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傳播學視域下彼得·海斯勒《江城》譯介探究

摘要：《江城》是美國作家彼得·海斯勒根據在中國涪陵的生活經歷寫就的非虛構文學作品。基于翻譯傳播學考察，就《江城》的譯介而言，翻譯傳播主體是作者海斯勒和譯者李雪順，海斯勒創作了《江城》，寫下了很多關于自己在涪陵期間結識的當地朋友的故事，并推薦李雪順來翻譯，李雪順不僅準確還原了英文文本信息，還根據自己的經歷和搜集查證資料，對原書中存在的錯誤與疏漏做了核實與訂正。就翻譯傳播環境而言，《江城》在中國大陸得以出版的時機與當時所處的經濟發展階段以及民眾情感有密切的關系，海斯勒與出版社責任編輯合作，使得《江城》順利出版。從翻譯傳播受眾的角度看，中外讀者均對《江城》做出較高的評價。《江城》的成功譯介與翻譯傳播過程中各要素的協調配合密切相關。

關鍵詞：翻譯傳播學；《江城》；譯介

中圖分類號：H05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3-0138-04

An Exploration of the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Peter Hessler’s River Tow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lation Communication Theory

Ren FangyanHu Weihua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Xi’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Xi’an 710600）

Abstract： River Town is a non-fiction literary work written by American writer Peter Hessler based on his experience in Fuling，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l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heory， as far as the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River Town is concerned， the main subjects of translation and communication are the author Peter Hessler and the translator Li Xueshun. Peter Hessler created River Town， recording many stories about the local friends he made during his stay in Fuling， and recommended Li Xueshun to translate it. Li Xueshun not only accurately reproduced the information in the English text， but also verified and corrected the errors and omissions in the original book based on his own experiences and the materials he collected and verified. In terms of the translation and communication environment， the timing of the publication of River Town in Chinese mainland wa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stage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the public’s sentiment at that time， and Hessler worked with the editor-in-charge of the publishing house to make the publication a success.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translation and communication audiences， both Chinese and foreign readers have made a high evaluation of River Town. The successful translation and communication of River Town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coordinated cooperation of various elements in the translation and communication process.

Keywords： translation communication theory; River Town;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1969年—），美國人，記者，中文名何偉，畢業于普林斯頓大學，主修英文和寫作，后獲得英國牛津大學文學碩士學位，曾任《華爾街日報》等媒體駐北京記者站記者，著作有《江城》等關于中國的三部曲。1996年海斯勒以“美中友好志愿者”的身份來到當時隸屬于四川的涪陵（現劃歸重慶市），在涪陵師范專科學校任教，在這里生活了兩年時間。“他在涪陵期間深入社會各階層，廣交朋友，對中國尤其是西南地區長江沿線的社會文化和風土人情，做了深入的觀察和了解。”［1］海斯勒據此為素材創作了《江城》（River Town），作品于2001年出版后登上美國圖書暢銷榜。《江城》簡體中譯本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在2012年出版，由李雪順翻譯，他還翻譯了海斯勒另外兩部關于中國的書籍——《尋路中國》與《奇石》。

國內對《江城》的研究集中在海斯勒作為西方作家對“中國故事”的敘寫上：李瑩［2］論述了《江城》中敘述視角的轉換和多樣的敘事空間有利于建構“他者”眼中的中國形象；王小英、明蔚［3］分析了海斯勒筆下“中國故事”的敘述策略與傳播認同機制。已有研究肯定了《江城》在英語世界呈現盡可能真實的中國形象層面的價值，但未具體考察《江城》的翻譯傳播過程。本文旨在通過對《江城》簡體中譯本傳播要素的分析深入探討《江城》的譯介，以期為基于翻譯傳播理論對該類型文本的研究實踐提供參考。

一、翻譯傳播學概述

傳播學是研究人類社會信息傳播活動及其客觀規律的科學。傳播學奠基人拉斯韋爾于1948年提出著名的傳播學“5W”模式：傳播主體、傳播內容、傳播渠道、傳播受眾、傳播效果。翻譯理論家奈達和威爾斯是從傳播學視角研究翻譯的先驅。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奈達提出翻譯的交際理論，認為譯文如果不起交際作用，不能被讀者理解和接受，就沒有任何價值。威爾斯認為跨語言翻譯是一種涉及源語和目的語兩種語言的特殊傳播，傳播過程的發送者——接收者模式實際上等同于翻譯理論中的源語言——目標語言模式。國內翻譯傳播學研究的先行者呂俊教授指出，“翻譯是一種跨文化的信息交流與交換活動，其本質屬性是傳播”［4］。翻譯傳播學將傳播主體、傳播受眾、傳播效果等傳播學經典概念引入翻譯研究領域，拓展了翻譯研究視野，形成了新興的跨學科交叉研究范式。

