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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也是容易貪玩的小孩子

2024-12-31 00:00:00許非
青春 2024年12期

太安靜了也不好。那天,男孩和吳庭州又坐在老家的石堆上,朝海里扔了一下午石頭,眼睜睜看著一顆一顆掉進忽而涌上的海潮。有時扔遠了,水花飛起來如同瓶壁的紋飾,短暫印上了余暉。

海灘的一天,好像只重復著打水漂和疊石塔的無聊游戲,游客彼此說笑,也暗自較勁。褲腿卷得再高,也都差不多濕透了。幾個少年在水中顫顫巍巍地平衡上身,數著各自的石頭究竟彈了多少下。水花接二連三地灑向海面,波紋淡而明晃,錯落于倒影中的昏黃。

“好長時間沒有玩過了。”男孩和吳庭州模仿少年的動作,胳膊小心折入胸口,骨節頓時卡卡的,怎么調整都覺得不自然。只不過石頭還在飛,就飛了一下,便和落日一同遺失在海中。

一個人在海灘晃來晃去也不好。每次經過海邊的老房子,男孩都想不起房子后面的兩個花壇,其實保留了下來。可能是三個。四周空蕩蕩的,里頭豎著一面沒有圖案的紅旗。花壇之間隔了一條不算狹長的空隙,一直延伸到對面的磚樓門口,好像誰都可以輕松跳到另一端,即便腳后跟總有一半懸在外面。

噢,說起來,吳庭州是這片空地的孩子王,大概當時只有他能一口氣跳到花壇里面;或是由他帶頭,第一個跳了過去。他也說不清了。若逢假期,當大人草率地完成了升旗儀式,他便號召大家一起出門,滿地找蒲公英。一開始男孩以為大家對此毫無異議,除了他自己。他怎么看都覺得吳庭州長得像《龍珠》里的貝吉塔,頭發剃得短而平,細細地垂在頭皮上,兩側的發際線像羊角頂開密林,惡狠狠的。

那時,男孩經常趴在陽臺的晾衣架后,看吳庭州沿著花壇,輾轉于各個樓道下面,朝天上喊。男孩拖到最后才裝模作樣地回應一句。

直到某個午后,天空忽然下了一塊石頭,在吳庭州的額前輕巧地跳了一下,滾到男孩的腳邊。男孩記得血流順勢而下,如同貓爪,緊緊勾住了整張臉,在陽光下慢慢干涸。在場的人一個個愣在原地,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后來聽大人說,這玩意兒稍不留神就能殺人,吳庭州卻煞有介事地說:“可能我的額頭比一般人突出,硬了一點。”扔石頭的人至今沒有揪出來,吳庭州也不愿深究。他總是忍不住摸一摸眉心的疤痕,淺淺的,像一顆斷了角的白色星星。現在也是。于是大家紛紛相傳:海灘的居民打小崇拜老虎,而這個兇猛的動物,額頭上有一塊印記。老師課上還說過,人也是動物,高級動物,比老虎還厲害。如此一來,吳庭州便真的成了這個花壇的孩子王,不知怎的,男孩也對他不再生厭。

自那以后,花壇再也沒有傳出任何讓人受驚的事,找蒲公英的人卻因這件事少了大半。他們瑟縮在窗口,約好用吹口哨迎接樓底的男孩和吳庭州。吳庭州倒是常來,如往常一樣輕松躍過花壇,腳跟慢慢遠離了邊界。男孩排在他的身后,半蹲著擺動雙臂,落地后也時不時朝天空望去。

跳躍的日子說不上散亂,太陽下,男孩卻感到一種筋疲力盡的緩慢,仿佛在騰空而起的那一刻,逐漸失去了重力。午后的云反而散了,和花壇的景象差不多,遍布著沒有雜色的荒涼,似乎與雙眼所見的一切相融。

男孩累了,口袋里的動漫紙牌撒落一地。其他人圍著花壇旁邊的井蓋大口喘氣,把紙牌疊在上面。拍打時和跳躍的動作很像,紙牌在空中輕輕晃了一下,又回到了地面。這也是日常的游戲,紙牌折起來,像個拱門。

