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戲《帥孟奇》的傳承與創作特色

［摘 要］ 常德高腔大戲《帥孟奇》創作于2017年——帥孟奇誕辰120周年，這部劇由漢壽縣文體廣電局、漢壽縣漢劇團（現為漢壽縣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基于帥孟奇的真人事跡創作。藝術家們通過精湛的表演、親切易懂的常德方言及民歌、曲藝和戲曲相結合的音樂形式，生動形象地為觀眾展示了帥孟奇——這位偉大的巾幗英雄不平凡的一生。《帥孟奇》的成功驗證了地方傳統戲劇創新的可能性，一定程度上也為其他傳統音樂種類特別是創新性的戲劇提供了借鑒之處。

［關鍵詞］ 高腔；帥孟奇；武陵戲；戲劇

［中圖分類號］ J607" "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7-2233（２０２4）07-0062-03

一、武陵戲高腔略述

武陵戲，因以常德為主要流行地區，又稱常德戲、沅河戲、常德漢劇。以常德市武陵區、桃源、漢壽等為中心，廣泛流傳于西洞庭湖區及武陵山系、辰水、沅水流域，遠至鄂西南及黔東等地區。各地漢劇如廣東漢劇、閩西漢劇等，均在“漢劇”前加之地方名以作區分。常德高腔為曲牌體戲劇聲腔，和昆腔、彈腔形成武陵戲的三大聲腔。作為武陵戲主要聲腔之一的常德高腔，于2006年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常德高腔興起于明永樂年間（1403—1424），這類聲腔在三大聲腔中出現并使用的時間最早，是在本地原始祭祀歌舞等鄉土音樂的基礎上，融合了常德地方方言聲調，吸收弋陽腔、青陽腔等聲腔藝術特征后逐漸發展成熟而形成的統一高腔。常德高腔有著“一人啟口，眾人幫和”的“幫腔”演唱形式及類似漁鼓表演形態的鑼鼓伴奏的典型特征。1952年，常德漢劇“四大名班”之一的同樂班的李福祥，以高腔《思凡》一劇頻頻獲獎，與梅蘭芳的洽談場景至今仍為人們所津津樂道，足以見得高腔這一聲腔在武陵戲中的發展融合是最為完善、最受廣大人民所喜愛的。根據前人調查整理后發現，流傳至今的武陵戲高腔劇目共有八個，分別為《紅燈照》《蔡花井》《朱砂記》《繡針記》《春秋配》《三元會》《金殿記》《郭巨埋兒》［1］，其文本內容素材主要源自人民日常的生活、勞作、休閑、打情罵俏等，受到了勞動人民的高度喜愛和贊揚，故常演常新。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社會、經濟步入新的進程，邁入快速發展的軌道中。人民生活蒸蒸日上，幸福指數不斷上升。與建國初期的計劃經濟體制不同，在改革開放政策的影響下，市場經濟開始進入百姓視野。歌劇、話劇、音樂劇等眾多代表國外優秀文化的藝術形式進入中國市場后，諸多問題顯現出來：信息時代的戲曲市場供需關系失衡、老藝術家們逝世、戲班后繼無人、喪失年輕觀眾群體等。現存活于舞臺的高腔劇目已經少之又少。曾經轟動一時的光景逐漸模糊，傳承、保護和創新現已成為武陵戲高腔傳承中的主要任務。

二、《帥孟奇》的誕生與發展

2011年，為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暨紀念辛亥革命100周年，漢壽縣漢劇團（舊稱，現為漢壽縣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排練了由楊任重擔任編劇的大型漢劇《帥大姐的故事》。劇情根據帥孟奇生平的真實事跡改編而成。整部漢劇由“虎口脫險”“忠貞鐵骨”“肝膽相照”和“桑梓情深”四個場次組成，展現了帥孟奇對革命事業的堅定、光明磊落的作風、不屈不撓的品質及鄉戀情懷。《帥大姐的故事》因其真人真事、豐富有趣，加之同仇敵愾的文本內容，一舉獲得了當年常德市的新創劇目金獎。

