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百色革新橋遺址出土的凹刃鑿

凹刃鑿是一種平面呈鑿狀，單面刃，刃面凹曲呈弧形，刃口彎曲呈“C”形的特殊器物。在百色革新橋遺址首次發現之后，又在左江地區、右江地區、成都平原等地有發現，分布范圍廣闊。

據考古報告《百色革新橋》統計，革新橋遺址共出土凹刃鑿20件（報告統計共23件，因有3件未提及數據，這里不納入統計），有2件完整器，地層關系清晰的僅有一件，出土于第一文化層，其余均為半成品、毛坯和殘品。遺址第一、二、三文化層出土的磨制石器（斧、錛、鑿、研磨器等）共899件，凹刃鑿占磨制石器總數的2.2%。總體上看，凹刃鑿的數量是較少的，絕大部分是毛坯與殘品，足見凹刃鑿的稀有性、特殊性。

凹刃鑿的特征與制作

形態特征

地層關系清晰的完整凹刃鑿編號為T104⑤：128，出土于第一文化層石器制造場，巖性為灰褐色輝綠巖，器身修長，把端稍窄，刃端略寬，兩側光滑，通體磨制。把端經修整并略經磨制，有少許光滑面，仍可見部分打擊疤痕，兩平面較為平整，均磨制，除各有一側可見少許打擊疤痕外，其余部分多為光滑的磨面；其中一面從近中央部位向刃端由淺到深磨出一道喇叭形的凹槽，在刃部形成凹刃。刃緣齊整，鋒利，可見部分細小的崩疤，為使用痕跡。

制作方法

凹刃鑿的制作過程和方法不同于其他磨制石器，工序較為復雜繁瑣，對材質的要求較為嚴格。通過觀察，可知凹刃鑿的制作經歷原料選擇、粗制坯胎和精磨全身三個步驟。

第一，原料選擇，從出土凹刃鑿中可以歸類原料來源。巖性上，主要選擇輝綠巖和細砂巖，該類巖石韌性較大，結構細致較均勻，節理面少，硬度適中，敲打時不易斷裂，容易琢磨成型，因此成為凹刃鑿的主要原料。外形上，選用的都是器身扁而長、大而窄重的扁薄長條形礫石，體表較少棱角。

第二，粗制坯胎，采用剝片、琢打和鑿挖的加工方法。剝片法主要用來開刃，在刃部形成一個由打擊片疤組成的中間略凹的加工面。制坯剝片多使用錘擊法，少量可見銳棱砸擊法。對于器身的正面修整以及刃部深入器身的凹槽制作，使用琢擊法和鑿挖法。通過對凹刃鑿粗坯的觀察發現，器身側面的較凸部位布滿琢擊或者砸擊疤痕，刃面凹槽以及刃部凹面同樣布滿豆狀和米粒狀坑疤，應該是使用一種呈凸棱狀的琢擊石錘進行琢打。

第三，精磨全身，分器身與刃部兩部分打磨。革新橋遺址發現了大量笨重的礪石，帶有加工石器留下的摩擦痕跡，使用方法是將石器置于上面磨制。凹刃鑿器身包括正背面及兩側，使用礪石磨制，使其通體磨光，形制規整。對于壓磨凹刃和凹槽，使用的可能是磨石，在經琢擊粗制刃部后，伸入磨石打磨光滑，一件完整的凹刃鑿從而得以成功產生。

凹刃鑿的功能

關于凹刃鑿的功能和用途，學術界相關研究很少。發掘報告認為“出土的凹刃鑿明顯屬于木作工具”，把凹刃鑿與普通的平面刃鑿歸為一類用具。向金輝先生在《中國磨制石器起源的南北差異》（《南方文物》2014年第2期）一文中認為斧錛鑿類的優勢應不是加工動物類遺存，而是木作加工。仔細分析革新橋遺址的文化性質和文化遺物，筆者認為凹刃鑿是與普通的鑿不同的一類工具，更不是木作工具。理由如下：

第一，凹刃鑿體形大而重，不適合配“槌”用來加工木材。凹刃鑿T104⑤：128體形大，且重達1120克，同一文化層出土的磨制石器中，石斧的最大重量為200克，石錛為165克，石鑿（平刃）為160克，重量比是6：1。《說文·金部》曰：“鑿，穿木也。”《論衡·效力》曰：“鑿所以入木者，槌叩之也。”鑿用于加工木材，需要配合“槌”使用。新石器時代的石鑿，也應同理，“槌”可能是石核或者大石塊。“槌”需重于鑿，其重力加速度作用于鑿才能事半功倍，輕松鑿穿木料。革新橋遺址的凹刃鑿重達1120克，制造者揮動大于該鑿重量的“巨槌”，可能性極小。同時凹刃鑿把端并無重物捶打痕跡，僅有加工時的琢擊疤痕，屬于單獨使用的工具。