還沒等到紙牌一一翻面,吳庭州就小學畢業了。通往花壇的小道不知何時也砌上了一堵墻,水泥從墻縫溢出,像一塊吹炸了的泡泡糖。男孩和吳庭州的影子狹長地靠在墻面上,手臂合在一起,像一只黑熊怪。太陽落山前,不知怎的,影子變成了方尖碑,中間裂了小口子。男孩踢了踢記憶中仍在晃蕩的“安全帽”,聽見帽子里抖出一點粗糙的聲音,先是罵了幾句,然后告訴他們:“……已經長大了。”

沒想到這句話日后如同咒語,時刻環繞在耳邊。

如今這堵墻依然完好。經歷無數個臺風夜后,墻身難免歪斜,縫里也嵌入好幾片樹葉。表面新刷的厚漆開始脫落了,灰蒙蒙的,浮出幾粒水疙瘩。夜晚偶然又起風,接近海岸并不潮熱。這個季節,立秋已經過了,人們仍在各個時段,毫無差別地撇著汗。秋天的情緒本該深刻,卻在尚不分明的氣溫中,漸漸模糊。

“這次回來能住多長時間?”吳庭州說著,掌心對準墻心,隔空來回掃動,“這是一套掌法。你們不懂,這套掌法隔空傷人的,一共有十八掌。”

小時候為了推翻墻,吳庭州精心從電視里選了一招,給大家展示。男孩也跟著做過。眼看墻面的裂紋越來越長、越來越深,幻想有朝一日,墻被他和吳庭州的掌法震得四分五裂。

“久不了的。”男孩想著,下意識看了眼時間,看完又忘記了揮掌的要領。

男孩小學畢業后很少回到老房子。他和父母去了一個也有海的地方,隔幾年回來一次。如今一個人回來,源自某種信念,“是一種巨大的驅力”,男孩對吳庭州說。

搬家的前幾天,男孩推著圓滾滾的包裹,小心地堆放在陽臺上。午時稍過,陽光把頭發曬得像一團枯草,看上去蔫巴巴的,卻安靜了下來。他踩上廢舊的床墊,發現窗面偶爾映出吳庭州的半截腦袋:白色的星星轉來轉去,像搖擺的風扇葉,勉強吹起了額前的幾縷頭發。

“沒錯,是我。”吳庭州漫不經心地說。

發現花壇的第二條路是在某個夜晚,吳庭州準備回家時,有意混入剛下夜班的工人隊伍。海灘的夜晚有一種大傷初愈的清冷,房屋矮小,在杳無人跡的光線中失了形狀。店主整齊地守在自己的鋪子里,駐足的人卻寥寥無幾,因而顯得更加明曠。吳庭州經過,順手抓起一把碎石,向海里拋去。

那幾天,大概是墻搭建前不久,海灘也發生了很多事。先是不知從哪里冒出幾輛吊車,悄無聲息地占領了海岸。

“我早就檢查過了,里面沒有人。”吳庭州握著欄桿,努力翻了個身,嫻熟地爬到駕駛室的門口,朝男孩揮了揮手。

而這個夜晚,吳庭州坐在吊車的臺階上,敲了敲玻璃,轉臺猛然動了起來,一下子把吳庭州推到了海里。

“你不知道,這玩意兒會動。當時有多危險,而且里面可一個人都沒有。”吳庭州半夜拉著男孩,趕忙跑回海灘,指著吊車,眉飛色舞地編造剛才的遭遇。

男孩凝視著吳庭州腿上的泥點子,等褲腳漸漸干了,泥點子便逐個現了形。

第二天晚上,每一輛吊車旁都圍滿了工人,像一朵朵黃蘑菇從沙子里探出頭。他們扛著巨大的石頭,一路護送到吊鉤上,慢慢升了上去,男孩才打消了疑慮。

另有一件事,就是吳庭州找到了通向花壇的第二條路。是一條遠路。大家知道路線后,臉上和男孩一樣滿含失望,莫名停止了對花壇的想念。男孩去了一次,也沒了意愿。

那個午后,云層很低,夏天似乎快要過去了。天氣預報標記了很久的雨,遲遲沒有下。吳庭州輕輕推了推路口的鐵門,來回踱步,說是害怕驚擾了門后的狗,實際上在等工人午睡,方便偷偷溜進去。

“再過幾分鐘應該就睡著了。”吳庭州說,分不清說的是人還是尚未遇見的狗,“羅海鑫,明天你還過來陪我嗎?”