時隔5年，由汪蕩平、孫海云擔任編劇，李少先、高建華、李小平擔任唱腔設計，張杰導演的團隊在此前劇本的基礎上將內容重新打造，于2017年5月23日在北京評劇院匯報演出了這場常德高腔大戲——《帥孟奇》。同年11月上旬，參加了歐陽予倩藝術節暨湖南省基層院團優秀劇目展演，均受到了觀眾的熱烈反響。《帥孟奇》以時間為主線，從帥孟奇、黎青、端端等眾多人物角色的情感出發，講述了母女情、姐妹情、夫妻情、祖孫情，從青春到暮靄之年，幾十年共患難、肝膽相照的奇妙人生歷程。該劇展現了帥孟奇對黨的忠誠信念、至死不渝的信仰、光明磊落的個人情懷與偉大的人格魅力。

2018年，《帥孟奇》參加湖南省第六屆藝術節演出，并斬獲“田漢新創劇目獎”、湖南省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等諸多獎項；2019年4月，于武漢大碼頭參加全國漢劇藝術暨陳伯華100周年誕辰優秀劇目展演；2019年9月，《帥孟奇》在漢壽縣三鎮聶家橋、坡頭、毛家灘進行下鄉惠民展演，均受到當地人們的好評。《帥孟奇》所萌生的土壤為縣級劇團，其后市委市政府十分重視，后由常德市文化館接管。《帥孟奇》劇能夠在一年的時間內重新打磨成一部跨越東西南北中、各地觀眾均予以高度贊揚的戲，實屬不易！而此劇的成功，與編劇嘔心瀝血的文本創作、演員們扎實的表演功底及導演的辛勤指導是密不可分的。

三、高腔在《帥孟奇》中的傳承

第二場戲講述了帥孟奇與許之禎之間濃厚的夫妻情。夫妻二人分離十二年后在延安再次相見，兩人之間的情誼并未淡化，反而增添幾分濃烈。彼時，許已再婚，眼看帥孟奇形單影只，談及往事，悔恨當初所作之決定，欲與現妻離婚，與之復合。而作為婦女運動先驅的帥孟奇，并不會讓封建思想卷土重來，當下便演唱了《解放區講民主男女平等》，將“舊情”與“新事”展現得淋漓盡致。這里唱段所使用的是傳統高腔曲牌“皂羅袍”［2］，該曲牌的調式為徵調式，采用“宮、商、徵”交替組織旋律。該唱段有高腔曲牌上下句之特點，在句首一二句進行放腔，重音在起唱后的第二小節中的一個小六度大跳后的落音，屬弱拍起唱。第一句上句“解放區講民主男女平等”結束音落在徵音，加入鑼鼓伴奏后，下句“豈容你隨心所欲欺侮人”落于宮音，兩句的放腔分別圍繞徵、宮二音進行。放腔時加入的弦樂伴奏，不僅提亮了劇中音樂旋律的色彩，同時作為接腔之用，聽后倍感酣暢淋漓。第二句整體行腔的時值較之前句，呈半數的特點，主因是上句“老黨員家事也要講政治”結束音落于羽音，后句“好好帶我弟媳婦不許分心”結束音為徵音，其間只空半拍，讓聽者感覺是為一句。高腔的傳統程式是上仄下平 ，而第一句結尾的“治”用漢壽話音為平聲，乃平韻，故結束于羽音，將其聲調靠于上聲。該唱段有板無眼，是為放流，故整個段落給人以緊打慢唱之感。人聲清唱加入打擊樂器的表演形式，彰顯了本土漁鼓音調的特征。青年演員的音色洋洋盈耳、清麗悠揚，聽后使人蕩氣回腸。