第二，凹刃鑿刃部凹曲，橫截面呈“C”形，下切性不足。石器時代定名為鑿的農具，大多如“尖劈”狀，盡管尺寸大小不一，但基本形態是相似的（周昕：《原始農具斧、錛、鑿及其屬性的變化》，《農業考古》2004年第3期）。作為劈鑿木料的工具，首先要具備尖銳的刃部，縱剖面呈“V”狀，用以穿透木材。其次是刃口與鑿身同一平面，減少阻力，增強下切功能，提高破開木材的效率。與斧、錛相比，鑿具有相同的外表形態，但大部分鑿比斧、錛瘦，受力面積小。凹刃鑿刃部有一個凹槽延伸至器身中部，刃面凹于器表，不在同一平面，刃口呈凹狀“C”形。該造型與石鑿的“尖劈”功能原理相悖，凹刃使其失去破開物體的作用，配合槌類工具輔助也無法實現劈砍，更凸顯該鑿的退步性，相比于斧、錛、鑿的簡單實用，加工木材使用凹刃鑿顯然是技術的倒退。

第三，凹刃鑿對原料和加工工具有較高要求，在制作中需經過選坯、制坯、錘擊、琢擊、鑿挖等工序，耗時長，對器身通體精磨，仿佛打造工藝品一般。而普通石鑿制作相對簡單，僅是打制器身并開刃，磨制刃部便可獲得成品，通體磨制的極少。革新橋遺址第一文化層出土石鑿46件，其中成品7件，僅一件凹刃鑿，可知其稀有。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制作凹刃鑿去加工木材，顯然不實用。

第四，革新橋遺址出土凹刃鑿使用率高，而斧、錛、鑿極少有使用痕跡。第一文化層出土磨制石器807件，其中石鑿46件，占磨制石器5%，可見鑿的制作量不多。第一文化層出土石鑿成品7件，只有1件凹刃鑿，且刃部有使用痕跡，其余6件平刃鑿有2件有使用痕跡。此外，凹刃鑿存在成品殘品，均有使用痕跡，可見凹刃鑿數量稀少，但常常被使用，并存在報廢現象。革新橋遺址出土斧、錛類成品眾多，絕大部分沒有使用痕跡。可見凹刃鑿與斧、錛、平刃鑿等工具不同，凹刃鑿是在石器制造場內使用，并產生了使用毀壞的報廢品，無加工石器痕跡，不屬于加工工具。這與革新橋遺址專業化石器加工場的文化性質是符合的。這里不屬于居住區，不需要加工木材。

第五，第一文化層出土1萬多件動物遺存標本，但未發現骨器，也未見制作骨器產生的廢骨料和半成品。在狩獵工具上，新石器時代已經掌握骨器的制作和使用，并常與植物枝干組成復合型工具，如骨矛、骨刀等。骨頭質地堅硬，不易損壞且殺傷力強，革新橋遺址存在大量的動物遺存卻沒有加以利用。制作木質狩獵工具，卻不制作高級的骨質工具，放棄優勢武器，不合常理，因此凹刃鑿是木質狩獵工具的制作工具可能性也不高。

與其他地區凹刃鑿比較

凹刃鑿主要發現于廣西地區和成都平原，主要出土于新石器時代和商周遺址中。革新橋遺址發現的凹刃鑿是年代最早的，在革新橋遺址不遠處的百達遺址同樣發現石器制造場，出土數量不一的凹刃鑿。百達遺址新石器時代中期地層略早于革新橋遺址，中期二段才出現凹刃鑿，與革新橋遺址凹刃鑿的關系目前尚不明確，但二者凹刃石鑿形制和制作工藝上大同小異。那坡縣感馱巖遺址第二期前段出土的凹刃鑿與革新橋遺址差異不大。凹刃鑿不但發現于河邊臺地遺址，在巖洞葬中也有發現，岜馬山、敢豬巖等出土的凹刃鑿磨刃面寬而深，主要作陪葬用品，作為財富和權力象征彰顯墓主身份。2019年崇左逐汪山巖洞葬發現凹刃鑿，但由于巖洞已被損毀，僅進行了采集工作，文物地層關系不明，所以凹刃鑿的原始環境不得而知，僅知有使用痕跡。

遠在成都平原的凹刃鑿面貌卻截然不同，材質和功用不同于廣西地區。三星堆遺址一號坑和金沙遺址出土的凹刃鑿均為玉質，表面磨制光滑，無使用痕跡，與青銅禮器、金器、海貝等同出土于祭祀區，由此可見凹刃鑿已經由實用工具轉變成祭祀禮器。凹刃鑿禮器化是否與原本功能有關？成都平原與廣西地區是否存在文化交流通道？兩地凹刃鑿是“類同”還是“趨同”？這些問題還需要深入研究。

革新橋遺址凹刃鑿的發現，證明6000年前廣西地區的史前人類創造了一種新的工具—凹刃鑿，體現了工具的專門化和社會分工的專門化。從選材到制作完成，凹刃鑿經過了錘擊、琢打、鑿挖等工序，體現了復雜的制作工藝與難度。與廣西地區其他凹刃鑿相比，共同性大于差異性，但出土量稀少，研究材料有限，許多問題沒能弄清。而成都平原的玉質凹刃鑿應該是文化象征意義的升華，與革新橋遺址的凹刃鑿差異性大于共同性。

（作者為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碩士研究生）