二、翻譯傳播學理論視角下的《江城》譯介

本文結合《江城》簡體中譯本的特點，主要從翻譯傳播主體、翻譯傳播環境、翻譯傳播受眾三個方面展開詳細論述。

（一）翻譯傳播主體

美國傳播學家庫爾特·盧因認為，在大眾傳播過程中存在著“把關人”角色，負責篩選和過濾進入傳播渠道的訊息。翻譯傳播主體作為異語傳播活動的發起者，行使著“把關人”職責［5］。翻譯傳播主體總是有意識地選擇傳播內容和傳播方式，以實現符合翻譯傳播意圖的傳播效果。

在《江城》的譯介過程中，作者和譯者都作為翻譯傳播主體參與傳播活動。與大多數作品的譯介相比，《江城》作者海斯勒在其作品的翻譯傳播中有更大的參與度，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一方面，在《江城》里他寫下了很多關于自己在涪陵期間結識的當地朋友的故事，他希望自己的書可以在中國大陸出版，從而被書中涉及的人物閱讀到；另一方面，他推薦李雪順作為《江城》簡體中譯本的翻譯。盡管海斯勒對李雪順的身份特征在寫作《江城》時作了改動以避免造成困擾，但隨著簡體中譯本在大陸的出版與風靡，讀者還是發現李雪順正是書中人物之一阿爾伯特。李雪順出生于重慶，1992年畢業于四川師范學院（現西華師范大學）外語系。在海斯勒最初到涪陵師專擔任教師的那一年，同為二十七歲的李雪順迎接了他的到來。彼時李雪順大學畢業四年，也在涪陵師專教英語，作為學校“外辦”的臨時負責人，他是學校里英語說得最好的人。

在翻譯傳播活動中，作為“把關人”的譯者具有雙重身份，不僅要考慮傳播內容的語言轉換，還肩負著訊息的選擇、處理和發送任務。譯者必須了解作者本人、作者的傳播意圖以及與書中內容相關的歷史文化及社會現實背景，從而創造出合適的譯語信息傳遞給讀者。海斯勒在2001年短暫回到涪陵，向李雪順贈送了在美國出版的《江城》。李雪順在閱讀后對《江城》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書中所寫的一切就發生在他的身邊，就好像有一種注定的聯系。在《江城》中譯本中，李雪順不僅準確還原了原文本信息，還根據自己對書中所描寫場景的親身經歷和搜集查證的大量資料，對原書中存在的錯誤與疏漏做了核實與訂正。在翻譯過程中李雪順嚴謹細致地考察海斯勒在《江城》中的敘寫，例如，“白鶴梁”一章中記錄的題刻內容，因年代久遠而無法在文字資料中得到核實，李雪順于是向涪陵白鶴梁水下博物館館長求證，得到了詳細的回復與解釋，有效保證了譯本中記載的文化歷史信息的準確性。在涉及一些話語交流的翻譯時，李雪順運用符合當地口語習慣的詞匯進行翻譯處理，增添了譯本的地域性特色。例如，學生們在課堂上表演短劇時的臺詞“What did you say？”李雪順翻譯為“你說啥子呢？”，“說啥子”正是涪陵所處的川渝地區的方言。

傳播學研究中的噪音是指對傳播活動參與者之間的信息傳遞造成干擾的事物。克服噪音干擾是信息傳輸中必須解決的難題，也是翻譯中應力求克服的問題［6］。翻譯傳播過程中的噪音主要來源于語言和歷史文化背景的差異。海斯勒和李雪順都是精通漢語和英語的知識分子，李雪順不僅熟悉海斯勒所任教的涪陵師專，江城的風土人情于他更是耳濡目染。因為擁有共同經驗和對原文內容的足夠熟悉，李雪順得以準確把握翻譯的內容和語言形式，最大程度地消除噪音。在翻譯過程中，李雪順調整了原文部分用詞所包含的褒貶感情色彩，對一些內容略去不譯，對一些內容進行了適當的改寫和省譯，從而減弱了所談及人物負面行為的主觀傾向，避免因強烈的感情指向影響讀者對文本的接受。