第四場戲的背景為1982年的漢壽坡頭，講述老年帥孟奇返鄉后與兒子毛毛、侄孫女帥蓉之間血濃于水的祖孫情。劇本運用他者的視角來道盡帥孟奇“六親不認只認黨”、廉潔自律如荷花般的品質。《老來最重隔代親》為老年帥孟奇唱段，該唱段屬“苦平山坡羊”后轉“草平山坡羊”，屬“羽”調式，其中“羽、角”交替，最后以“宮”音為結束音，表現了老年帥孟奇十分復雜的內心思緒和悲傷的情感。遙想帥孟奇早年獨身一人，好不容易才盼得晚來兒孫簇擁。但“媽媽”（黨）的話，帥孟奇一直銘記在心，心中忠貞不渝地堅守著黨的信念，殷切希望侄孫女能夠體諒奶奶，并且向侄孫女帥蓉表達出送奶奶走好最后一程的念想。劇情于此，是為該場的高潮片段，全場觀眾屏氣凝神，注視著臺上演員的一言一行，而該唱段為全劇最長，共21句，運用了倒板、散板、二流、流水等多種板式。在頭句“老來最重隔代親”中，老年帥孟奇的扮演者高建華在其間不斷加腔，尤其在“重”和“親”上。“重”的腔音多達9個，而“親”的腔音更多，達15個。該句為散板，觀眾聽到這纏綿悠揚的旋律，不禁從心底產生悲情，悲音悠然上升直灌入耳，一字一音，聲節悲壯，如同斷續而沉重的叩門聲，敲打撼動著人們的內心。尾句運用了傳統高腔音樂的特點之一——幫腔，純女聲幫腔在情緒飽滿的清唱后，打擊樂上板作引入，給人以不斷疊加的遞進之感，層次分明。在“我是黨的普通一兵”板式變為放流后，這句中基本為一字一音，彈撥與弦樂為人聲伴奏，情緒激昂，展現帥孟奇自始至終不僅將黨放在心中，還時刻以身作則，警醒自己保持荷花的品格與梅花的精神。傳統高腔的演唱方式主要為上和幫腔與下和隨腔。上和幫腔是唱腔旋律上行，在該唱段中，共有四處幫腔，如“隔代親”“舐犢情”“剜我心”及“不惜命”，而最長幫腔長達十一小節，十分考驗演員的唱功。而隨腔只有一處為“這一程”，最后唱腔旋律向下行，令人潸然淚下的同時也慨嘆帥孟奇愛黨敬黨的黨員精神何其偉大！該唱段最后兩小節突然放慢，選用了常德高腔曲牌“草平山坡羊”，板式由放流急轉為二流，結束音落在十分明亮的宮音，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四、《帥孟奇》的創作特色

（一）整部戲以高腔作為主要聲腔

由于弋陽腔、青陽腔率先傳入常德地區，武陵戲最早是以唱高腔為主。“花”“雅”之爭后，各地彈腔興起。武陵戲亦不例外，現所存劇目以彈腔為主要唱腔的占比90%。2011年老版《帥大姐的故事》為現代漢劇，其間以唱彈腔為主，而2017年新版《帥孟奇》在唱腔的選擇上則以高腔貫穿始終，足以顯其純粹但又不失其魅力，可謂是返璞歸真。

（二）采用了民歌、曲藝和戲曲相結合的形式來陳述劇情

漢壽民歌《楠竹開花朵打朵》《十朵菊花九朵黃》是根據漢壽本地的民歌素材創編而成的。其中《楠竹開花朵打朵》為象征親情的主題音樂，在第一場端端的出現、第二場毛毛上場及第四場帥蓉“反省”之處均用于鋪墊，渲染劇情情緒。每場開演前，均采用常德絲弦表演形式描述劇中的時代背景，以代言體形式來講述帥孟奇的生平。常德絲弦曲藝表演的穿插，不僅將整部劇的劇情串聯起來，使得場與場之間自然地過渡，同時也避免了唱腔音樂的單一。饒有趣味的三弦聲與干凈利落的琵琶聲，盡顯彈撥樂器的“點”的優勢，加之給人以委婉動聽的男女聲之“線”條感，置于每場開頭，使人耳目一新。常德絲弦是最能代表常德地方音樂特色的“名片”之一，所以整部劇所呈現出來的常德味兒亦十分鮮明。

（三）整部劇時長把控恰到好處

《帥孟奇》演出的總共時長為一個半小時，與時下快節奏的生活步調相一致，編劇在劇情內容的選擇和劇情節奏的把控方面拿捏得十分到位。既讓劇本保持了輕盈的體態，又讓人有不斷觀看下去的欲望。反觀一些節奏拖沓、劇情冗長的戲，現代觀眾根本不會再買賬了。受社會變化、經濟、歷史等諸因素的影響而調整演出時長的事例，歷史上也曾多次出現，如折子戲的流傳、電影版京劇的誕生等。

