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心靈牧場，于我而言，聽音樂寫字，或沐陽光勞作，都是人間最美的游牧，用游牧的心境放逐著自己的文字，如同放牧著自己的牛羊；又或是在畫本上繪描著，舞蹈著，歌唱著一種孤寂，更像是一種探索；從日出到日暮，從春夏到秋冬，初心依然，山河還似舊從容。

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愛嫻靜，念善事，抱孤念，愛丘山的陶淵明，都有一個桃花源的夢，隨著年齡漸長，總意欲尋求一種與自己相處最好的方式，我的一處小庭別院就在熱愛里，在夢想與現實的觥籌交錯里誕生了。

每個人的夢雖不同，卻總有異曲同工之妙，我給這個小庭別院取了一個六畜興旺的名字“大糧倉”，我是把它當作一個游牧的歸宿來打理的，我把全部的業余時間都用在了這里，路徑的鋪設是從青磚起步的，彎彎曲曲通到一個用竹子搭建的小屋子，除了規劃出的小路，剩下的土地劃分了幾個菜畦，分布在屋子的右側，又按植物的高低遮擋陽光的順序依次排列開來，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地羅列在第一個第二個甚至更遠的菜畦，無心插柳夾縫中生存的菜籽長勢更旺一些，獨獨地就領了一處的風騷，在風中搖曳的姿勢，就不像是一棵蔬菜，更像是一株堅毅的大樹，其五行相生的哲理是，只要你是一粒種子，只要你在春風里，就會發芽，就會長大。

庭院景色里最和諧的莫過于豢養的一只美短貓，貓的名字叫作喵嗚，取繪本中科妮的喵嗚之名，搭建的竹房子簡單地放置了一些木制的茶具陶制的器皿，倚墻處木叉上掛了農具又搭建了貓窩，庭院里所有的木頭樁子都是它的貓樹，鋒利的爪子犀利的眼神宛如一只充滿野性的虎狼豺豹，那種把蝴蝶也當作獵物來追的架勢，估計鼠輩們見到喵嗚也是噤若寒蟬望而卻步的，唯有陽光和我才是它溫柔而安恬下來的理由，聲音細暖軟糯溫順如斯，緊隨在你的身后踱著它懶洋洋的貓步，時不時又在你的身邊蜷縮起來，成為一幅動態油畫，其運筆宛如斑駁的時光留聲機。記憶中老舊的日子里溫暖的所在，觸動內心里溫存的角落沉睡的種子，生根發芽慢慢地長成，又在一聲聲的呼喚里找回自己，讓從不喜歡動物的我跟喵嗚相處久了也從此改念了。

有時，在庭院靜靜地勞作的時候，吹著自由的風，淋著酣暢的雨，無有禁錮，無有掛礙，從未在生命的旅程中可以如此酣暢地揮霍自由，從未與自己走得這么近，心懷感恩度過每一天。淡淡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感受著陽光的撫摸，而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身心俱通透，可心中調素琴，閱金經。身心可浸潤，可滋養，著一身素衣，接納不完美的自己，與世事言合。擇一時一處清靜之地，侍花弄草，凡塵日子得一時之歡悅也是好的。

書本中攫取的種田知識以及拿筆的手在我的庭院里是百無一用的，我的努力和熱愛最后都輸給了一把鋤頭的重量和一雙沾滿泥土的雙腳，用汗水的晶瑩肥沃大地上生長的莊稼，恍惚中日頭已偏西，月上柳梢頭，只喜低頭的一瞬，看著田里的一禾一木長勢喜人，雖身體累到極致，歇息時無意間觸碰到心中的遠山和湖泊，初心忽現。原來一直尋找的天涯芳草，就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曾經讀過的書里疑惑的，在日月的穿梭中盡染墨色，濃淡相宜。做一件事，堅持的時間長會收到令人驚艷的效果，攀過的巖才叫作山脈，山巒，山峰，回看來時的路，藍田日暖玉生煙，在只包裹自己的空氣里，做一枚璞玉發著自己的光也是好的。

