的意識形態、組織形式、動員手段等不再推崇,逐漸疏遠政黨組織及其活動,即便有政黨傾向的公眾也逐漸弱化了自己的政黨忠誠度。后現代主義對社會生活的這種影響,拉抻著社會與國家、政黨之間“斷裂”的鴻溝。
概括來說,政黨政治危機是西方社會所謂“現代”和“后現代”共同交織導致的結果。針對這種危機,西方思想界有兩種探求路徑:一是對“現代性”進行重建,二是在后現代主義視域下探求。政黨政治走出危機需在這樣的“后時代”語境中進行。
二、“后時代”民主政治理論設計中政黨政治缺失
無論在“后現代主義”那里,還是在“現代性重建”的西方民主政治理論設計中,都沒有政黨政治的影子。
“現代性”重建的代表當屬哈貝馬斯。他認為現代性是一項“未完成的工程”,不是一件隨意能放棄的事業,只是應該設法去改善后現代主義所指稱的弊端。諸如意義的喪失、社會的失序、政治的不民主、金錢與權力的異化等各種社會病態現象,并不是現代性本身造成的,而是根源于片面化的理性運作模式。在哈貝馬斯看來,理性的新生在于交往理性的實現,從意識哲學到交往哲學是現代性思想重建唯一合理的出路。具體地,哈貝馬斯認為交往理性的實現有賴于“話語民主”,也即公共領域民主的實現,進而提出協商民主。復興公共領域要依靠公民社會中的社團或其他基層組織,包括媒體,因為它們可以為“對話、協商”提供基礎。也就是說,在他的理論設計中依然有“代議”的角色,但這個角色不必然是政黨,而是公民社會中的社團或其他基層組織。
在后現代主義者那里也是如此。第一,在后結構主義或解構主義視域中,現代政治與其他現代性事物一樣是被“解構”的命運。而且在他們看來,充滿“霸權、桎梏、奴役”特征的現代性,在政治領域更突出。由此,其對許多現代政治實踐都持否定態度,包括政黨政治在內。他們認為群眾不需要知識分子作為階級代言人,“群眾完全清楚地掌握了知識,甚至比他們掌握得更好”[5]。他們試圖用一種能夠使自由、民主及創造性得到最大化的非中心化組織形式來取代傳統左派政黨[6]。第二,在后現代主義大家庭里的新實用主義視域中也是如此。新實用主義將美國的實用主義與德、法激進的后現代主義哲學相結合,代表人物是羅蒂。在羅蒂看來,自由民主政治不需要任何思想基礎,而且也不認為哲學能提供這樣的基礎。但這種哲學層面上的絕對主義與本質主義的瓦解,并不必然導致社會層面上政治與道德的虛無主義,人們對于普遍政治原則的共識仍有一種實際需要。這種尋求政治原則的共識是一種永恒的實踐,只能在不斷面對實際問題的具體應對中才可能獲得。所以,話語民主才是政治的本質。話語民主不僅是政治實踐,而且是思想認識的邏輯,最好的真理是自由研究獲得的意見[7]。第三,后現代主義大家庭里的建設性后現代主義,在堅持后現代主義批判立場的同時,主張建立一個新的統一的世界觀,一種有機構成的世界觀。在建設性后現代主義看來,民主促進了個體和公民的個性發展,是對個體價值的肯定和贊美。個體的內在價值就體現在個體的自由創造中,而“作主”“作決定”的過程在原則上就是“生活本身”[8]。建設性后現代主義的后現代主義核心沒有變,只是更側重在“解構”之后的建設。綜上,在“后時代”思想家那里,由于對“直接民主”的癡愛已經達到了一種無視一切“間接存在”的程度,由此他們都沒把政黨政治置于觀照之中。
三、“后時代”民主政治普遍性特征與政黨政治轉型
理論缺席并不意味著實踐的即刻清空。雖然傳統政黨政治危機明顯,但“后政黨”時代還沒有到來。目前,政黨政治仍是當代西方政治舞臺的主體,現代政黨政治正在隨著社會的變遷而變化。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以歐洲社會民主黨人倡導的“第三條道路”為代表,西方左右派政黨的執政方式都發生了顯著改變,“中性化”的“新政治”成為一道新的政治景觀。在“中性化”的新政治下,各類政黨淡化意識形態要求,模糊左翼和右翼界限。但是,擁擠在狹窄的“中間道路”上的各種“新政治”并不能讓政黨政治走出危機。因為所謂“第三條道路”,“總體說來它的基本經濟含義是轉向新自由主義的”,即“現代性”的繼承者。由此,政黨與國家同化、與社會分離的命運仍在延續。如英國包括自由民主黨在內的所有正式政黨或多或少都是新自由主義的政黨,而且新工黨嚴重脫離了那些被市場專家稱為“城市知識分子”的群體、黑人和少數族裔選民、工人階級選民特別是其中的體力工人[9]。這種轉型并沒有使西方政黨政治走出危機。
事實上,“后時代”語境下代議政黨缺席,直接民主成為焦點,這也恰恰意味著是對民主政治本初的一種回歸。這種回歸體現了“后時代”民主政治一種邏輯意義的普遍性。這種普遍性在解構、批判現代性時已經得到彰顯,雖然至今尚未形成完全狀態,但其透射出來的零星的普遍性正是成為支撐政黨政治轉型的意識形態環節。這些普遍性可暫時概括如下,“后時代”政黨政治轉型需依如下路徑推進。
第一,基層性及政黨政治轉型。無論是協商民主、審議民主、對話民主還是競爭民主,都不僅強調結果的民主,也強調過程的民主。而且,民主目標逐漸從革命的、階級的,轉為經濟的、民生的,進而觀照人的生活世界,這就具有鮮明的基層性。雖然這種趨向過于理想化,也沒有細節的附帶設計,但卻是目前理論支撐最豐富的。所以,政黨政治無論在哪一種民主政治的基臺上,“基層性”觀照都是其必選項。當然,在實踐中政黨如果與基層社會更多發生聯系,從性質上來說政黨會更接近社會組織。社會組織的繁榮發展事實上正是政黨國家化導致的,也正是社會組織的繁榮發展分散了政黨的社會代表性。為此,以回歸社會為取向的政黨必須有一個社會組織化建設的過程。與此同時,新社會運動用一種流動的、靈活的方式組織起來,始終保持對組織官僚化與寡頭化的警惕,開放、分散、反等級化、積極回應個人需要,形成了替代政黨活動的集體行動方式,吸引了那些具有集體行動興趣的新中產階級成員[10]。所以,政黨必須依托“基層性”經歷一個去官僚化與寡頭化、去等級化、積極回應個人需要的過程。只有這樣,才有助于恢復其“作為政治組織和政治運動的特征”。