男孩沒有搭話。

回到家,男孩把地上的包裹疊得高高的,遮住了整扇窗。陽光悶在塑料袋中,流出幾道金邊,熱得發燙,快透不過氣。他貼在包裹后面,耐心地掀開一條縫,在吳庭州到達之前準時向外探,仔細看他如何獨自一人借助磚頭,慢悠悠地跨上花壇。

吳庭州的身影越來越小,黑乎乎的,有時看起來像一只螞蚱,毫無目的地穿行于雜草和包裹之間,一直跳到花壇的盡頭才停下來。停了很久,仿佛朝天空張望什么。

“看什么呢?期待天上再掉一塊石頭下來?”起飛的前一天晚上,男孩跑到花壇,忍不住向吳庭州問道。

那也是男孩的第一次道別,八月十四日,他記得很清楚。想象自己離開的早晨,大概是心里不舍,才會試圖反復倒數時間,以便平復心里時而上升的東西,避免堵住喉嚨。那種感覺和吳庭州額頭的印記很像,也是淡淡的,仿佛隨時可以填滿疑惑。

八月十四日對男孩而言算不上特殊,卻像一個預言,一旦閑下來,心里總不由得期待起這一天。男孩走后,海灘新修了一條鐵路。工人臨走前,取下胸前的大紅花,掛在吊車的鉤子上。他們興沖沖地搖晃方向盤,直到列車從眼前馳過,吹散了頭頂的紅花瓣。

吳庭州捏著花瓣,遠望車尾的紅燈。紅燈伸出兩條孤零零的紅線,結實地打在吳庭州臉上,天黑后如此晃亮。

八月十四日并沒有男孩想象中那般濃烈。

男孩坐在地鐵上,中途換了一輛公交車,停在從未見過的彩虹斑馬線前。司機說到地方了,男孩才半信半疑地取下行李箱,還沒來得及告訴吳庭州回來的消息,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秋天真的來了,街道變得比以前潔凈不少。彩虹斑馬線上積滿了落葉,曬得干裂。路過的人自由穿梭、踩踐,仍然沒有驚動幾片。吳庭州說自己是為數不多沒有離開過海灘的人,老房子的住戶換了又換,對花壇的墻已毫無察覺,更沒有人知道墻后面還有兩個花壇,升著紅旗。

男孩和吳庭州沿著海岸繞了一圈,千篇一律的碎石頭,懶散地插入土堆,露出不同形狀的尖角。鐵軌兩邊搭起了帳篷,小販們挨著烤爐,舉著半死不活的八爪魚,如洗衣般不斷投入水池,朝他們喊道:“欸,剛從海里撈出來的,新鮮的,真的真的。”

游客扔完石頭,翻了翻小販腳邊的泡沫箱,掏出幾罐臺啤。炭火熏得脖子紅紅的,大冰塊順著他們的手臂滑下來,浸濕了空中飄揚的沙土。濕透了,也就累了,累得找不到方向,干脆灑到地面上。幼童背對著人群,找到一根粗壯的樹干,屏住氣,認真地比起了撒尿。

男孩注視著幼童的背影,小時候沒有想過,怎么和吳庭州的話越來越少,給了他從沒有過的顧慮。

“你和以前一樣,不怎么說話。”吳庭州自然地摸了摸男孩的頭。

帳篷里難得出現幾個空座位,男孩要了兩串八爪魚,附和著干笑兩聲,無心撿起一塊石頭,說:“石頭的花紋還挺罕見的。”

走了很久,海潮試探般撲到了他們的鞋底。陽光燦爛依舊,模糊了輕薄的云,眼前也似蒙上一層紗布,海灘隨之分散成細密的網點。男孩終于在微不足道的回憶中昏昏睡去了,醒來依然可以看見遠處的錐角,隱隱地延伸到了海岸,凹凸錯落,悶著一片靜默的深綠,像地圖上的一塊不起眼的小島。

“現在在做什么?”吳庭州抽出一根煙,煙嘴在指間扭了幾下,半天沒有點燃。

他很少主動問起男孩的近況,只知道男孩所住的城市離海灘不遠,名字十分拗口,提了好幾次都沒有記住。

“我的意思是你在那邊做什么。”吳庭州見男孩夾起烤好的八爪魚,熱氣愣愣地懸在嘴邊,笑著補充道。

“還在念書呢,有空就寫寫小說。”男孩說。

吳庭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把身前的海貨遞給了男孩。

某種意義上,吳庭州仍是這片土地的孩子王。讀完高中后,他就到老房子附近的小學做了體育老師,除了每天帶著學生去海灘跑操以外,有時不小心經過花壇,還會得意地拍拍破舊的石磚,故作深沉地嘆口氣,說:“我比你們還小的時候,就能從這里跳過去了。”