（二）翻譯傳播環境

翻譯傳播環境包括政治環境、經濟環境、人文環境等，翻譯傳播活動所涉及的國家或地區的社會制度、法律法規、意識形態差異都可能影響翻譯傳播過程。

《江城》在中國大陸得以出版的時機與當時所處的經濟發展階段以及民眾情感不無關系。“民眾情感是指一個國家或區域的民眾對事物的心理感受。”［7］原語國家與譯語國家的民眾對彼此的好感度越高，越有利于翻譯傳播活動的進行。《江城》簡體中譯本出版于2012年，穩定的政治生活為國家發展提供穩固保障，社會各項事業把握機遇煥發新的活力，開放程度的逐步加深使中國大陸和英語世界有了更為緊密與深入的了解，人們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有很大的改觀。中國人與外國人的交往日趨密切，頻繁的民間交流活動使中國人對外國人尤其是以美國人為代表的西方世界的外來者的認知程度更高。讀者對于西方作家敘寫的非虛構形式的中國故事產生了巨大的需求，營造出適合的市場傳播環境。

異語環境中，翻譯傳播活動受到文化差異的普遍制約。上海譯文出版社的張吉人是海斯勒作品簡體中文譯本的編輯，他是中國出版界最早的海斯勒作品的發掘者。編輯的直覺讓張吉人捕捉到海斯勒中國題材的非虛構寫作中基于共同意義的生命力。海斯勒在與涪陵人的交往中以尊重的態度觀察和傾聽日常生活交際中體現出的文化信息，理解不同文化在思維習慣、行為規范、價值觀念等方面的差異：他認識到自己初到涪陵時人們對外國人表現出的“苛刻”源于對未知的好奇，于是在和涪陵百姓打交道時自稱“洋鬼子”，用這樣的玩笑話拉近彼此間的距離；他覺察到中國人對外來者的敏感并非空穴來風，因為國外媒體刊載的中國報道與他所親身感受到的充滿生機的涪陵生活迥然不同，這也是海斯勒后來寫下《江城》的目的之一，他希望通過紀實體裁的非虛構小說在大眾傳播層面講述當代中國的故事，用自己的文字突破西方媒體構建的膚淺刻板的中國印象。簡體中譯本推出后的熱銷與長銷證實了張吉人的判斷，《江城》的譯介與中國大陸愈加開放包容的傳播環境相契合，帶來關于中國人、事背后的文化價值深入而廣泛的溝通和交流，海斯勒對中國的了解不僅遠遠超出外國人的預期，也引發了中國讀者的共鳴。

（三）翻譯傳播受眾

受眾是翻譯傳播行為作用的對象，是傳播活動的最終環節和訊息的最終歸宿。翻譯產品的受眾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既包括個人信仰、興趣愛好、成長環境、文化素養、審美取向等個體屬性差異，也顯現出歷史背景、經濟狀態、人文精神等群體特征，這些都會導致受眾的認知與情感差異。他們有選擇性地關注和理解信息，能滿足心理預期和自身需求層次的訊息更容易被接受和喜歡。

在美國最大的網絡電商平臺亞馬遜（www.amazon.com）上《江城》得到4.6星（滿分為5星）的綜合評分，超過90%的國際買家給出4星及以上的評價。《江城》簡體中譯本在中國大陸推出后亦廣受歡迎，獲評由中國國家圖書館舉辦的第八屆文津圖書獎推薦作品。在國內著名書影音評價網站豆瓣（www.douban.com）上，《江城》評分高達9.1分（滿分為10分）。《江城》英文版出版十年之后，由李雪順翻譯的《江城》簡體中譯本在中國大陸出版傳播。這十年間涪陵當地乃至中國的發展變化使中國人產生了從外來者的眼睛觀望自我的想法，《江城》的出現滿足了他們的需求。隨著國民經濟高速穩定發展帶來生活水平的改善和教育水平的提高，人們有更多的渠道和更大的動力去獲取自身生活狀態以外的信息。與強盛國力相伴而生的是日趨增長的民族自信，開放的信息交流使人們能更好地處理不同的聲音。中國讀者對外國人，特別是在中國長期生活過的外國人有了更多的信任感，愿意去接受他們的想法與觀點，因此會對一個外國人寫的關于自己國家的書感興趣。