（四）劇中演員均為常德地區漢壽籍人

整部劇的演出人員均來自漢壽轄區各鄉鎮，并返聘了數名已退休的資深老演員。地道的漢壽話造就了該劇獨特的藝術風格。根據劇情需要，帥孟奇不管是在老家漢壽還是在延安，所接觸的都是漢壽的父老鄉親，理所應當講方言。地方方言同時促成了地方音樂語言的形成，所以《帥孟奇》的音樂唱腔更加接地氣，也更受人們喜愛。難得的是，劇中絕大多數漢壽籍的參演人員都曾被帥孟奇親切接見過！老年帥孟奇扮演者高建華深情地回憶到 ，1984年《芙蓉女》去北京演出時有幸見到了帥孟奇，當時帥孟奇聽聞有小演員因長途勞累而身體不適，便在接見前貼心地準備了藥品，可見帥“媽媽”對于演員時時刻刻的關心。能夠親自感受到帥“媽媽”的濃濃愛意，該是何等幸福啊……然而，讓高建華沒有想到的是，多年后她居然會扮演帥“媽媽”。但正是與帥“媽媽”的短暫接觸，并且深刻感受到了帥“媽媽”的慈愛，才使得高建華在扮演老年帥孟奇的過程中得心應手。她接著回憶到，在北京演出后臺，帥孟奇養女舒煒見到她，親切地稱呼她為帥“媽媽”，讓她不禁熱淚盈眶，感慨連連……

在觀看戲曲的過程中，演員精湛的表演會跨越時空的界限，將逝者演活、活人演死。生死之于舞臺，往往是在瞬間。演員將藝術與故事情節相互融合，以此來呈現美倫絕幻的舞臺藝術，引領觀眾進入其中，這是真實；舞臺藝術是記錄，陳述曾經所發生的一切，演員通過表演將事實模擬，進而展現在觀眾面前，這是虛擬。虛實相間，關鍵在于演員。演員是橋梁，橋的這頭是觀眾，橋的另一頭是歷史。

（五）獨具個人表演特點的唱腔設計

老年帥孟奇的扮演者高建華已從藝50年，集表演和作曲于一身的她參與了《帥孟奇》劇中的唱腔設計。她曾數次前往常德市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常德高腔代表性傳承人李少先的家中探討唱腔編排，但這并不是高建華第一次創作。1982年，從藝十載后，她便對《春草闖堂》進行了唱腔設計，而此后所涉獵的傳統藝術體裁更是數不勝數，如漢壽山歌《青竹扁擔兩頭翹》 、高腔小戲《路口》、高腔圍鼓說唱《千年古方“仙鶴丹”》、地花鼓《回村看看》、三棒鼓《大愛天地間》、絲弦《總書記來到洞庭湖》、快板《大愛真情》等。到如今，高建華已然是一位具備“雙重”視角的戲劇藝術家。透過“他者”的視角，能不斷調整劇中的唱腔音樂與劇情情節之間的契合度；而透過“本我”的視角，能在表演時將自我代入劇中情節，以期在觀眾面前將劇中人物的情感發揮至極致。

反" "思

1949年8月前后，常德及附近諸縣得到了解放。“四大名班”得令等待改造，以便構建“一縣一團”的格局。“四大名班”為常德地區及其周圍區縣活動的四個戲班，由瑞凝班、天元班、文華班及同樂班組成。彼時漢壽縣境內的“漢同樂班”與“雙美班”擁有較強的群眾基礎 ，而原本在漢壽縣演出的瑞凝班的歸宿則較為曲折，不得不在洞庭湖區各縣流動演出。1953年瑞凝班為華容縣接管。現如今，漢壽縣漢劇團已然沒有了1984年排練演出《芙蓉女》時觀眾熙熙攘攘、門庭若市的盛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沒有了群眾基礎，漢壽縣漢劇團生存堪憂，這不僅僅是單方面因素所造成的……

據高建華回憶 ，她現所住的文化路社區是縣里最先修建的，足以可見當時政府對于文藝工作的支持。漢壽縣坡頭鎮帥孟奇故居陳列館于2012年建立，并在2017年7月進行了維護修繕，2021年8月，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的帥孟奇中學在漢壽縣書院路23號成立，以此來促進縣內中小學事業的發展。《帥孟奇》不斷前往各地進行巡演，吸引了許多瞻仰學習革命先輩帥孟奇的黨員群眾前來旅游，從而實現了本土紅色資源帶動本土旅游經濟增長的效應。《帥孟奇》的成功證明了地方傳統戲劇創新的可能性，不管是形式、體裁還是選擇劇本及唱腔音樂的創編等方面，都與劇情完美貼合，一定程度上也為其他傳統音樂種類特別是戲劇的創新提供了借鑒之處。

參考文獻：

［1］ 張蔓藝.武陵戲高腔的藝術特點與傳承發展［J］.北方音樂，2020（17）：26-27.

［2］ 李少先.常德高腔音樂集成［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4：36-37.

（責任編輯：韓瑩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