花壇兩邊的房子也都老去了,唯有紅旗挺拔依舊,不時揚起。老房子的外墻被劃了幾道粗壯的黑紋,如同海浪的倒影,撲簌簌地流淌下來。

吳庭州帶著男孩,模仿著小時候的姿勢,有模有樣地跳了一次。加了蓋的鐵皮屋反照出他們的動作,亮得刺眼。天臺的太陽能板歪斜地靠在一起,熱桶有幾處陷了進去,墨黑的花紋讓人擔心將在一瞬間崩裂。

“磚樓已經拆了嗎?”

男孩伸手擋住太陽,面向熟悉的位置來回巡視,仍然沒有找到記憶中的景象。只有一圈鎖鏈狀的鐵柵欄,污跡駁雜,原本懸掛的門牌,耷拉著垂到了地上。

“沒有。”吳庭州跨進花壇,用腳挪出幾塊磚頭,上面存了一點點幼時的紅斑,“工人完工后,這個地方就沒有人住過了。”

臺風過境,風對準磚頭的裂縫呼呼吹。風聲響徹,如海潮涌入,撐大了縫隙,驅走了花壇里的蒲公英。一夜之間,地上到處積滿了碎石,摞起來像《馬達加斯加的企鵝》里的冰屋,且吊滿了各式各樣的綠植葉子,像城市中的隱秘森林。磚樓也不知所蹤。成堆成堆的蒲公英在天上飛,白花花的種子在空中打轉,一時失去了形體,卻好像永遠不會降落。鐵門也消失不見了,墻壁的螺栓鋪了一層鐵銹,地上滿是井鎖摩擦過的痕跡。男孩的腦中回蕩起尖銳的怪響。

門后確實拴了一條年邁的狗,見到男孩,使勁支起身子,不知從哪里發出了吼聲。

“它還活著呢。”男孩說著,退了兩步。

狗繩的另一頭是一家開了幾十年的刨冰店,房屋逼仄,門口堆滿了機車,車尾斜斜地翹在路口,街邊卻闃無一人。兩側盡是破舊的房屋,窗戶上的“拆”字已經錯位,油漆也褪了色。柜臺上的攪拌機飛快滾動,發黃的牛乳濺到杯壁,重復落下去。老板一手撳著按鈕,好像時刻準備結束這場無休止的活動。

老板有兩人,一個是老頭子,長得很像電影《風柜來的人》里的愣頭青年。頭發雖然花白,但依舊筆挺地立著,年輕時絕對是個刺猬。老頭子扶了扶圓滾滾的鏡框,小心倒出牛乳,裝進花花綠綠的罐子里,接著小步移到盆栽前,急迫地嘬了根煙。另一人忽然從柜臺后鉆了出來,頭發很短,兩鬢接到了胡茬。他沒好氣地盯著老頭子,大聲說道:“喂,你要告訴我他們點了什么啊。”然后剝開兩顆牛乳糖,“自家做的”,交到男孩和吳庭州手中,笑吟吟地說起磚樓的往事。

離開時已接近深夜,刨冰店意外坐滿了人,有幾個漫無目的地撥弄碗底的冰沙。吧椅上一個青年在桌上放了一疊紙鈔,兀自埋頭看書。踩沙歸來的游客在門外輕聲交談,一邊抽煙,偶爾拾起胸前的杯子啜飲幾口,悠閑自若。

老頭子手忙腳亂地鼓搗著機器,抽空對男孩說:“你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是這個情況,我得熬到半夜。”

海灘的土煙味道濃重,沾上指頭,不易散去。男孩吸完,舌根硬硬的,有些發麻,沒有再續一根的念頭。吳庭州倒是習以為常,閑不下來,一根接一根往嘴里送。煙蒂彈了幾下,浮到昨夜的積水上,慢慢漂,慢慢隨著拉長了的人影卡在排水口。海灘的夜晚實在太安靜了,人們的交談逐漸失了聲,散入繚繞的煙霧之中。

男孩咳了幾聲,不明白心里怎么又多出了一種情緒。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緒呢,吳庭州也解釋不了,總之很新奇,談不上欣羨,只是在男孩不偏不倚的年紀,驟然發現此刻快無所適從的生活,原來早就藏在一起跳躍的日子里。