種田需要力量，力量來自長久地堅持，而堅持二字，是用一筆一畫鑄就的，堅毅藏在其中，堅韌臥于其間，不服輸不認輸。

我在慢的時光里結夢摯愛的桃花源，締造一處別樣的風景，療愈自己。

雨天菜畦的青翠與蔥蘢是無與倫比的，植物葉片上的雨點就像畫師筆下古代仕女眼睛里的一滴清淚，晶瑩里有嬌羞婀娜，倍加惹人憐愛，雨天里憂郁的情緒在這里一掃而光，有的只是欣喜與愛撫，如新呈現的土地上需要天地的大愛，陽光和雨露，微風和星辰，泥土的芳香混合著鳥鳴，如林間溪水潺潺，流淌在心田。

流傳兩千多年的二十四節氣，始于立春終于大寒，是祖先的智慧結晶，是我國寶貴的農業生產經驗，《淮南子·天文訓》對自然天象、物候、氣象和節氣、農事、政事做出了記載。二十四節氣歌寫道，“立春天氣暖，雨水糞送完；驚蟄快耙地，春分犁不閑。”播種與收獲在從前，只為詩歌而準備，而今，節氣就是號令。二十四節氣里的秋分是我國傳統的豐收節，秋分的節氣一到，除了收獲果實，地里就要播種越冬的蔬菜，人們就像動物一樣準備越冬的食物了，來年地里返青的時候收獲的大多是秋天種下的，許多越冬的蔬菜跟麥子一起成熟，收割，春天的荒蕪要為秋天的慵懶買單。如果足夠勤勞，在冬天和來年初春的時候就能收獲秋天時種下的果蔬，如果足夠勤勞，土地就會生出金玉來，就會生出炊煙，就會有生生不息一茬一茬的飲食生活，日子甜蜜。

筆名青城，有的文朋詩友曾疑惑地問我“青城”兩字是否取道教名山青城山之意，雖對道教心存敬畏，但仍答“否也”，單字解釋起來我比較喜歡，更契合我的心意：青為草色青青之意，城為納心之所，青城之意是為自己建造一處心的居所，獨為我用之。可任意涂鴉，可輕聲歌唱，可坐可臥，可行與其間，塵埃中生發，又歸于塵土，就像這一片庭院，寧靜得只能聽到風聲雨聲蟲鳴聲，只有在此時，才能聆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

與文字相處久了，從握筆的姿勢到創作時的靈光一現，皆源自內心深處自然而然地流淌，無須加以粉飾，沉淀久了會如東去流水日暮西山一樣自然地抒寫自己心中留存的點滴美好，庭院不大可供寫作的素材不多，唯有沉醉不可辜負，熱愛與執念不能忽略，在月圓之夜里沉浸，在星寂斑斕里酣暢。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云彩勾勒出紅彤彤的夕照，樹影也拉長了，籬笆墻上鋪滿了斑駁的日影，爬架的植物果實圓潤而絲滑，絨毛纖細乳白之中掩映著翠綠。這蔬菜潤饑的功能常常被忽略，被藝術的屬性所取代，就連最本色的畫家在大自然的面前也要遜色幾分。行文至此，此時有酒可飲，有詩助興定是好的。

此時若能寫一首詩，大抵是一日當中最好的光景了。

在一首詩里沉浸，在月圓之夜里暈染月光清冷的顏色，獨自悠游地存在于世外，白色云朵翻滾成篇章里最精彩的那一部分，終于只是在煙火里謀愛，在文字里謀心，獨處相安，與萬事言和。

心中若能容丘壑，下筆方能匯山河，至此清律在心，從小我大我中開始，勿意勿必勿固勿我中悟空悟道，在想與非想中來往穿行，靜得能聽到辛夷開花的聲音，靜得能聽到空谷幽蘭的碎碎念。不自覺地沉浸于“木末芙蓉花……紛紛開且落”中的意境，花香淺草，溫暖純良，管他是不是有人在意，其至善大美不在“幽極”，在它的精巧寓意，人間什錦無數，芙蓉世上無雙。

我愛此時的自己，這是從未有過的生存體驗。不憂懼未來，不懷念過往，不急不緩地從開篇序曲走向相知相遇，從眾生草木走向青山煙雨，從春寒料峭走向暖陽和煦，從歲月回首走向共你白頭，從我自傾杯走向君且隨意，一路狂奔走向星辰大海。沿途樹樹巒巒枝枝蔓蔓上盡是金黃與翠綠，一路上，水天清，影波平，花事荼蘼，樂聲曲曲隨行。

（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