第二,文化性及政黨政治轉型。文化是一個社會安身立命的根基。社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活動由具體的“人”完成,而這些活動實質也是文化的反映。各種直接民主的實際推行,更多地與人的生活世界密切相聯,則文化(觀念或信仰)視角突出出來。由此,政黨政治在轉型過程中必然無法回避文化、信仰、宗教等問題。事實上,宗教組織的繁榮發展也是政黨國家化導致的,也分散了政黨的部分社會代表性。為此,以回歸社會為取向的政黨必須有一個文化(觀念或信仰)建設的過程,一個與宗教組織親近的過程。與此同時,后工業社會特質、后物質主義價值已經重塑了社會生活,“意義”本身的生產和提供成為關注和爭奪的焦點[11],政治也相應地呈現為微觀政治、多元政治、差異政治等。這樣語境下的文化已然成為一種宏觀范式,不僅各種學說、思想出現文化轉向,乃至傳統的“發展”話語也被指稱為“不僅是一種可用經濟指標衡量的物質狀況,也是一種精神狀態”。這種話語的豐富,更促使政黨政治的轉型必須介入“文化”。
第三,生態性及政黨政治轉型。生態最初是以“危機論”進入社會科學研究視野的,即人的活動造成生態破壞,進而給人類生活帶來危機;進一步地,外在于人類社會生活的生態,逐漸與人類社會生活互動,再進一步成為人類社會生活的審度視角之一,甚至出現了以生態中心主義取代人類中心主義的主張。事實上,單純“危機論”的發展不足以產生這樣的主張,而是恰逢了后工業社會的來臨、后物質主義的轉變及后現代主義的興起等。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生態和文化一樣成為一種宏觀范式,不僅促進了知識領域的集體“綠化”,也引發了綠色政治、綠色經濟、綠色社會、綠色教育等思潮,甚至呈現出“現代化”的生態轉型。至此,雖不能說這是一個生態時代,但作為“主義”的生態已經深入人心、深入社會,已經出現專門的生態政黨,既有的生態組織蓬勃發展,生態自由主義、生態女權主義等“主義”還在不斷涌現。這就為更多新生的社會運動、社會組織提供了動力,也給傳統的社會運動和政黨等政治組織提出了挑戰,因而現代政黨政治必須借此跟進。
四、結語
當前的西方社會,一方面,作為代議制民主重要體現的政黨政治面臨嚴峻危機;另一方面,作為直接民主倡議的直接民主實踐還處于裹足不前的狀態。兩者其實都面臨共同的普遍性難題:一方面是曾經代表社會的普遍性正在流失,另一方面是代表新社會的普遍性尚未建立。兩廂交互,既需要推進直接民主制度建設的理論與實踐,也需要推進政黨政治轉型建設的理論與實踐。否則中間的空擋,必然給極端主義帶來機會,如極端民粹主義、極端專制主義的泛濫等。
政黨政治是西方民主政治最基本的標志,而西方民主政治一直像一面鏡子,影響著后發國家的政治發展。“二戰”戰后初期,一些甚至還沒有完成前現代的國家幾乎都向西方看齊,邁進了所謂民主政治的行列,至少搭起了西方現代民主政治的樣貌和框架;到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民主政治的浪潮依然在主動或被動地推進。所以,西方民主政治的發展不僅影響當事國、西方世界,也影響著整個世界的政治發展方向。為此,理解當前西方民主政治危機,不僅需要從當代、西方角度,也需要從世界視域、時代高度來把握。從這個意義上說,西方以外的視域有必要進入“后時代”語境,共同探討這個被稱為“人類政府最終形式”的危機的出路。
在中國,有學者提出一種建設性后現代道義民主,其規避西方、取向后現代和中國特色的方向是明晰的。也許只有在西方危機的時代,才能真正開啟“中國特色”的實踐智慧。但也有學者認為中國“現代化”還沒有實現和完成,根本談不上“后現代”。事實上,這種爭論在學術領域是有意義的,但正如“經濟、文化落后國家走上社會主義道路”一樣,學術爭論與實際選擇是不同的。社會道路的選擇不是先驗的,也不是可以實證的,而更多時候是一種潮流推動下的歷史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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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解雨翰(1999—),女,漢族,吉林長春人,單位為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國外馬克思主義。
孫偉(1975—),女,漢族,吉林長春人,博士,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國外馬克思主義。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