藏得太久了,還沒想起,就丟得一干二凈。

老頭宣告收攤的時候,男孩才發覺,安靜的日子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漫長。吳庭州執意送男孩回去。他向老板要了一根水管,幫男孩沖了沖腳底的沙子,地鐵站也因此留下兩對一深一淺的腳印。末班車停了很久,擠滿了刨冰店的客人。他們握著汗津津的扶手,等待大門徐徐關閉。

“明天去哪兒,跟我一起回海灘嗎?”男孩和吳庭州擠在門口,列車很快到達了一條隧道,沙沙的噪音像失去信號的收音機,蓋住了吳庭州的聲音。

“還沒想好。”這個問題好熟悉,男孩默念道,沒有出聲。

吳庭州看到男孩的嘴唇細微動了一下。列車沖出隧道,迅速穿進高架,晃翻了打包的半袋凍青提。青提在列車啟動和抵達時前后滾動,伴隨風聲,如彈球繞過乘客的腳,或是相互撞擊,暫時變換了方向,只有行駛時才自由滑行。青提朝著不同方向自由移動,讓人把平地錯覺成了傾面,吳庭州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旋轉,和白天趕海的人一樣,雙腳插入沙堆,小心翼翼地扭動上身。男孩拾起青提,不斷看向車頭的時刻表,淺淺地閉了一會兒眼睛。到站后手心黏糊糊的,仍淌著汁水。

男孩的酒店在鉆石山,門口有一片空地,躺滿剛從中環回來的酒客。酒店沒有窗戶,凌晨的街頭究竟有多喧鬧,也不得而知。屋子矮矮的,三面厚厚的墻仿佛在床頭壓縮,像一個禁室,在透明的浴室門前,隱秘地映出了床尾的半截身子。而關燈后,冷氣從腳底飄到了男孩的臉上,所經之處反而讓他靜下來了,好像一瞬之間,搬空了屋內的所有物品,只留下熟睡的吳庭州一人,鼾聲如雷。

準備離開的最后幾天,男孩白天醒了又睡,怎么也起不來。吳庭州每過中午,坐在酒店大堂等男孩下樓,就像小時候準時出現在花壇,朝陽臺上的男孩招手。

猶豫了將近一個下午,男孩拖著行李,決定回到海灘。晚上,他在吳庭州的臥室里翻了好幾個身,涔涔出汗,想出門抽煙,但最后都打消了念頭。吳庭州也難得沒有睡著,起了好幾次夜。男孩聽見他躡手躡腳地走下樓,回來一會兒渾身煙味,一會兒面朝自己,大口大口吐著酒氣。有一次出去的時間過長,樓底傳來“咚咚”剁肉的聲音。吳庭州似乎想盡了一切辦法,都沒有平靜下來。第二天一早,兩個人的眼皮腫腫的,眼角深紅,時而粘在一起,像破了皮的餃子。

“兩只眼睛怎么還在跳……”吳庭州說。說完,有氣無力地把跑操的學生聚在一起,思索片刻,還是帶到了花壇,簡單囑咐了兩句,便提前解散了隊伍。

至于他和男孩,悄悄轉到了老房子,斜倚在墻的后面睡著了。夢里看見學生跳躍時,揚起了一大片黃土,高得不像話,直直遮蓋了所有人的身子,一點一點散入袖口。兩人醒來,頭發也落滿了灰。

學生還在奔跑,尖叫聲此起彼伏,像是牽了一只鳥形風箏。吳庭州仔細地撫摸著刷了新漆的墻面,順著裂紋,故弄玄虛地拍了拍,真的拍掉了幾塊磚頭,看起來像一個螺旋狀的洞口,另一頭塞滿了許多驚喜的腦袋。

“想不到吧。”吳庭州得意地拍了拍。內壁潮濕,涌著海潮的腐氣,潤濕了眼睛,世界也變得霧氣騰騰的。洞口仿佛浮起了一層薄膜,漾開了五顏六色的花紋。男孩這時才發現,墻真的很厚,能容下自己的半條胳膊。只是親眼看到磚頭掉下來后,發現那些曾經苦練掌法的日子,竟也沒有顯得過分天真了。