受眾是翻譯效果的檢驗方，他們的能動性參與賦予翻譯傳播現實意義［8］。有讀者曾寫信告訴海斯勒，李雪順的翻譯讓他從《江城》簡體中譯本中感知到了中國古典語言的美感，受益匪淺。譯本讀者普遍認為《江城》簡體中譯本的文字浸染詩意，富有審美情趣，譯者李雪順對書中所描寫的人與事有著深切的感情。他不僅準確把握了原作信息和敘事線索，而且延續了作者海斯勒筆下理性觀察與思考感悟交替并行的寫作風格，還原了英語原文中流淌的情感，創作出既能表現外來者視角的紀實文字，又充分符合中文世界讀者審美需求的譯語文本，這是《江城》的譯介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江城》譯本的讀者非常關注海斯勒視角的獨特性，《江城》滿足了中國讀者對于外國人視角書寫中國故事的期待，他們閱讀到了原本熟悉的事實中被忽視的細節，這些細節在文化外來者筆下被發掘，中文世界的讀者得以因這種陌生感抽身去思考。在《江城》中，海斯勒專門辟一章寫了三峽大壩。現代化給二十世紀末的涪陵帶來了各種變化，這座長江沿岸的江城是當時即將動工修建的三峽工程宏偉版圖的一角，大壩建成后江水會淹沒人們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園，中國人面對這種犧牲的堅忍與決然給海斯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彼時剛剛脫離貧困的涪陵人迫切渴望改變自己的生活境遇，盡管這樣的進步需要付出代價。對于未來，他們依然充滿樂觀。這樣的形象不僅對于《江城》在英語世界的受眾是遙遠而陌生的，沒有親身經歷過在涪陵這樣位于中國腹地的偏遠江城生活的中文讀者也往往缺乏感知。海斯勒不僅描寫了特定時代背景下的中國人的精神面貌，還保留了被江城水土養育的涪陵人特有的內心變遷。

《江城》譯介的受眾中最為獨特的一個群體就是和譯者李雪順一樣被海斯勒的文字記錄的人物，他們都是海斯勒在涪陵期間生活環境中目之所及的普通人。江城故事發生在中國變革發展的特殊時期，在中譯本正式出版后，他們得以借助閱讀重溫那段不同尋常的歲月，了解自己和祖國在外來者眼中的形象。

三、結語

《江城》的成功譯介離不開翻譯傳播過程中各個要素的互相協調與配合。得益于譯者李雪順在翻譯時所做的大量認真的資料查證和非虛構文學作品的紀實性，《江城》可被視為了解中國社會變化的重要材料。海斯勒見證并記錄下處在時代變遷中的涪陵以及生活在長江沿岸的普通中國人民的命運，隱含了他雖作為外來者，但對當時正在摸索前進的中國發展道路與前途命運的關懷。《江城》以涪陵為窗口，通過普通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透視處在轉型期的中國社會的價值文化與精神內在。讀者在閱讀中沿作者和譯者共同開辟的道路回溯過往，感受江城在時代浪潮中的蛻變與身處其中的人們面對未來所保有的期待。在日漸堅實的經濟基石上，努力向更高處攀登的中國人回望自己的來路，不斷反思，并繼續向前。這是一個格局穩定但不畏懼改變的國家，對于中國的明天，人們始終懷有熱切的希望，這正是《江城》的譯介所承載的價值。《江城》的譯介對圖書翻譯出版工作具有一定的啟示。如何決定翻譯內容、挑選譯者、把握傳播環境、選擇傳播媒介，以滿足受眾的需求，跨越文化壁壘，獲得較好的譯介效果，實現有效傳播，《江城》的成功經驗可以為我們探索有效譯介模式提供借鑒。

參考文獻：

［1］彼得·海斯勒.江城［M］.李雪順，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442.

［2］李瑩.海斯勒《江城》的敘事藝術與中國形象［J］.長江師范學院學報，2018（4）：55-58.

［3］王小英，明蔚.“中國故事”的敘述策略與傳播認同機制：基于彼得·海斯勒非虛構小說“中國三部曲”的考察［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1（11）：66-71.

［4］呂俊.翻譯學：傳播學的一個特殊領域［J］.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1997（2）：39-44.

［5］尹飛舟，李穎.翻譯傳播主體控制效應解析：以當代中國文學作品英譯出版為例［J］.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1（6）：76-82.

［6］謝柯，廖雪汝.“翻譯傳播學”的名與實［J］.上海翻譯，2016（1）：14-18.

［7］鄧穎玲，李穎.翻譯傳播效果動因解析［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6）：178-182.

［8］吳赟，林軼.翻譯傳播學：概念、功用與主題［J］.外語界，2023（6）：32-39.

作者簡介：任芳妍（1999—），女，漢族，陜西富平人，單位為西安工程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研究方向為跨文化翻譯與傳播。

胡偉華（1969—），男，漢族，陜西富平人，博士，西安工程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話語分析、翻譯與跨文化傳播。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