學生聽從吳庭州指揮,有序地排在一起,站在花壇的一側,向男孩展示他們跳躍的成果。陽光普照,積聚在洞口的臉上,照得男孩暈乎乎的。男孩恍然發現學生的后背都成了吳庭州的身影,還覺得有點像螞蚱,雙腿在空中還能蹬兩次。有時跳得太遠了,不知不覺脫離了視線,仿佛回到了躲在陽臺上的那幾個午后,腦袋使勁往包裹里擠。一不留神,包裹悉數塌落,重重砸到了地面上,卻仍然察覺不到吳庭州的行跡。

毫無預兆,海灘下起了雨。雷聲遠了,雨還是沒有停,屋檐下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覷。學生趁吳庭州再次睡著時,擰干健美短褲,隔墻向男孩打聽吳庭州頭上的印記,如何白茫茫的,卻雕刻在消瘦的黑皮膚上。

“那是一顆星星,有一天從天上掉下來了。”男孩不知所措,指著吳庭州的額頭,隨意比畫了幾下。

天上的星星掉下來了,“星星是白色的”。

學生爭先捏著潮濕的泥土,摳掉邊角,往眉心上貼。

“是這樣嗎?”他們滿懷期待地昂起頭,任雨水沖亂最后一點污跡。黃蒼蒼的水流撲進脖子,耐心吞掉皮膚上的土粒。

男孩不覺愣了神,又開始了亂七八糟的想法:但愿天上再為他們掉下一塊石頭。

學校的下課鈴聲好遠好遠,吳庭州把磚頭裝回洞里,一手將男孩和他的念頭拉進了學校。

吳庭州取出昨夜剁好燜熟的肉,然后羞赧地抓起所剩無幾的頭發,說:“就好這一口,小時候的味道。”

男孩緊張地尋找調料,不時朝吳庭州瞥一眼,見他眉目緊鎖,往盆里倒入一堆叫不出名字的香料,要么添水,要么加料,湯面顏色分明的碎葉子浮了又沉,被無休止地舀出,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他躡手躡腳的背影很像實驗家湯姆貓,額頭的星星也生出了皺褶。

風扇吹散了熱氣,男孩擔心線忽然斷了,切掉吳庭州聳立的幾根頭發。

學校很小,一座石橋岔開了水塘,把房子從水底托了出來。

“放心放心,管飽。”吳庭州把肉飯端到課桌上。桌子椅子都是老木頭,兩三只桌角短了一截,鉛筆噼里啪啦滾到了地上。桌面滿是蟲子蛀的小洞,油膩膩的,里面插著一根根牙簽,折斷了尖尖的刺。

雨后地面干得很快,吳庭州端著飯盒,和其他老師一樣盤腿坐在橋上,抬頭朝教室喊名字:“出來出來,你爸媽來接你了。”

男孩撥走焦黑的肉粒,拌著肉汁扒了幾口飯,酸不酸,苦不苦,一下子流出淚來,急忙跑到教室的水管漱口,還是想不起吳庭州什么時候加了這種怪味。

“還能吃得慣?”吳庭州挺了挺身子,看見男孩出來后,飯盒已空空如也。

“是啊是啊。”男孩合上飯盒,假模假樣地摸了摸肚子,癟癟的,卻感受不到饑餓了。

浮橋的一段投下了影子,吳庭州橫臥在草叢,涼涼的,搶先替男孩占了午睡的最佳位置。列車馳過,震得橋尾的獅子頭搖搖欲墜。學生提前返校,走到斷裂的鐵軌里,玩起了跳格子游戲,跳到斷層,模仿體操的收束動作,伸展雙臂。

海灘余下的日子,氣溫轉而回升。男孩吃完飯,靜坐在吳庭州旁邊,聽他講起胡亂的夢話,講了半天,講到嘴角忽而抽搐,仿佛含了一大塊冰。有時他不小心睡著了,一次夢到和吳庭州同坐在火車上,正穿過隧道,窗戶上清晰地映著兩張臉,身后犬牙交錯的重影是他們不合時宜的生長軌跡。

男孩忽然聽懂了吳庭州含糊不清的表達,回了幾句:“那個地方啊,其實離海很遠,街道也是窄窄的,迎面來人需要側著身子。地磚松松軟軟,雨天一腳踩出好幾個水泡泡。噢,那里的樓都很高,樓頂快挨到一起了,陰沉沉的,陽光只能借著塑料瓶反彈過來。天臺纏了好幾圈鐵絲,人們不敢在那里嘗試跳遠。”

男孩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夢里也顯得不知所措。

“夢是反的,夢是反的。”夢中也如禱告般拍了拍胸口。

吳庭州撇過頭,說:“要是我,一定能跳過去。”說著跨入火車的過道,原地擺起了雙臂。

窗戶里的吳庭州倏地飛了出去,雙腳儼然縮成燕子的尾巴,像發箍牢牢套在男孩頭上。

火車從山間穿過,谷底的回聲漸漸邈遠:“明天你還過來陪我嗎?”

太陽移到了高架的另一面,陽光像一條發光的帶子,從男孩的雙眼,平緩地向兩邊舒展。熱氣彌漫,不經意間灼熱地啄了男孩一下,疼得他頓時醒了過來,而吳庭州卻不見了——他混在學生堆里,當起了“火車頭”。男孩的身邊換了一個陌生的大胡子男人,衣服上有一股甜甜的煙味,仔細一聞卻嗆得人咳嗽。

“我以為還在做夢,夢到你老了,就變成他的樣子了。”男孩躲在吳庭州身后,小聲說著。他歉疚地盯著男人的大胡子,幾根白,幾根金黃,都打了卷。海灘出生的人,老了好像都會長成這副模樣。

大胡子很少出門,平日也只是鎖在辦公室抄抄經文,紙面浸滿的油花,從指頭暈開。等吳庭州做飯時,他才挎著小包,沿著鐵軌走到海灘。

“他是個怪人。”吳庭州挽著男孩,悄悄說。大胡子聽到了也毫不在意,拾起一根樹枝,朝翹起的雜草揮舞了兩下。

什么是怪人?怪就怪在大胡子住在山腰,一早卻出現在海灘盡頭的城隍廟里,只為取一炷頭香。怪就怪在他身上香火味源源不斷,海灘的老人都敬重他,說他是最接近神仙的人。

“羅海鑫是吧,你比我更怪哦。”大胡子湊近,大肚皮貼住男孩的胸口,若有所思地說。

大胡子的家很隱蔽,房頂僅露出一角,掛著一串曬干了的果子,不長,就像風鈴,淹沒在樹叢之中。

“秋天到了,果子就吃不著了。”大胡子冷不丁說道。

房子入門處狹窄,通向后院的書房卻不擁擠,桌上油膩的骨碟架在一起,蓋了一張紅桌布,艷艷的——《喜宴》紅簾布前的沉默猛然闖入腦中。

大胡子取下果子,剝掉表皮的毛刺,塞到男孩手中,好奇地問:“你是本地人?他說你能吃得慣這里的味道。”

男孩舉著果子,對著陽光轉了兩下,晶瑩瑩的,像一顆透明的鵪鶉蛋嵌在鮮紅的外殼里,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在吳庭州的砧板上見過一次。

果子沖浪似的扎進沸騰的湯汁,掀起了陣陣水花。

暴雨迫使男孩和吳庭州在大胡子家住了一晚。他們睡得格外沉,第二天周圍的石壁和落葉都沾上了果肉。

大胡子歸家時手里果然護了三支香,他徑自走到后院,跪在神像前念念有詞,小心地將香插入壇中,然后回頭莊重地對男孩說:“羅海鑫,我在為你祈禱,保佑你一路順風。”

八月十四日很快就到了,男孩選擇在這一天離開,多少顯得刻意而拙劣。臨走前,大胡子壓著頭頂的樹枝,又表演了一次摘果子的手法,用新抄好的經文紙將果子包了好幾層,交給男孩,轉身回到房間,一言不發。

“他真的很怪。”吳庭州把男孩送到車站,欲言又止。

海灘的最后一天,人們躲在便利店里不愿出門。男孩的腳底滲著細沙,熱乎乎的。海灘上,行李箱的兩道轱轆痕漸漸濡濕,幾串腳印交錯,已分不清兩人的步調。

陽光濃烈,陰云匍匐在山后,似是預謀下一場新雨。海水那么淡,淡得宛如那個下午,男孩和吳庭州在海灘扔石頭、打水漂,靜靜地看著海面的影子忽遠忽近,就這么撲騰了兩下,響徹于水花之中。

責任編輯 貓十三

作者簡介

許非,1999年生,浙江溫州人,香港浸會大學2023級文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生,浙江省作協會員,入選浙江省“新荷計劃”。曾獲第七屆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短篇小說獎首獎,作品散見于《江南詩》《飛天》《青春》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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